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5 章 天地情懷(3)一更
天地情懷(3)
又是小半個月,桐桐才踏出房門。
秋風卷着幾片梧桐葉慢悠悠的飄下來,她抬手接了,拿在手裏翻來複去的看了看,又隨手扔了,梧桐樹就是本土的梧桐樹,並無甚不同。她不住着打量着這個府里的一草一木,還有這房屋、亭台樓閣的建造,其實,跟唐時還是有些不同的。她一路看着,抬手將身上的披風緊了緊,緩緩的沿着游廊一路朝前院去。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觀察,觀察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的改變。怎麼說呢?許是有一個類似穿越者的開國皇帝,叫歷史的走向方方面面的都發生了變化。有些理念很超前,但是有些東西卻在復古。比如身上的衣裳,樣式有點漢唐時期的模樣。若是想穿的如唐時那般奔放,那是你的自由;可你若穿的如漢時的裙裾一般的衣裳,也沒有來干涉你;甚至於女子身穿騎馬裝,男裝,好似都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原身這個姑娘一直受宮裏照佛,一年四季的衣裙都是宮裏送來的,也一定是這個王朝能享用到的最好的。
出門的時候,青芽見她盯着掛出來的幾身衣裳,就笑着指了指漢服,“太||祖皇帝曾說過,漢唐時最有雄風,因此,我朝很該倡導漢唐之風。”
漢唐之風!
這個詞只看怎麼去理解了!叫桐桐說,其一,作為後來者,對宋怕也是又愛又恨吧!愛的文華風采,也‘恨’它的軟弱可欺!所以,他希望他的王朝有宋的文採風流,有漢唐的勇武之風。其二,大唐出過一位女帝,而他也有一位公主。
林雨桐心裏嘆了一聲,從迴廊轉過去,就見不遠處站着個少年。她含笑走了過去,少年迎面迎了過去。
“兄長。”林雨桐福身見禮,看向這個一臉憨厚之相的少年。
“小妹!”少年將胳膊伸過去,叫桐桐扶着,帶着他往前面來,“晌午再過來多好,時間早,風還是有些涼的。”
這少年便是家中嗣子林崇韜。
林雨桐跟着他的步子,“今日覺得身上輕省多了,過來看看父親。”
林崇韜嘆了一聲,而後低聲道:“母親正在裏面跟父親說話……”
這是王氏每天要做的事!她打理了庶務之後,大部分時間是在林克用身邊的,應該是在事無巨細的跟林克用說這一天天發生的事吧。
廊廡之下,一個高大的中年人站在這裏,看見桐桐臉上不由的帶上了幾分慈和的笑意,“女郎君。”
“寬叔!”林雨桐見禮,這人是林克用的貼身侍從,自小長大的情分。這些年,林克用的事和外院的事務多是寬叔在打理。
林寬避開后,朝裏面稟報:“夫人,大公子和女郎君來給伯爺請安來了。”
裏面細細碎碎的說話聲戛然而止,緊跟着傳來王氏的聲音,“進來吧。”
進去之後,繞過屏風,就看見人躺在矮榻上,矮榻就放在屋子的中間,這方便照看。周圍沒有格擋,從哪個方向伸手伺候都方便操作。
兄妹倆對着坐在床榻邊上的王氏福身之後,桐桐就走了過去。
說實話,林克用被照顧的很好。他就像是睡著了,伸手搭在脈上,桐桐心裏就有數了。一個人躺在這裏十數年,肌肉只是有微微的萎縮,身上更是無一處褥瘡。這得怎麼樣精心的伺候,才能做到這一點?
這非得太醫隔上兩個時辰一行針,得有人間隔半個時辰就得按摩半個時辰才能做到。他的傷在頭上,頭上的傷要麼是摔下去撞擊到哪裏了,要麼就是被重物擊打過。他身上至少有七處箭傷,十三處刀劍傷,且中DU過。而今傷是治好了,毒也清理了,可頭上的傷卻致使人昏睡不能醒。
人沒有醒就沒有意識嗎?不是!他只是對外界的東西無法做出反應,但是很多人處於植物人狀態的時候是能聽見人說話的,對周圍的一切是有感知的。
林雨桐的手再搭在脈搏上,就輕輕的叫了一聲:“父親!”
