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4 章 天地情懷(42)三更
天地情懷(42)
太后薨了!
貴太后不許其回宮,她的葬禮自然也就不能回皇宮來辦。
裝殮之後,停靈在與距離鳴翠山不遠處的皇家寺院皇覺寺。因着這裏是皇家寺廟,周圍別院最多。但只韓家和林家的別院距離皇覺寺最近,規格大且嚴整。那皇家弔唁,就主要歇在韓林兩家的別院。而朝中百官來弔唁,也有別人家的別院可以借宿。總之,喪事得辦,總的來說,很簡樸!
文昭帝必須儘快給案子做個了結了,依照貴太后的懿旨,遵從太|祖對律法的一慣看法,該殺的絕不手軟,但不知情的無辜之人,皆赦免了。
圍在各世家門口的兵也退了!
世家反對太|祖,覺得太|祖的所有政策都是錯的!
可正是他們反對的這些,保住了他們的子孫後代。
盧度世在牢裏接到旨意的時候,愕然的看向林克用,“不株連?”
林克用看他,“你的心裏,只有世家而無天下無蒼生!你不用懂,此生你註定是懂不了的!跟你說這些,無異於對牛彈琴,我也是閑的,說這個做什麼呢?照我心裏的恨,恨不能將你盧氏上上下下凌遲,可……盧氏是小,推着世道往前走事大。你小小一盧氏,與天下大事比起來,也不過一屁耳!”
說完,他轉身走了。
一轉過來,就見到二兄靠在牆上一動不懂。
怎麼了?
韓宗道靠在牆上,“你二嫂的事……那小子還在審!”
林克用跟韓宗道靠在一邊,隔着牆皮能隱隱約約的聽見裏面的響動。好半晌,嗣源才出來了,出來誰都沒看,直接走了。
兩人進去一看,審問的犯人都死了,一劍正中胸口,死透了。
桐桐見到韓嗣源的時候,這孩子的眼圈紅着。大皇子追過來問說,“怎麼樣,查出來了嗎?”
桐桐帶着兩人進了亭子,吩咐青芽,“要幾個素菜,端一壺素酒來。”
是!
桌上幾樣簡單的素菜,一壺素酒,大皇子斟酒遞給義弟:“先飲一杯!”
韓嗣源接過來一口就給喝了!喝完,眼淚下來了。良久這才道:“我爹當時受傷了,我娘出去給我爹找大夫……可好的太醫都在柱國公府。當時,老柱國公中DU,但是趙敬和世家以老柱國公之名聯繫武將……我娘私下裏找了太醫,應該是知道了老柱國公的情況不樂觀,她是想儘快給宮裏送消息,這才被殺了!”
桐桐嘆氣,哪一場亂子不死人呢?哪一場亂子不死好人吶?
她抬手給三個人都斟了酒,而後舉起杯來,“……惟願天下常平,世道常安。”
是啊!逝者已矣,再痛再恨,也換不回那麼些很好很好的人了。能怎麼辦呢?
惟願天下常平,世道常安!
這一杯酒才飲盡,宮裏便有快馬來報信:貴太后不大好了。
什麼?
桐桐的蹭的一下站起來,“病了嗎?怎麼沒聽說呢?”
宮人趴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哭泣,可卻一言也不能答。
三個人再不多問,跑着就出門,上馬就往京城就趕。
到的時候,該到的都到了。在這個小小的農家院裏,貴太后一身粗布衣的躺在炕上,文昭帝和韓嗣源林克用都在炕上,文昭帝叫貴太后靠在他身上,韓嗣源和林克用兩人守在邊上,哭的不能自抑。
兩位國公就坐在炕邊的長凳上,兩人一臉的悲愴,只余沉默。
桐桐進來的時候就直接到了跟前,拉着貴太后的手號脈,“別管什麼病,會有辦法的!您信我,我配的葯可好了……”
可手搭在對方手腕上了,她愣住了,然後不可思議的看貴太后:“您幾日不曾進米水了?”
貴太后卻笑了,反手拉了桐桐的手,“我想我的丈夫了,我想去見他了!不是不肯吃,也不是不肯喝,只是吃了喝了還是會吐出來……身體無恙,那你說這是為何?”
這是因為您覺得活着沒意義了!您把您能辦的事都辦完了,覺得該去見他了。
貴太后緩緩的點頭,“是呢!我該去見他了,這麼些年了,我怕他等的急了,也怕再老下去,他便不認識我了。我總覺得,他在等我,一直一直在等我。”說著,就看兩位老國公,“老二,老三,我得先走了……有你們在,我沒有不放心的!這些年一直都在怕呢,怕是到死都見不到你們……如今把你們也見了,知道西北和西南是何境況了,也知道你們都有多少子多少孫了……到了那邊,你們大兄若是問起來,我也好有話來答了!若不然,他以為我慢待了你們,得惱了!”
