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假磁帶
我只好穿着一隻皮鞋,光着一隻腳下了車。雖說皮鞋跟也不怎麼高,但是走起路來,還是感覺一晃一顛的。三大見我這個光景,嘮叨是怎麼搞的,把腳上的鞋都能丟了。我想起那個扔我鞋的人,如果能碰見,我定打得讓他爬在地下。
從車廂到出口,需要走好多路,途中人流如滾珠。但穿着一隻鞋走路的人就我一個。自然,途中有人注意到了,我聽見兩個姑娘在我的身後嘰嘰詭詭的笑着,說著。我知道不少人在看着我,但我誰也不看。兩眼盯着前方,硬撐着出了車站,在附近的商城買了一雙鞋。
我和三大到了成都的那個廠家談設備,磨蹭了幾個小時,對方價格搬的硬,與縣廣電局給我們村上給的經費距離太遠,沒辦法的情況下,我們只好放棄。之後又轉了幾家,還是不行。看來,成都這趟是白來了。
三大有點沮喪,我年輕,沒把這個事兒放在心上的,倒是對成都這個地方充滿了好奇。聽人說成都是天國之府,不來則體會不到,來了,最直觀的感覺是成都的街道到處是綠,一些稀奇八怪的樹木和花卉我都沒見過。當然,綠給我帶來的濕熱感,與隴東的乾熱有很大的區別。除此之外,我發現成都的女人很美,身材嬌小,連那被抱在懷裏的小孩,看上去比我們山裏的同齡小孩都小了許多。尤其那些裙襟擺動、一閃而過的姑娘,個個看上去水靈靈的,偶爾間驚魂一瞥,讓我的心嘩嘩振動。
我和三大在成都的大街上東逛逛,西瞧瞧,剛路過一家音響門市,傳出了那首流傳大江南北的歌曲《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這首歌,像只無形的手,一下攫住了我,我一拐,就拐進了這家音響店。女老闆年輕,且很漂亮,主動問我看上哪個磁帶。我一問價,零售價格是8毛錢,批發5毛錢一個。我想到我們學校賣的磁帶是3元,問她是不是盜版磁帶?女老闆說:“正版的要七八元呢,誰買呢?全成都的門市都沒有賣正版的。”
我問道:“那售價三元的是不是正版的?”
女老闆說:“你把你三元的拿來跟我這個比一比,看有沒有差別?”
由於我在學校也一直買磁帶聽,質量怎樣,一聽就知道。為此一連試聽了兩個磁帶,感覺與我們學校賣的沒有什麼差別。但我們那裏賣的是三元,這裏是五毛錢啊,差別多大?在這一瞬間,我立馬想到買音響設備的錢還裝在身上,可以批發上一些磁帶回去,賺點錢啊。我趕緊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三大,說帶回去一塊五毛批發出去,一個都賺一塊錢呢。三大一算賬,說行!於是我們就拿出一千元,批發2000個磁帶,裝了四大箱子。之後付款時,三大當著我和女老闆的面解開了褲袋。女老闆見狀,目光驚愕地看看我,問道:“這是撒意思喲?”
我忙解釋說:“錢在褲頭裏面裝着,是給你取錢,沒有別的意思。”
三大把錢取出來后,給了女老闆,然後我倆肩膀扛,手裏提,將這四箱子磁帶到了火車站。
從成都到西安是第二天晚上七點多,下車以後我倆扛着磁帶箱子往出走時,被火車站警察攔住了,問我們拿的什麼?我說是磁帶。警察立即說:“放下放下!”我以為他們查看之後讓我提走,結果臉一黑,直接把四箱子磁帶就地扣了。
在八十年代末,儘管市場稍微有點放開,但人們的思想觀念還比較保守,對於一些長途販運者,尤其是從火車上進行販運活動,都查得比較嚴。見價值一千元的東西被沒收了,我頓時感到兩腿發軟,心想這下把事弄大了,惹上麻煩了。三大看樣子心裏比我還恐懼,臉色發灰,直着眼睛問我:“這……這可怎麼辦呀?你看你,咋想起買磁帶呢?”
一千元在那個年代可不是小數,並且是村裏的公款。見三大愁眉苦臉的樣子,我心裏更是陣陣發急,一個勁兒地想道:這些錢我們舍不棄,必須得想想辦法。為此我對三大說:“你別急,我給咱們想想法法子。”
三大說:“你一個毛頭娃娃,能想個啥法子?”說著將頭一歪,生氣地蹲在地上抽起了煙。
是啊,想啥法子呢?我心亂如麻,盯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沉思了起來。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問我住不住店?說著拿起手裏的招牌讓我看。那年頭,西安火車站私人旅社多,因而往旅社叫人的“p條客”也不少。在她問我的這一瞬間,我心裏想:這些開旅館的人肯定和車站的執法人員有認識的,如果有熟人搭話,說不定還能要來磁帶。於是,我就問道:“住店可以,但我的東西被車站公安沒收了,你在這裏有認識的人嗎?”
這個女人搖搖頭,轉身離開了。我見車站叫客的女人比較多,就以住店為名,一個一個地往過問。直到問到第六個人時,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了,說:“我認識幾個,有啥事嗎?”
我就磁帶被沒收的事告訴了他。
他問我:“是啥磁帶?總不是黃色帶子吧?”
我說:“不是,全是歌曲帶子。”
他說:“這事簡單,只要你在我那住店,我給你想想辦法。”
我問:“住宿費多少錢?”
