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舉報信
帕西瓦爾的辦公室在地上三層,兩扇落地窗上滿是沙跡。奈羅站在窗前,看着靠在辦公桌邊的上司和窗外的風雨。黑色的海水裹挾狂沙拍打在日益後退的島礁線上,濃稠的白色狂風啃食紅樹林纖細的樹榦。風中偶爾夾雜不知名海獸或尖厲或沉悶的吼叫。這是一個無人問津的海島。
如果你是一位旅客,每月只有在15號早上6點25分有一艘航船從這裏經過,如果你是一位“特殊的旅客”,那麼歡迎乘坐應急行動組每天中午12點整的專船來到這裏定居,全船人員為你本人保駕護航。
“監獄長大人,本批次護工僅招收合格者兩人,分別是374與375號。所有測試結果的文件在這,請您過目。”
“好的,感謝您,奈羅先生,辛苦了。”
“您不要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奈羅恭敬地退出辦公室,面上沒有顯出絲毫懷疑。
門關上的咯噠聲甫一傳入耳畔,帕西瓦爾就腳下一軟倒在桌腿邊上,他的下顎顫抖着,冷汗從鬢角滑到脖頸——終於又糊弄過去了,他想。
在冰冷的地板上呆坐幾分鐘,他才找回一點鎮定。手腳並用慢慢爬起,扶住椅背,拉開椅子,胳膊上的肌肉不聽使喚。他坐上這掉漆缺角的不平整坐具,險些翻倒。
帕西瓦爾掃一眼桌子上貼的紙,隨便挪過來一疊文件將其蓋住,即便距離第一次看見它已經過去34個小時,他依然不敢仔細思考其中隱藏的東西。
“今天是到達本地的第二天,”他把腰間的那串生了綠銹的鑰匙扔在桌邊,拿出西裝口袋裏的一把嶄新的黃銅鑰匙,插在抽屜上擰動,這是他新放的的一把鎖。他從抽屜夾層里翻出筆記本,心緒不寧地自言自語,看着本子上的字跡,他的嘴唇快速開合,認真校對。
“沒錯,因為父親的種種行徑,無意間回應畸變之神的呼喚,並且會把欺負自己的傢伙變成貓。這是約爾德。有三名他同獄室的室友被變成貓,他們的名字是……沒記錯,那麼,帕西瓦爾,把今天新到的兩個護工的資料記到這。”
帕西瓦爾隨便拽了鋼筆,蘸着墨水潦草地抄寫奈羅剛剛送來的資料,每抄幾行就瞥一眼手肘邊的書籍《你確定你是你嗎》。再嘆嘆氣,又蘸蘸墨水繼續寫,可是他心緒總是在那書里,因此筆尖時不時滴下一個難看的墨點。
“人們有時會突然發覺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或做出自己從來不會做的事情,有時可以聽到腦子裏奇怪的話語,那話語的主人慫恿你做出惡毒的決定。這時你就要警惕是否有惡靈妄圖侵佔你的身體。”——《你確定你是你嗎》封面笛力·沃波爾著。
這不是一個對魂穿或奪舍者友好的世界,現在被迫叫帕西瓦爾的喻至裘內心想到,我鼓起勇氣、接受現狀的速度比我想像的要快很多,真可怕。我漸漸想起了更多在過去那個世界的東西。但是……但是,我總覺得,那些事情也不是我曾經真的經歷過的事情,可是……我肯定也不是這裏的原住民啊。
他拿出日記本——這是他目前保持理智最好的手段,他寫到:“3月19日。暴雨。
那種不知名的白色小蟲子真令人厭惡,它們成片成片的遊盪在海島上,白色的蟲屍把風都染上味道了。我不敢大口呼吸!
