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獻藝救人
將至大門口,見一夥計連嚇帶罵地把一老一小往外推。那老人白髮蒼蒼,發白的長袍乾淨而整潔,一臉的滄桑。被夥計這麼一推,整個人摔倒在地,兩手卻把二胡舉得高高的。小姑娘十歲左右,兩眼淚漣漣的上前去扶,一老一小瞬時抱頭痛哭。
沒看見也就罷了,見了就是我的事。我上前搭了把手扶起老人家,兩人看我穿着打扮,忙說:“謝謝小姐!”
一聽是江南一帶口音,頓生親切感,思緒一下又飄回到江南。小丫頭的哭聲把我剛漂走的心,拉了回來。我上前詢問道:“老人家可是江南人氏?”
小姑娘見有人關心,仰起會說話的大眼睛,擦拭淚痕問道:“姐姐也是江南來的嗎?”
老者忙想阻止,我擺擺手示意他沒關係,他才停下上前的腳步。我略蹲與她平視笑問道:“姐姐去過江南,剛才夥計為什麼推你們?”
經我一問,小丫頭像見了親人似的,一把抱住我,又哽咽起來。老者拉過她,慢慢述說了起來。
老人姓沈,祖居杭州一帶。因家鄉發生瘟疫,家裏只剩一老一小,為了孫女遠走他鄉。月初剛抵京城,原想天子腳下憑自己拉得一手二胡,可以苦度日子。沒曾想京城賣藝之人多如牛毛,如今只有掙一天免強度過一日。今日想在茶館裏討生計,卻被夥計連打帶罵地推出大門。
十三也生同情之色,我趁熱打鐵,拿什麼“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皇子該救人於危難”“救人一次勝造五級浮屠”等大話纏他。他笑着朝我搖頭,眼眸中卻是讚許和默認,於是我扶起一老一小走進茶館。
那夥計一見一老一小又跨進大門,就上來趕,還鄙視的嚷嚷道:“你們兩個臭要飯的,怎像茅坑裏的蒼蠅一樣趕不走?”
我上前橫在他面前,冷笑道:“這麼說你們的茶館是茅坑了,還掛什麼對聯,附什麼風雅,乾脆掛手紙得了。”
十三聞言,輕笑了聲轉了轉身,我就更壯膽了。
夥計被我這麼一搶白,臉色漲紅即而轉黑,一時摸不清我們是何來歷,盯着我上下打量。反正有皇子做後盾,在宮裏也忍了多時了,這會算他倒霉自找上門。
我火火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怎麼看人呢?叫你們的頭,給我出來。”
十三靠近我,用捂着嘴,在我耳際輕聲道:“別太較真,小心爺保不了你。”
我也拿手一遮,低語道:“十三爺,今兒你就在旁邊看着,擺出你皇子的威風就夠了,不要你這隻猛虎親自上陣!”
說完朝十三眨了眨眼睛,十三先是一愣,果真一副皇家氣勢,一掃平時的隨和,朝我會意點了點頭。
夥計不知所措地盯着我們,相持中,一個二十來歲,身着白色長袍,藍色馬褂,頭戴帽子,眉目清秀,文質彬彬的男子走到我的面前。朝我作揖道:“江某就是茶館的主人,剛才夥計多有得罪,給各位陪不是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會兒覺着自己就是那兵,一時不知如何對答,又不能一下就服軟,好似自己理虧,於是上前還禮道:“看江公子也是有識之人,難道沒教你的夥計,要笑迎天下客嗎?”
夥計聽我這麼一說,在一旁不停地求饒陪不是。掌柜的微微一笑道:“小姐所言極是,只是江某所開茶館,素以清靜、幽雅而招來四海之客。常有賣藝人進得店來,按座討賞,打饒茶客的雅興。故而本店規定,凡是賣藝概不接待,還望小姐體諒!”
說得有理有據,十三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息事寧人。一老一小則一臉悲色,看看掌柜年青有禮,像似個好說話的,於是上前施了個禮,說道:“江公子你說得也不無道理,各有各的難處。只是你的夥計做事太過粗魯,沈老伯與小孫女剛才被推倒在門口,身上都有輕傷,能否破個例,讓他們掙得伙食。天寒地凍的着實可憐,如果到時店中有客人反對,我定讓他們走,可好?”