他說:“一個人10元,兩個人20。”
我說:“只要你能給我要回來,我再給你20元。”
聽這人說他的旅店在五路口附近,大約兩站路,不到一千米。我和三大就跟他走。到了五路口后,又朝東拐,走了大約有五百米,才到了這人的旅社。這個旅社大門跟我家的院門差不多,只是門口掛了“安逸旅社”的牌子。進了院子,我發現院子西面有一溜兒平房之外,對面還有個兩層單面樓。一個中年女人坐在露天水龍頭附近,挽着褲子,岔開着雙腿,抱着搓板和一個紫紅塑料大盆,在洗着衣服,附近有水泥槽,有下水道,到處濕漉漉的。大門靠東的一棵梧桐樹下,坐着三四個年輕女人,她們坐着馬扎搖着扇子,貌似在乘涼。
此刻,夜色已經降臨,儘管周圍零星已經有了燈光,但院子裏瀰漫著一種陰沉的氣氛。聊天的女人從我一進大門,就看着我和三大,直到我從她身邊走過,還看着。我們在一樓登記了房子,男的說他出去給我們辦事,等他的消息。接着辦理登記手續的那個婆娘示意我將地上水壺提上一隻,然後跟她上二樓。通往二樓的是個露天鐵梯,又窄又直,踏上去嗵嗵作響。走到12號房子跟前,她擰着鑰匙將門一開,轉身就走了。裏面有兩張白床,乾淨程度比長慶橋旅社稍微好一點。臨床還放了個桌子。放下姓李后,見三大坐在桌旁喝水抽煙,我就出門站在欄杆前,朝樓下張望。我張望的意思是想看看周圍的環境,那幾個女人以為我在看她們,一個就朝我招手,我不知啥意思,也給她招手。那個女人立即站起,繞過來就往樓上走。我以為她有啥事要問我,就站在那裏等。女人走到我跟前,主動問道:“你們就登記了一個房間嗎?”
我說:“就是的。”
她朝房內看了一眼,說道:“他是你啥人?”
我說:“是我三大。”
女人說:“你們是父子倆,怎麼能在一個房子搞事呢?”
因為那時候我畢竟是學生,沒出過門,沒見過世面,聽她這麼說,我一頭霧水,問:“搞啥事呢?”
這時三大突然站起,喊道:“滾,去你媽的!”
三大這麼一罵,我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我在長慶橋就聽人說,西安火車站附近比較亂,賣和p娼的事兒比較多,看來是真的。我忙推開那個女的,讓她趕緊走。估計那個女的見我態度好,翻了翻眼睛,嘀咕了句什麼,就離開了。見三大勾着眼睛呆在那裏,我心裏想:這個時候,千萬別鬧事啊,我的那些磁帶還沒回來呢。就叫三大出去吃飯,這個時候了,晚飯還沒吃呢。三大說包里還有兩個餅子,隨便吃點就行了,他也沒胃口。看他的意思,在等店老闆的消息。
大約半個多小時后,店老闆回來了,說扣押磁帶的人要50元。我說:“行,50就50,你只要要回來就行。”
我給了店老闆50元,他很快就回來告訴我說:“事說好了,錢也給了,但是要你本人親自去取,因為扣的時候是你本人簽的字,取的時候也需要你取,其他人不能代取。”
我就建議他帶我去取東西,他說:“這沒問題。”
我和三大到了扣押磁帶的地方,店老闆給工作人員打了一聲招呼,工作人員對我說:“把你的東西拿走!”我就在罰款單子上籤了字,和三大拉着磁帶箱子走了。
受到驚嚇的三大見事情辦得比較順利,臉上的肌肉都舒展了。由於當時西安有發往各地的夜班車,三大提出當夜就回家。我知道三大為磁帶被扣、旅社裏被騷攪的事心裏生氣,就趕緊順了他。他扛着箱子急匆匆地前面走,我在後面跟着,感覺他腳下呼呼帶風。想起事情剛發生時他埋怨我的情景,如果磁帶要不回來,他肯定會把這個責任推給我。現在雖然平安了,但回去到底能不能賣了?開始信心滿滿的,現在出了這個叉子,心裏多少有點不瓷實。於是我就故意問三大:“這單生意是我一個人做,還是咱倆做?”
三大說:“咱倆做。”
我說:“既然咱倆做,那這四箱子磁帶你拿兩箱子,我拿兩箱子,咱們各賣各的。你墊進去的500元,我認上,回去磁帶賣了給你。”三大說行。
但是,當我們把磁帶帶回去,打開箱子,拿出一個試放時,這才發現我們上當了,那玩意兒根本放不出聲音。當時我心裏很難受,但已經花了這麼多錢,不能不賣。為此,我就動員弟弟幫我銷售這些假磁帶。叮嚀他能賣上價就賣,賣不上價格,就便宜點,反正是五毛錢批發的。
弟弟就騎着自行車,帶着磁帶到各鄉鎮集市上趕集擺攤。多數村裡人沒見過磁帶,對這玩意兒有點好奇,有個老奶奶見有人圍着磁帶看,就問弟弟:“這東西咋放呢?”
弟弟為了儘快把這些磁帶推銷出去,就故意說道:“有個自行車就能放。”
在弟弟的忽悠下,那個老奶奶就買了一盒磁帶。
這些放不出聲音的磁帶開始還賣了一些,後面就賣不動了,因為每人鼻子下都長了一張嘴。嘴能傳播信息。特別是關於假貨的信息,傳播起來就不用說了。所幸的是,好歹收回一些成本,不至於把那些錢都扔了。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出遠門做生意,就吃了個閉門羹。父親是個家教嚴格並善於理財的人,看到我和弟弟整天為一堆磁帶忙乎,開始是罵,後來就是勾着眼睛,搞得我只要一看見他,就像老鼠躲貓似的趕緊躲開了。想到我給父親帶來的這個損失,就故意在奶奶跟前放話:虧了家裏的這些錢,我以後一定會掙回來的!意思讓我奶奶給我爸亮個耳光,別為這個事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