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畫方圓
蕭若雲扔掉手中那柄斷劍,攜着女兒,帶着三個弟子,朝着南邊走去。
時不時回頭眺望一下那片樹林幾眼,只見樹木隨風涌動,像極了依依不捨的情意。
五人出得林子,走在一條已來來回回走了成百上千次的山路上。
走着,走着,不小心將裹藏在心頭的苦味沖淡,只因見到了前邊不遠處有家‘成記小酒館’,發覺肚子餓了。
以前他們只要打這裏經過,張天昊都會讓他們停下來,坐到茶棚下喝杯茶,吃碗面。
有時一個興緻來潮,順便要上一兩壺酒,點上兩三個硬菜,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喝上一杯。
五人的肚子空蕩蕩的,咕咚個不停,路過飯館門前的茶棚。
蕭若雲見四個孩子的腳步顯得有些懶散,不想往前趕了,便帶着他們圍着一張松木桌子坐了下來。
很是不巧,剛才在林子中要跟張天昊比武的那個破衫少年也在,正坐靠在南邊的一張桌子旁,樂氣騰騰地吃喝着,沒有注意到身邊還有人坐了下來。
五人朝破衫少年那兒望了一眼,只見桌上擺滿了酒菜,一大壺酒、一大隻雞、一大隻豬蹄、一大碗米飯、一碟牛肉、一盤南瓜。破衫少年自娛自樂地喝着,吃着,津津有味,想必他是真的餓了!
張燕燕看了破衫少年一眼,很是不爽,心裏嘀咕道:“這麼多好東西,你吃的下嗎!撐死你。一頓飯吃的這麼好,也不知道去買件好衣裳換上,穿的這麼破爛,還臭氣喧天,一點都不像個年輕人,好討人厭。”
破衫少年只顧吃喝,哪聽得到張燕兒的嘀咕聲。
三兩下就將那隻大豬蹄消滅了,再來個兩三下,那隻雞跟那壺酒也被消滅了。順手扔掉最後一根雞骨頭,將滿是油漬的手掌在自己那髒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順手拿起筷子,吃起飯來。
廖新民三兄弟一見,不得不為自己端莊的外表跟乾淨的手掌喝聲彩。
店家為蕭若雲五人到來,歡歡喜喜地提着一大壺茶走了來,熟練地擺好茶碗,順手給蕭若雲倒上一碗茶,對着蕭若雲微笑道:“夫人,你們要來些什麼吃的?”
蕭若雲剛擺上友好的笑容,正想說話,話兒卻被女兒接了去。
“兩隻雞,一大盤牛肉,一壺酒,五碗陽春麵。”燕兒臉帶微笑,說的極為大聲,生怕一旁的破衫少年聽不見。
只因她見破衫少年吃的那麼好,自己比他穿的好,長的更好,在那小子面前,可不能落了下風。
“稍等片刻。”店家聽過,將茶壺放在桌子中央,很是歡喜地走了開去。
破衫少年聽過張燕兒嬌嫩清甜的聲兒,猶如鶯歌燕語一般好受,心頭兩個歡愉,忍不住轉過頭來,朝張燕兒這邊瞧了瞧。
等眼睛得到了滿足后,送上半個微笑,回過頭,接着吃他的。
心裏想着,雖說秀色可餐,還是米飯來的實在些。
張燕兒在破衫少年送上微笑的那一剎那,陡然發現那破乞丐長的其實並不難看,是她這般女兒家喜歡的類型。
一張瓜子臉白白凈凈不說,鼻樑還又高又直,嘴唇更是厚薄適宜、大小合度,眉毛簡直長而清秀到點,兩個眼睛就像兩個大燈籠,不僅有神,還散發著縷縷清輝,一見就暖人心懷。
要不是在林子裏逼着她爹張天昊跟他比劍,讓她爹爹進退無度,丟了不少自尊心,或許真能得到她燕兒的一份好心情,最少會逼着他去洗個澡,買件漂亮的衣服換上,
免得讓人看着難受,聞着生厭。
就在張燕兒迷糊之際,店家端來了兩隻雞、一大盤牛肉、一壺酒、五個酒盞,滿滿一托盤。
一等店家將酒肉上到桌面上,蕭若雲將酒壺遞給廖新民,給女兒斟滿茶水,連忙吃喝了起來。
五人一個‘手忙嘴忙’、兩個‘快意恩仇’、三個‘對酒當歌’,盤子空了,兩隻雞留下一堆骨頭,酒壺也被風吹到了一邊。
店家站在店門口,見着蕭若雲五人閑着無事,除了拿茶壺出氣,就是盯着空盤子看個不停,很是識趣地端來五大碗熱乎的麵條。
麵條上桌,剛等店家轉過身去,還未邁開步子,廖新民就拿起了筷子,將麵條裹到了嘴裏,遺忘了‘斯文’二字。
古話說的真好,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燕兒見師兄們吃的歡愉,也不好太過嬌氣,勉勉強強地拿起筷子攪動起麵條來,很是優雅地往小嘴裏送,細嚼慢咽,好有教養。
“店家,結賬。”
破衫少年摸了摸肚皮,打了個嗝,對着旁邊的屋子喊話道。
店家聽過聲音,裹上微笑,快步走了來,歡言道:“白公子,你吃好了!”