躺着的人當然不會有反應。
王氏低聲道:“十多年了,也就這樣了。”
林雨桐搖頭,“古籍上有載,此乃‘木僵之症’!此症不是無解的。”
“什麼?”王氏站起身來,“有解為何不能治?”
林雨桐還沒言語呢,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來,“是有解,可此法已然失傳了。忠勇伯已經離京三載,就是聽聞哪裏的古墓里可能有遺失的典籍,想找來求這一解呀!”
話說完,人進來了,是一老者,乃是一直負責林克用的老大夫,本來叫什麼名字已經沒人知道了,只知道太|祖把他喚作‘青牛’。於是,大家便稱呼他為青牛先生。
他嘴裏的忠勇伯名韓宗道,乃是皇上和林克用的結義兄弟,皇上為長,韓宗道次之,林克用最幼。
竟是不知韓宗道離京是為了找尋遺失的典籍去的!
林雨桐就問青牛先生,“此症傷在腦竅,有邪占腦內心神之位,可對?”
青牛先生一愣,“女郎君竟是把書都念進去了?”
久病之人,不看醫術還能看什麼呢?
青牛先生撫着鬍鬚,不住的點頭,“正是!女郎君所言不差。”
林雨桐就又說,“難道醫病不是辯證而治?《黃帝內經》上說心藏神;《太素》對此的解說是,頭乃心神之居。既然是邪傷了心神,此乃陰陽合離,營衛不通,真氣逆亂,如屍如木之症……”
青牛先生眼神熠熠生輝,“那女郎君必是看的出來,這些年治療之下,伯爺氣血運行通暢、經絡之氣未曾全部閉竭,便是七竅,亦不是全然的閉塞不通……”
林雨桐朝這位青牛先生笑了一下,便知道這位的能耐了。人家也知道林克用應該是能聽見的,且有意識在。
七竅中,雙耳之竅是通着的。
林雨桐不再問大夫了,而是看着躺着的人,“父親,是我!”原身身體稍好的時候也常來請安,有時候也服侍湯藥,幫着喂一喂。她輕聲道,“兒以前不知父親竟是有感知的。近些日子才算是把書中不通的地方讀懂了,而今聽青牛先生一說,兒更篤定,兒的話,父親聽的見。父親莫急,便是治療的法子遺失了,可辯證之下,亦能治病。兒沒給別人治過病,但兒比先生膽大!先生不敢試的,兒敢!兒就想着,若自己是父親,會做怎麼樣的決斷呢?是這樣一日一日的躺在這裏,還是冒些風險大膽一試?兒若是父親,自是寧肯大膽一試!成,則好!不成,也不過一死……”
“胡鬧!”
桐桐的話還沒說完了,外間便衝出一人來。瘦骨嶙峋,一身布衣!
以前見過這人!
屋裏的人趕緊見禮,口稱伯爺。
林雨桐跟着林崇韜行大禮,“二伯回來了。”
此人正是林克用的義兄,行二的韓宗道。
要麼說人經不住念叨呢,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出門三年了,回京之後沒回府直接過來了。
韓宗道朝桐桐重重的哼了一聲,“不過一死而已?嗯?”
桐桐才要說話,外面又有腳步聲傳來,急匆匆的,人沒進來,聲先來了,“好了!訓斥孩子做什麼?”
話音一落,人進來。黑斗篷掀開,露出一張堅毅的面容來,正是那位文昭帝。
還不等人見禮,他便出聲,“免禮吧!”而後擺手,“無幹人等都出去吧。”
無人敢反駁,嘩啦啦的都出去了。
便是王氏和林崇韜也慢慢的退了出去。
林雨桐跪在地上,沒動地方。文昭帝和韓宗道都盯着她看,她也仰頭看他們。
三雙眼睛瞪視了半天,文昭帝:“……好吧!你留下。”
桐桐順勢就起來了,除了躺着的那個,屋裏只剩下四個人。文昭帝和韓宗道以及青牛先生,還有桐桐。
文昭帝坐到林克用的邊上,問韓宗道,“你叫人捎信說找到葯了?什麼葯?”
