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口斷刀

第一章 一口斷刀

大明404年,乾元七年。

青州,順德府,黑山城。

夏末近秋,天氣雖仍酷熱,已有幾分秋意。

轟隆隆!

震耳的雷聲由遠而近,踩踏烏雲,自暗沉的天邊由遠而近。

細密的雨點連成線,自上而下,穿空而落。

自遠處的山脈、近處的田地、最後,落盡了灰白城牆圈起來的黑山城之中,遍灑大地。

嘩啦啦~

冰涼的春雨自屋檐滑落,拍打在街道上為數不多的青石板上,粉身碎骨。

“又下雨了……”

楊獄微微抬頭,望着陰沉的天色,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穿着補丁破洞都有的灰色麻布衣衫,踩着一雙草鞋,看着這瓢潑大雨,身體就有些發涼。

下雨天,別出門。

這是外城居民間流傳的生活常識,他自己也驗證過,但……

“唉……婆婆,我上工去了!”

嘆了口氣,楊獄隨手將牆上的斗笠摘下帶上,就要出門。

“孩子,慢着點。”

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從屋內走出,心疼的握着他的手,將一個雞蛋塞進他的手裏,囑咐他路上小心。

“婆婆……”

楊獄知道推辭不掉,也只能將雞蛋帶殼塞進了嘴裏,含混不清的說了句話,就出了門。

心中也難免有着酸澀,自己前世真算不上富裕家庭,可也從沒有因為一個雞蛋來回推讓的。

被收養的這一年裏,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做些什麼來改善生活,最後還是放棄了。

這個世道,想要幹些什麼,太難了。

“嘔~”

雨水中,一股惡臭蓋住了土腥味,蠻橫的鑽進了他的鼻子裏,讓他眼皮狂跳。

自來到這個世界的半年裏,最讓楊獄不能忍受的,並不是沒有電、網、手機,

而是這裏的人,不講衛生。

隨地大小便的,簡直比比皆是,正常的時候還好,一下雨,那簡直就是災難。

大雨清洗一切,能夠輕易的將陰暗角落裏,一些人畜的排泄物沖涮出來。

那場景,簡直是恐怖!

他當然沒有潔癖,可這誰頂得住?

“一定要搬家,搬家!”

楊獄咬牙,小心的抬腳,盡量走高處。

雨中的黑山城人也不是很少,有人在雨中擦拭身子,有人在沖洗農具,當然,也有洗涮糞桶的。

楊獄目不斜視,縮手縮腳的走過小巷,街道,穿過廣場,才停下腳步。

內城到了。

低矮卻修葺一新的城牆,隔開了內外兩城。

相比外城,內城稍微整潔一些,排水之類的設施也好上不少,到了這裏,他的速度快了不少。

沒一會,就能遠遠的看到衙門的石獅子。

衙門,很老舊,不少地方更是年久失修搖搖欲墜,不少地方甚至有着雜草。

若不是那對石獅子,楊獄第一次來的時候幾乎沒認出這是衙門。

衙門當然有錢,更不缺維護的錢,可明明能撞進自己的腰包里的錢,誰會拿出來修衙門?

官不修衙,可不止是黑山城這麼干。

“小獄來的挺早。”

身後有人打了個招呼。

楊獄回頭,同樣的蓑衣斗笠下,是一張同樣稚嫩的臉。

他叫朱十三,和楊獄一樣,是個衙役。

“嗯,怕雨越下越大。”

楊獄隨口搭了一句話。

“唉,真羨慕你。只需要守着庫房就行,我們,怕是還要巡街……”

朱十三臉色愁苦,有着羨慕。

“呵呵。”

楊獄勉強一笑。

他們是衙役,不是吏,可以說算是徭役的一種,與勞役、兵役並無區別,實實在在的苦差事。

前數一百年,他們這樣的不但沒有工錢,還要自備乾糧。

可就這樣的活計,要不是收養他的老爺子是個獄卒,也根本輪不到他。

無他,衙役雖然是苦差,但卻是有着轉正的可能的。

“算算日子,新一批犯人也快送到了,希望不會有什麼凶人……”

朱十三有些興奮,又有些擔憂。

黑山城,是座獄城。

順德府之內的犯人,多半都會送到這裏來,待到秋後,或是就地處斬,或是與其他府的犯人一併押往青州州府。

往年,可有不少劫獄的凶人的。

伴隨着兇險,卻也是他們轉正的希望……

“希望吧。”