我算是訛上他了,本來十三要掏銀子給他們,可古人很是迂腐,都餓肚了,還說什麼不能白拿別人的錢。哎,這年頭有些人是寧可惡死,也不要施捨的。
掌柜思索了片刻,笑回道:“今天看在小姐的面上,就破個例吧!”
我高興的對他揖了個恭,拉着小丫頭笑哈哈的轉了個圈,興奮地道:“謝謝江公子……我就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嘛。”
十三尷尬地朝我使眼色,我忙收起得意忘形的舉止。掌柜見我如此興奮,把我們都請進雅間,細問事宜。真是不打不相識,與他相談甚歡,於是互報名字,只是十三和我為隱身份,都報了假名。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說不定憑我多年導遊經驗,還能在大清一展伸手,於是道:“沈老伯,你們可想攢足一年的銀兩?”
沈老伯的眸中閃過嚮往的神色,隨即又如燈熄滅,嘆息道:“小姐,這談和容易,我只是個賣藝的,能求個今日溫飽就很知足了。”
聞此言心裏不服,換成三百年後,就是民間藝人,說不準就是阿炳人的級別,自信地道:“沈老伯,化兒敬你人窮志不窮,萍水相逢也是有緣之人,今兒一定幫你實現!”
十三和江子俊都淡淡一笑,罷明了就是說白日做夢。江子俊更是以商人的口吻道:“以江某多經商的經驗,恐怕不易,難道姑娘想在我茶館裏搶劫不成?”
我撅着嘴,斜倪了他們一眼,不服氣地道:“我偏要讓你們失望,你們兩位先出去,我和沈老伯有事相商,半個時辰后,樓下見!”
十三在我耳際嘀咕,好似我給他丟人現眼。我推他出門,他又轉身回來,江子俊滿臉期待地笑笑離去。於是我把自己的想法跟沈老伯一說,十三就先跳起來了:“不行,化兒你可不要讓爺丟臉,這不是賣唱嗎?”
“十三爺,你不要飽漢不知餓漢飢。自實其力靠真本事吃飯,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再則別人怎會認得我?”我是從三百年後來的,可沒他那麼多窮講究。最後互退一步,不可離人太近。
十三開始只當我是小孩玩家家,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望着窗外,聽到音樂,“唰”地轉頭過來,眼中的驚訝,讓我更加有了自信。康熙是個全才,這些阿哥的藝術細胞定也不同凡響。
同是江南人,雖然越劇這時代還未見影,但是一種劇種形成都吸收民間的精華。沈老伯不愧是藝人,我唱的曲只聽一遍就能拉出個大概。小丫頭芳兒也在一旁認真地學着。只是時間有限,半個時辰后,我們按約下樓。
茶館小巧,成四合院式,分上下兩層。進門邊上是櫃枱,正中掛松竹梅歲寒三友圖,兩邊貼茶道對聯。正對門就是左右而上的扶梯,所以相交之處正好是一個小平台,樓下坐的都是些普通的客人。
我上前站定后,做了個揖,環顧四周,清清嗓子道:“各位在座的茶友,小女子與這兩位沈家祖孫萍水相逢。寒冬臘月已至,他兩人卻無厚衣可暖,無米可炊。小女子本應相助,只是出門未帶銀兩。天子腳下相必各位都是有識之士,眾人拾柴火焰高,能否伸出援助之手?當然不是白拿您的銀兩,小女子今兒就在此為沈家老小義唱一回,如果值得一聽,請着情給賞!”
