第十四章 自作聰明
進奏院!
呂蒙正手裏拿着最新的報紙,在進奏院的大堂看着口若懸河的宋白,發表着自己的看法和意見。
宋白極其健談,在所有論政的官員、名士群里都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古代交通不便,國家大事很難傳遍天下。
漢朝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天下大勢,出現了一個叫“邸”的工作場所。
朝廷官府將天下大勢以書帛的方式傳到“邸”,再由驛夫將消息傳到地方的“邸”,以供天下士人閱覽。
驛夫傳達的消息也因此叫邸報。
書生不出門而知天下事,靠的就是這種機制。
隨着發展進步,“邸”在唐朝改名為進奏院。
因為各地士人、書生甚至官員都聚於進奏院抄錄公文,了解天下大勢。
都是有心人,聚在一起,不可避免的就會相互發表看法,商討國事。
漸漸的進奏院也發展成了一個社交場所。
故而進奏院的職責不只是負責印刷報紙,還提供一個免費公開的論政治場所。
有不少地方入京公幹的外地官員,人生地不熟,不知往何處去,進奏院就是最佳場所。
還有想要揚名的四方名士,以及無公務在身的京官,都會聚在這裏展開辯論。
相比在酒肆茶館甚至於青樓的暢所欲言。
進奏院的論政,明顯更加正規。
宋白再說治理黃河的事情。
隨着黃河中游流域內的水土流失,黃河攜帶了大量來自黃土高原的泥沙衝出三門峽,使得下游平原成為地上懸河,河水的力量不足以輸送攜帶的大量泥沙,導致黃河斷流。
黃河斷流意味着改道,意味着泛濫。
歷史上北宋建國之後,便飽受黃河泛濫之苦,特別是宋仁宗時期,濮陽大決口,大部分河水再度轉頭北上,重走東周故道,經衛河入天津出海。十餘年後,黃河再度在大名府一帶決口,一條水道向東而去,形成了北宋中後期的黃河東北二股河入海的奇觀。
羅幼度的出現改變得了歷史,卻改變不了這該死的生態。
母親河該發飆的時候,一樣不會給羅幼度這個穿越者顏面。
今天冬季,黃河清淤的工程並不樂觀。
故而順應時勢,現在針對治理黃河的方案,已經成為了話題的主流。
宋白顯然在這方面做足了準備,應經論典,口若懸河。
“在下以為想要治理黃河,不能盲目建造堤壩。堤壩只能起一時之功效,擋住了水,卻也留住了泥沙。泥沙越積越多,終有一日,萬劫不復。古語云:‘黃河清,天下寧’,我等不能只放眼當下,令黃河之水,更加渾濁。當效仿昔年大禹與漢之王景,堵不如疏。為了避免黃河改道,沖毀田屋,當構建支流,助黃河分流,令之順利出海。”
……
呂蒙正看着滔滔不絕的宋白,心底暗嘆:論學識之廣博,確實了不得。
如此人物?
真的會貪污受賄?
呂蒙正實在難以相信。
原來那日晚上他們偶遇陳家的下人偷偷送兩車大禮。
郭贄職業病發作,拉着他暗中跟着陳家的馬車返回陳宅。
此事在兩人心中留着一根刺,消除不去。
但兩人也不知詳情,也不曉經過,不敢多想。
畢竟宋白作為士林後起之秀,給諸多大賢看重期待,都希望他能扛起新一代讀書人的大旗,號召更多的人向學。
呂蒙正也是幼年孤苦,對於宋白的文采與經歷都很敬服。
不願相信如此人物,竟會背地裏行不法之事。
這幾日,呂蒙正天天來進奏院抄報紙,順便聽一聽論證,增長知識。
每每聽宋白髮言,越發覺得事情有些許誤會。
直到今日,他在抄報紙的時候,發現了陳文顯的一篇文章。
文章寫的是泰山,強堆辭藻,藉著泰山隱喻新朝氣象,歌頌當今天子顯賢德可比歷代封禪之人。
文章中規中矩,媚上之氣太重。
聯繫那夜之事,呂蒙正不得不懷疑其中的貓膩。
看了宋白片刻,呂蒙正轉身離去,帶着他的抄錄的報紙,去找郭贄商議了。
宋白抹去額角汗珠,在眾人的讚歎下回到了位子上,然後對着上首由他上司劉載微微作揖。
他眼中有些熱切,自發現自己受到了質疑以後,立刻察覺了風向的不對,感受到了危險。
他本是靠劉載的信任器重,才有了自身不具備的權力。
這質疑聲一大,劉載有可能收回他的特權。
宋白立刻做出了應對,進奏院事關報紙發行方面存在着一定的不足,也會影響報紙的收益。
將現今的情況推給政策問題,入手改良,同時也便於自己的小動作。
他知道羅幼度對於報紙的重視,只要羅幼度同意了他對制度的改革,就意味着報紙的疲態是制度問題,而非他的原因。
若羅幼度能夠誇讚兩句,稱他改革一針見血。
進奏院也將再無人敢在背後多說一句廢話。
反對他,等於反對,誇讚他的羅幼度。
劉載臉色閃過一絲複雜,他剛剛收到宋白對於進奏院院報部一些問題的修正改革,洋洋洒洒千餘字,字字珠璣,句句在理。
劉載看了心頭也直叫好。
只是院報部的改革並非宋白管轄之內的事情。
“莫不是自己對他甚是器重,給了他非本職之內的權力,令他恃才傲物?”
看着宋白謙遜地與周邊的有人低聲交談,又覺得不像。
劉載看着彬彬有禮的宋白,真有幾分自己那個故去多年的愛子的影子,想起進奏院最近的流言蜚語,為他找了一個借口。
“也許是因為成績不佳,身為天之驕子的他,有些急了。年輕人不夠沉穩,在所難免。”
劉載想到此處,眉頭舒展,也就釋然了。
第二日,羅幼度便收到了劉載上表的奏疏,劉載並沒有貪功,如實表明了宋白的意思。m.
看着劉載的這份奏疏,羅幼度揉了揉為黃河事情犯愁的腦仁,獨自閉目琢磨了片刻,猛然睜開眼睛,拿起桌上的筆,撕下一張紙條,寫下了一句話:“嚴查宋白以及進奏院!”
他帶着幾分凝重地將紙條摺疊好,收入錦囊,遞給內侍說道:“將錦囊送往武德司交給張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