“法子沒找到,卻在民間找到了個方子,據說有人給木僵之人用過……”韓宗道說著,就從懷裏掏出方子,遞給文昭帝。
文昭帝掃了一眼,而後遞給青牛先生,“看看能不能用?”
林雨桐探頭一看,這方子……有點用!
文昭帝也問韓宗道呢,“給木僵之人用過之後如何了?”
“半醒半不醒,時醒時不醒……”
青牛道長的鬍子差點沒氣的飛起來,“眼睜開,並不是神竅開了……”
韓宗道扭臉就問說,“會更壞嗎?”
那倒是不會!
文昭帝看韓宗道,“二弟呀,你見過那個用過葯的木僵之人?”
沒有,“那人半醒半不醒的,維持了三個月,而後死了!”
林雨桐:“………………”這比我說的大膽試一試會更好嗎?到底誰不靠譜?
結果那邊文昭帝不停的搓手搓手再搓手,搓了半晌,問韓宗道,“你沒用其他人試過?”
韓宗道眼睛一閃,輕咳一聲,“弄了倆山賊,在山上試過了!”
文昭帝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樣子,而後跟着也輕咳了一聲,“那個……試過之後,怎麼樣?”
韓宗道摸了摸鼻子,“沒死,也沒更壞!”說著就看文昭帝,“您是大哥,聽您的。您說不用就不用……”
“用!”文昭帝轉臉看躺着的人,“三弟呀,其實試試也無妨的!不好,但也沒更壞呀!咱試試,沒事的!”然後給青牛先生示意,叫他準備用藥。
林雨桐看韓宗道,韓宗道眼神一躲,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桐桐又看文昭帝,人家一臉的和善:“桐桐好些了嗎?累不累?不若回屋去歇着?”
不用!不累。
那就算了,獃著吧。
不大工夫,葯端來了。青牛先生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喂。
文昭帝接了碗,“朕來!”
可碗端到手裏,真給喂進去還是下不了這個手呀!拿着勺子攪啊攪的,而後用腳踢了韓宗道一下,“老二,你來!”
韓宗道直朝後躲:“我……我哪會喂葯呀?!”
那誰來?
林雨桐一把接了葯碗,這都攪和涼了!她過去把林克用的頭抱起來,然後拿碗往裏灌!真給一滴不剩的給灌進去了!
韓宗道急的都結巴了,“你這丫頭……冒失……冒失了啊!你先喂兩勺試試嘛!哎呀呀!要不,給催的吐出來!”
文昭帝看青牛先生,“要不,下針叫吐一點出來?”
林雨桐可算是知道為啥青牛先生特別謹慎了,有這兩人這麼看着,誰敢冒險嘗試着用藥呀?
她給摁住穴位,直到聽到咕咚一聲,她才道:“都給咽下去了,沒事了。”
哎呀呀!真給咽下去了。兩人就守在邊上,直到一個時辰之後,青牛現身診脈,“沒大的變化!”
也就是說,沒更壞!
那就沒事,文昭帝叮囑,“連着服用三天看看,看有沒有變化,就知道效果怎麼樣。”
遵旨!
文昭帝和顏悅色的,“桐桐去歇着吧!叫青牛先生和太醫換着守着。”
她只能先應了一聲‘好’,“二位伯父也早點回去歇着吧。”
嗯嗯嗯!兩人聯袂出門而去!
林雨桐蹲在林克用邊上,低聲道,“父親,還是叫兒試試吧!都是試,誰的法子不是法子呢?”
青牛先生在邊上都不想言語,要是北翼公在京城,也不知道此時該作何敢想。
“先生!”桐桐扭臉看這老大夫,“除了我祖父母,跟我父親最親近的就是我了,對吧?”
對!
“那我就有權決定怎麼治療!”林雨桐伸手,“您要不敢下針,就把針給我,我來!”
看給你能的!你來?老先生氣哼哼的把腰上的針袋子遞過去:“下吧!下一個我看看!”
林雨桐接過來拿着針在林克用的頭頂位置蹲着,那樣子猶猶豫豫的,好似不知道怎麼下。可青牛先生才扭臉翻了個白眼,她蹭的一下,針就給下了。
針針都在大穴上!