楊獄一臉木然的嘆了口氣。

從一個即將踏入大學校園的法學生,變成一個流民,現在的衙門臨時工,他是崩潰的。

但他也不是什麼依仗都沒有。

他的胸口,那口疑似將自己帶到此界的‘鼎’此時還如胎記一般貼在自己肚子上。

可惜,暫時用不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哪裏又有案子,誰誰家又有人死了,最近染病的人多了起來,憐生教生意好的不行等等。

多是朱十三再說,楊獄靜靜聽着。

沒多久點卯的官吏到了,打了個照面,就自顧自做事去了。

衙門的庫房很清閑,交接了班,楊獄只一個時辰就幹完了一天的活。

前世今生的文字語言自然不同,但數學卻是通用的,這衙門庫房的夥計對剛備戰過高考的他來說,當然不是問題。

做完了活計,他才從角落拿出一個包裹着嚴實的小布袋。

攤開,裏面是一本書以及一些細小的石子。

‘希望對得起我吃的這些石頭……’

拈起一枚石子,楊獄心中嘆氣,木着臉飛快吞了下去。

直到感受到身體內一閃而過幾乎不可察覺的熱流,才精神微震。

窮文富武,人窮又想練武,怎麼辦?

啃石頭!

眾所周知,一塊小小的石頭,包含了大量的無機鹽成分,於他這個窮人而言,是上佳的補品。

只要石頭吃得好,吃得快,就能成為人生贏家,武林高手不是夢……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石頭吃多了只會胃下垂。

楊獄沒有自虐的癖好,之所以把石子當零食吃,全是因為那口鼎。

這口鼎的開啟需要能量,而這能量的來源,居然只局限於‘泥土’‘石頭’……

為了開啟這口鼎,他已經吃了一年的石頭了……

就着石頭,他翻開了案上的書,

在這個大部分人都沒有走出過百里地界的年代,讀書是他除了酒館說書人之外唯一能夠了解這個世界的渠道。

一年裏,他也借來了幾本書,對於這個時代有了個初步的了解。

可惜,卻不是他熟知的任何朝代。

“大明404年,乾元七年,青州,順德府……真的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啊!”

長長嘆了口氣,楊獄收起書,準備結束早上的工作。

這時,突然聽到庫房外傳來一陣嘈雜聲,伴隨着一聲聲吸氣,驚呼。

“又死人了?”

楊獄剛把書合上,也沒在意。

“唉……”

披着蓑衣,渾身濕漉漉的朱十三已經竄進了庫房,埋怨着衙門裏到處坑水,神色卻有些閃躲。

“誰死了?”

楊獄將書收好,站起身。

“小獄,你…你要節哀啊。你家老爺子他……”

朱十三壓低聲音,面露不忍。

“什麼節哀?你胡說什麼?”

楊獄心中‘咯噔’一下,站起,沒來由的有些慌亂。

想起了那位只見過一面,就押送犯人去青州的獄卒老爺子。

他這一世無父無母,幸虧被楊婆婆收養,算起來,那個素未蒙面的老爺子,算是他的‘養父’?

“你家老爺子他出事了,之前我看到你們族裏有人來了衙門,怕也是得了老爺子的死訊……

不,不對。應該,應該是失蹤的消息……”

朱十三低聲說著,有些不敢看楊獄的眼睛。

失蹤等於死,衙門裏的人都知道。

之所以報成失蹤,是因為死了要撫恤。

失蹤,

不需要……

“怎麼會……”

楊獄喉頭涌動,心中有些發堵。

初來此界的自己渾渾噩噩,若不是這位老人收留自己,只怕淪落為乞兒的自己早已死了吧?

“哼!”

庫房外,卻傳來一聲冷喝,一個鐵塔也似的中年人跨入庫房,冷冷的掃了一眼朱十三:

“再敢亂說話,老子拔了你的舌頭!”

“王捕頭!”

朱十三噤若寒蟬,嚇得腿都軟了幾分。

“拿住,這是老楊的刀!”

鐵塔也似的中年人一抬手,一把帶着鐵鏽味的斷刀已經到了楊獄的手裏。

“這刀……”

接過刀,楊獄身子一顫。

“老楊他,是真的失蹤。”

冷硬的說了一句,見這少年拿着刀身子顫抖的樣子,也不由心中嘆息。

失去了頂樑柱,對於這樣一個家庭來說,可說是滅頂之災了。

一時,他有話也說不出口了,只能說了句“撫恤的事,有我!”,轉身就走了。

“王捕頭慢走。”

朱十三鬆了口氣,又擔憂的看了一眼楊獄,扭頭也走了。

“這口刀……”

楊獄卻好似沒有在意兩人的態度與離去,神色恍惚的喃喃自語着。

他一隻手握着斷刀,一隻手卻捂住了胸口。

熱!

燒!

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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