韓冒劼跪下,眼淚往下掉,“當日一去,卻不想竟是跟大兄永訣!而今回來,又要與嫂嫂訣別……嫂嫂在京城一日,我也只當大兄還在……而今嫂嫂要隨大兄去了……那便勞嫂嫂給大兄帶句話……就說……大兄安排的差事還沒完,等忙完了差事……弟便去找大兄,再一處喝酒說話……”
林重威在邊上,沉聲道:“嫂嫂跟大兄說,當日大兄叮囑的話,弟弟們一日也不曾忘……兄長和嫂嫂要慢着走,等着我們些……到了那邊,能無憂太平自然是好,若是依舊是世道不好,大兄說打哪,咱們還去打哪……咱們兄弟一心,沒有打不下的天下……”
貴太后卻笑,“不着急,他陪你們的日子比陪我的日子長,你們得長命百歲,替他看着點。你們容我多跟他處些日子……若不然,等你們來了,他又嫌我絮叨……”說著,就拉文昭帝的手,“兒啊……”
“已經叫人去請千金了……”
貴太后擺手,“不叫她出來,那就是不許出來。不要讓她進宮,也不要讓她送葬……叫她的安生的獃著吧!只有她一直那麼獃著,我才安心。”
皇后便忙招手叫人,去攔着去請人的人了。
貴太招手又叫了皇後到了跟前,“你們要好好的!這些年,你殊為不易。他日,我兒若是對不住你,你只管揍他,這是我的話。這麼多人作證了,他不敢將你如何。”
皇后不住的點頭,不住的掉淚,一句話卻說不出來。
貴太后這才看文昭帝,“兒啊,沒什麼不放心你的。你舅父放心你,我也放心你。國事託付給你,我們放心!要走了,當著你叔父們的面,我再叮囑兩件事。”
您說!
“其一,太|祖不重姓氏,陳家沒了就沒了,陳家永遠不過繼子嗣。”
文昭帝點頭,這是永遠絕了有人用姓氏說事的可能。
“其二,之前我下懿旨,叫你母與你父合葬……可而今,我覺得不必了!你將你母葬於你外祖父外祖母身邊吧!在父母身邊,叫她永遠做陳家的女郎。而今,她去哪裏都少不了要被責難的。那就不如叫她去父母身邊,孩子犯了再大的錯,做父母的也能包容。如此,你能安心,你舅舅和濟世也能安心了。”
文昭帝將額頭貼在貴太后肩上,哽咽道:“您別走……您再疼疼我……”若是您也走了,誰還能為兒遮風擋雨呀!
貴太后抬手摸了摸文昭帝的頭,摸到了王冠,“承此冠之重,其中之苦,只能獨自承受!兒啊,你說的對,我和你舅父自來疼濟世比疼你多!這最苦最難的擔子,交給你了。”說著就看韓宗道,“你大兄還有你大嫂陪着,可憐你喪妻鰥居……我常憂你出門在外,不知道能不能及時添衣,可否有一碗熱湯飯……又常憂你夜半無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曾有過勸你再婚之念,可想想你媳婦……到底是沒提過!我心疼我兒,可誰心疼你媳婦呢?你若是有再婚之念,此不算錯。天下夫妻,能一起走的終歸是少數。可你若是不想再婚,那便不再婚。可就一點,得疼自己個……”
韓宗道不住的點頭,抓着貴太后的手只不言語。
貴太后看向林克用,笑道:“天下美貌兒郎頗多,但無一可與我兒比……”
林克用哇的一下就哭了,將臉埋在貴太后懷裏,“兒好似昨兒還是少年,兒以為還有很多年很多年的時間慢慢孝敬您呢……天有不公,奪了我十數年的時光……您也對我不公,少陪了兒好多年……”
“所以,才越要好好的!把你這十數年的光陰給活回來。”貴太后一下一下的摩挲着這孩子的脊背,說話越發的有氣無力,“我兒前半生遭遇了至苦至噩之難,後半生一定會順遂平安的!”
說著就道:“我走之後,我常用的隨葬即可,不可拋費。數年積攢錢財,我所動不多,都有賬冊。這些東西,給小輩的孩子們分了吧!曾侍奉伺候的宮人,看各自的意願,若是願意出宮,那便叫出宮吧,錢財我已經給了。若是不願意出宮,或是守靈,或是分配差事……有年邁者,給些清閑的差事叫養老去吧。女衛多數給了南德,她在城外,需得護衛。隨我的女衛還有三百,這些盡數給桐桐吧!桐桐自來生的弱,出門別叫人給欺負了。”
皇子和公主們都點頭,給吧!合理!
桐桐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抬眼看向貴太后,卻見她看着門口的方向。
是的!貴太后就是看着門口的方向,好似那裏站着個人來接她似得!她的手朝門口的方向伸着,“……你可看見,沒亂……天下平世道安……能放心的走了……”說著,聲音就漸漸不可聞,嘴裏好似在哼唱着什麼。
桐桐仔細去聽,那唱的是: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