破衫少年將最後一點茶水喝完,道:“吃好了,多少錢?”
店家抖動了一下右手五個手指,左手扳着指頭數了數,笑答道:“加上昨天一頓,一個宿頭,約一兩銀子。”
少年聽過,一驚,臉上現出難堪之色,好像銀子用的多了些。
店家一看,以為他要來個白吃、白喝、白住,笑容略減了幾分,心裏七上八下,猜不透少年是口袋裏銀子不夠,還是嫌他收費貴了些。
店家正要說話,只見破衫少年用他那隻髒兮兮的右手揣入髒兮兮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兩髒兮兮的銀子,往髒兮兮的桌面上一放。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店家深感悔疚,連忙打着微笑道:“白公子,要不再來杯好茶?我請你。”
破衫少年站起身,順手拿好桃木劍,對着店家溫溫一笑,道:“不了,水喝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尿多。我還要找人比武去。”
店家從桌子上拿過銀子,好言好語地說道:“白公子,平平淡淡過日子其實挺好的,沒必要四處找人打打殺殺。掙到了‘名頭’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的吃飯,一樣的睡覺,一樣的找個女人,一樣的養家餬口,一樣的老去,一樣的等死。富貴榮華,顯赫名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必要太過於執着。”
破衫少年聽過,呵呵一笑,對着店家微笑道:“大叔,你這說的,好像活着就是為了等死似的。是不是太過無趣了?”
店家笑答道:“白公子,你還別說,若是活明白了,人生真就這麼回事。”
破衫少年微微地搖了搖頭,歡笑道:“大叔,我才二十齣頭,離六七十歲還遠着呢!此話雖有理,現在卻受用不起。”
店家見少年向著西邊走了去,連忙問道:“白公子,今晚還回我這店裏睡嗎?”
破衫少年腳步未停,將右手在空中擺了擺,回話道:“不了,我得回匡廬山找我師父打架去。在外邊流浪了這麼久,沒找到一個能打的,憋壞死我了。”
見少年走遠,消失了蹤影,廖新民懷着好奇,朝店家問道:“辛大叔,你認識這個破乞丐?”
店家笑答道:“什麼破乞丐,人家是‘玉面郎君’白公子。”
張燕燕一聽,笑出聲來,嘲諷道:“大叔,他這形象,還玉面郎君,是不是你的眼光低得認不出真的好人來了!”
店家嘻嘻一笑,答道:“燕兒姑娘,瞧你說的,叔的眼光有那麼低嗎!你別看白公子這一身行頭難看的要命,氣味有些難聞,吃喝可毫不含糊,爽快的很。我這荒野小店,小本經營,就喜歡這種衣食不講究之人。”
廖新民冷笑道:“髒兮兮一身,臭味纏身,白痴傻蛋一個,還玉面郎君,簡直是暴殄天物。”
燕兒見店家對她師哥的言語不以為然,取笑道:“好吃,好喝,不好穿,十足一個妙人!大叔,你以後也向他學着點才是。”
店家笑答道:“燕兒姑娘,吃好,喝好,養的是自己的胃;穿好,帶好,養的是別人的眼。玉不玉面、郎不郎君,自己認同就行,何必糾結於他人的看法與言語。”
蕭若雲微微一笑,接話道:“事是這麼回事,但他做的也太過了些。最少也該好好洗個澡,別人也是人,不能老被熏着。”
店家笑道:“夫人說的極是,我昨天也這麼說他的......”
張燕燕沒等店家往下說,輕聲地問道:“他怎麼說的?”
店家笑答道:“白公子說,我每打過一架,就洗個澡。這些天,沒一人願意接受我挑戰的,也就沒澡洗了。”
五人一聽,連連搖頭,不自覺地跟着店家一起笑出聲來。
張燕燕道:“他武藝很好嗎?可懷中抱着的是一把木劍,不像個正當劍客。”
店家笑道:“木劍多好,不注鋒芒,不秀兩刃,若不傷人,就難傷己。”
廖新民對店家老辛的話很不認同,據理力爭道:“辛大叔,若像你說的這般輕巧,那人人都掛把木劍算了。一天到晚找人比劍,傷不了人,就得傷己。”
蕭若雲插話道:“新民,切莫胡言。劍意由心,劍氣三尺,臻至化境,又何須分什麼鐵劍與木劍。”
店家笑道:“夫人言之在理。削鐵如泥,在於殺生;桃木無口,以武會友。”
張燕兒自問道:“難道他今天找我爹爹比劍,不是為了掙個名分?”
店家笑答道:“白公子的劍氣已超出三尺,何須掙個虛名,為此受累!”
廖新民不解,道:“那他為何沒事找事,四處找人比劍,不覺得累嗎?”
店家答道:“武痴會武,只求圖個新鮮。可能他也算半個劍道痴兒吧!”
蕭若雲見孩子都吃好了,從兜里拿出銀子來,放到店家的手上。
店家接過銀子,見着五人起身,連忙微笑道:“夫人,你們好走。”
蕭若雲話別店家,帶着四個孩子離開飯桌,還未走出十來步遠,東面有兩匹馬兒飛奔而來,塵土飛揚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