我說得賣力,卻無幾人響應,大都臉生淡漠之色,想想也是這年頭可不似三百年後,那些個歌星受人追捧。如今賣藝是低微人群,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也不易。
示意沈老伯先拉二胡,我隨着音拍跟進,事到如今,只有一博。但我可不似古人賣唱,只取悅他人,我是為唱而唱,唱出自己的心聲:
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岸,好呀么好風光,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呀東山西山採茶忙,插秧插秧得喜洋洋,採茶採得心花放,插得秧來勻又快,採得茶來滿山香,你追我趕不怕累,敢於老天爭春光呀爭春光。
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岸,好呀么好風光,姐姐呀你採茶好比鳳點頭,妹妹呀採茶好比月芽彎,一行一行又一行,採下的青葉簍里裝,千簍萬簍千萬簍,簍簍新茶放清香,多虧好手來採茶,青青新茶送城鄉,送呀么送城鄉。
左採茶來右採茶,採茶姑娘急採茶,一手先來一手留,好比那兩隻公雞爭米上又下。
兩個茶簍兩旁掛,兩手採茶要分家,只要一會停一下,頭不暈來眼不花,多又多來快又快,年年豐收龍井茶。
一曲罷,掌聲雷動,原來雅間裏的客人都圍在走廊上了,我的心裏也雀躍興奮,沒曾想一炮打紅,我太有才了。心裏萬馬奔騰,可咱面上還是大家風犯,處事不驚地,微笑着行了禮。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示意芳兒快去收錢。聽到十三的叫好聲,笑着轉身,手指像打槍似的一瞄,十三先是一愣,自然不懂裝中槍倒下,但爽朗的笑聲,使邊上的其他人又鼓起了掌。
一圈下來,芳兒激動的大喊:“爺爺,姐姐好多的銀子,好多的銀子……。”
沈老伯一擦欣喜之淚忙對芳兒道:“芳兒,別摔着了!”
我高興的接過小芳兒的收銀盤,足有二十多兩。開了個好頭,忙向四周作揖,一表謝意。沒曾想在古代還有開唱的機會,江子俊邁着他的斯文步,微笑着走到我們身邊,讚賞道:“姑娘真是好曲好詞好嗓子,多謝為茶館錦上添花!”
在斯文人面前,不得不端起矜持地舉指,施禮道:“江公子,該謝你才對,今天借貴地,才有這機會。”
“江某險些錯失良機啊!”正說著,有人起聲:“再來一曲!”
我笑着作揖道:“沈老伯已有過冬銀兩,謝過大家,我們就此告辭!”
沈老伯早說這樣有失我的身份,催我快回。他哪知我是故意推託,以獲得更大商機。果然有一書生模樣的說道:“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間能有幾度聞,若姑娘願再獻一曲,小生願出十兩銀子。”
看他這麼一說,其他人也不示弱,有說二十兩,有說三十兩,一下場面變成拍賣會似得。我心裏竊喜,面假露為難之色。真想大笑三聲,原來我還有這能耐。
忙給芳兒使眼色,小丫頭真是靈俐,忙跑過去收銀。拿到自己手裏的銀子才是銀子,嘴上說說,到時賴了我們也沒轍。群眾的力量就是大,收了有一百多兩白花花的銀子,連我都有些結巴了,雙手一合,低頭默念道:“感謝上帝,感謝菩薩,感謝沒有電視,感謝沒有娛樂節目,總之感謝落後!”
江子俊一臉驚奇,大概也未曾料到,沒有成本卻能獲得如此豐厚收入。三百年的進化可不是白費的,於是我朝他笑笑,唱起第二曲,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就當自己又一次帶團好了。
茶樓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茶樓來,收穫特別多,茶香溢滿樓,風雅一席客,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裏已包括。談的談說的說,茶樓故事真不錯,請你的朋友一起來,茶樓來相會。
改了一曲鄧麗君的《小城故事》應應景,也算是對江子俊的回報,給他的茶樓做做廣告吧。掌聲擂動,讓我這個三百年後的普通人陶醉其中,好似自己也是天後級人物,這會兒才真正覺得,古代也不錯。
樓上有一暴發戶,竟派人來傳話,願出紋銀五百兩,只是要單獨為他一唱。我忙冷聲回絕,十三連連給我打手勢,叫我回去。於是我們道謝后,轉回至雅間。見好就收唄,讓人回味,才顯得珍貴。
回至雅間,十三用似剛相識的眼光上下打量起我來,我被看得一臉窘態。沈老伯和小芳兒忙下跪謝我,並一再推託銀子太多,收取一年的開支十銀即可。
我拿着銀子朝十三看,十三則聳聳肩。正在互相推託時,江子俊敲門入房,看我們如此,戲謔地說道:“銀子若實在沒人要,江某願勉為其難,收之!”
我頭一偏笑道:“還勉為其難,美得你!”江子俊和十三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