“你大膽!”
“《黃帝八十一難經》,書還是先生給我的!我下的不對?”
對!但是此法幾人敢試?
“躺在這裏太難受了,若是救不了家父,我希望家父少受些苦痛。”
青牛先生一噎,面色一下就複雜了!想當年,林克用何等風采,如今成了這般樣子,罷了罷了!他叫桐桐起來,“老夫來!”
桐桐讓開了,“此法得四個時辰行針一次……”
這不需女郎君交代!
這事就兩人知道,跟誰都沒提。至於王氏,青牛先生說接下來的治療得褪去衣物,王氏便不過去了!她跟林克用並無夫妻之實,迄今還是個姑娘身子,這樣的事她自是要避開的。
第四天,文昭帝和韓宗道又來了一次,青牛道長只說是稍微有些起色,兩人大喜,吩咐說要好好用藥。
而後連青牛道長也被攆出來了,文昭帝和韓宗道在‘病房’里嘀嘀咕咕,好似在商量什麼事情。大概這裏說話更安全吧。
剩下的幾天,依舊在行針不間斷,直到第七天晌午這次,林雨桐分明就看見針一下去,林克用的手指微微的抖了一下。
“父親!”林雨桐抓着林克用的手,“父親,您能動了是嗎?父親!您動動手指,您剛才動了!”
這一喊,卻又不動了。
林雨桐看青牛先生,“我父親真的動了!先生,在關元穴下針,快!”
關元穴在臍下三寸,長期不動的人,三焦不通,這地方別說下針了,就是一摁,都跟針刺一樣的疼。
這是什麼閨女呀!真捨得下手呀!
關元穴,一針下去,林克用的雙手蹭的一下,手指都蜷縮起來了,甚至眉頭都動了動!
林雨桐把住脈搏,說青牛先生,“行針!”
好!行針!捻着針提拉,疼痛加倍,青牛先生甚至都聽見林克用悶哼了一聲。
林雨桐在林克用耳邊說話,“父親,我是桐桐,您能聽見我說話!我知道您疼,您睜開眼,朝前走……您奔着亮處朝前走!疼也忍着,不疼您的心神回不來呀!朝前——再朝前——”說著,就不住的在他耳邊擊掌。只擊掌效果還不好,乾脆起身拿了銅盆,用喝葯的銀碗一下一下的刮著銅盆,金屬碰撞刮蹭的聲音,要多尖銳有多尖銳,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外面伺候的人被這動靜給驚的,不知道發生過了什麼的情況下,一擁而入。
林寬喊道:“女郎君,你這是……”
話還沒落下,林寬不說話了。他看見女郎君盯着伯爺,而伯爺的眉頭皺成一團,眼皮下眼珠子明顯在活動,而後非常艱難的,睜開了一條縫隙,他甚至看到,伯爺僵硬的抬起手臂,想要遮擋一下光線。
醒了!醒了!伯爺醒了!
林雨桐攥着林克用的手,喊了一聲,“父親!”
林克用眼珠子轉過來,跟桐桐的眼神對上,然後嘴唇蠕動了半晌,才艱難的吐出兩個字:“真——丑!”
屋裏的人都聽見了!是真的神志清醒過來了。
林雨桐就笑,“別人都說,我像父親多些。”說著話,她就端了水,給餵了兩口。
林克用艱難的吞咽下去,才道:“找……你……伯父……們……”
好!林雨桐喊林崇韜,“兄長,着人給宮裏和忠勇伯府報信!”
林崇韜急匆匆的去安排了,只留下王氏留在屏風外面。她手足無措,愣生生的站在外面不敢進去!她從來都不敢想,他還有醒來的一天。
“醒了?”文昭帝正在跟朝臣議事,消息就送到了御前!他站起身,踉蹌着就朝外跑,“備馬!快!”說完,想起來了,“快,告訴皇后一聲!”
皇后正跟四爺在說話,結果前面就送了消息,“有義醒了?”她蹭的一下起身,提着裙擺就跑,“備馬!本宮要出宮!”
四爺看着皇后跑出去,這才緩緩的起身,看來,可以見桐桐了。林克用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只怕誰不去看望,都得被記在小本本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