這裏的語言和我原來世界的一種國際通用語言有很大相似之處,萬幸,我從小學三年級就開始學習這種語言了,但我獨處時還是習慣用母語。
檔案室有帕西瓦爾的個人資料。他已經沒有家人,我不用在這方面多加防備。
檔案室不能再去了,不到兩天去了三次,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疑,還好,那一批最危險犯人的名字和主要事迹都抄到了本子上。唯一的麻煩是,帕西瓦爾是一位超凡能力者,哦,叫神諭者。”
他捏捏太陽穴,忍不住擔心:“他的資料里顯示他可以使一個年富力強的傢伙變成耄耋老人。可我不會,我不僅不知道如何展示神的威嚴,更不知道生命快速流逝的原理。我醒來時,我就趴在桌子上啊。”
帕西瓦爾放下筆,轉頭開始看從“自己”的書架上找到的那本書。
《你確定你是你嗎》的扉頁寫着:“本書作者笛力·沃波爾,極值之峰的忠實信徒,已經通過極值之峰神諭考驗與教會灌禮。本世紀最傑出的藥劑學家之一,半生致力於治療惡靈附身、被奪舍者和異腦症患者。
該作者其他著作:《高等精神醫學1-4》(國家承認的一級學院或相等學歷教科書)《薪火:9到12世紀的驅魔者傳承》《夢境與現實的精確區分》等。”
帕西瓦爾一邊翻字典一邊在書上做筆記:“極值之峰”是一位沒有明確形象與特定性別的神靈。極值這個詞語還有精確、極點、窮盡等等意思,詞根是創世神話中精準平均分割大陸的世界最高山峰,“其中之峰”。
很快,他讀到另一段有趣的內容。
“驗證自己身體裏有幾個靈魂的方法是準備一盆煮沸晾涼至25度的強鹼性液體,在其中放入塔克瑪巨章魚的頸部腫瘤積液(可以用切片代替),順時針攪拌15圈后,在心裏問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答案的問題。這時看向水面的倒影,有幾個人影回答就證明身體裏有幾個靈魂……”
這個也許用得上,等我接受調查,就告訴他們我已經自己檢測過,沒有發現自己身體裏有另一個靈魂,他們會更信任我吧。帕西瓦爾想着,在那段話下面畫上重點。
就像這樣,帕西瓦爾在不到兩天時間裏拚命了解從這個海島到這個世界的大致政治、經濟、文化情況,在自己的世界考大學他都沒這麼用功。
還好原來的珀利先生似乎不太關心時事,所以對許多情況沒有深入了解也並不稀奇。(這是通過他幫助囚犯訂購報紙,自己辦公室卻一份報紙都沒有推測出來的。)
帕西瓦爾一邊揣摩推測人物性格,一邊按着發酸的頸椎。與其等待別人發現自己的異常,不如主動上報。這是個完美的借口。正好昨天帕西瓦爾為了更好地處理事務,抄寫並背誦了監獄地下樓層全部30名犯人的基本資料。
這能夠確保接受盤問時他能說出最重要的信息——監獄長不可能完全記住每個犯人,要不然要檔案室有什麼用?但是,怪異到令人印象深刻的傢伙,不能不好好地記在心裏。
嗯,這個邏輯合理。帕西瓦爾滿意地用鋼筆帽撓撓下巴的胡茬——員工宿舍就在監獄囚犯建築的旁邊,那是一座灰白的塔樓。監獄長的寢室就如同許多反派一樣,整齊,潔凈,有一種缺失了混亂的美。
但是,慚愧地講,沒有電動剃鬚刀,他新“帕西瓦爾”是用不好刀片的。
我要好好準備幾天,然後就突然假裝暈倒,就說自己不舒服,再慢慢把自己什麼神諭能力也沒有的事實揭開。帕西瓦爾又撓撓下巴上的血痂,找到了些自信。
最妙的是,不管處理結果是什麼,還能留在原職位的可能性都不大。帕西瓦爾必須給上司展示清楚一件事——他已經失去“動輒把一個精力旺盛的瘋子變衰老和死亡”的能力,他管不住手底下這幫思想上的患者,行動上的犯人。
賭上命運,只要給他脫困的機會,那神秘幻想文學還不立馬變成種田文?一邊暢想未來的美好生活,帕西瓦爾一邊露出得意的微笑。
只是,他並不知道,有人先他一步進行了報告,一場新的風暴即將來臨。
就在樓下另一間辦公室里,灰褐色頭髮的奈羅手中攥着羽毛筆,字體犀利。
“尊敬的應急行動組組長蒂婭娜·卡斯特羅女士,
本人奈羅·安格,寫此信並上交時為3.19,需要緊急上報發生在上司帕西瓦爾·珀利身上的一起奇怪事件,其後果可能影響到未來‘囹圄’的管理與地區安全。
3月18日早晨,我發現他在辦公桌前,亂七八糟的頭髮和眼屎表明,他應該是才醒來。但他對我態度過分熱情,說話頻繁。後來還表現出頭痛和嚴重記憶力衰退。我以為這是壓力過大的表現,並未將其視作反常。
但是後來,我突然發現他似乎失去了“抽走某物體生命力”的能力,甚至為了不在我面前展示雨滴變成雪花的本事而故意岔開話題,我試探地把另一個人做過的糗事安到他身上,他沒有否認那不是自己做過的事。最後,甚至磨磨蹭蹭在檔案室逗留很久,疑為臨時查閱和背誦。
這位與我上司長相相同的傢伙很有可能是惡靈或異教徒,而不是我上司本人。恭迎蒂婭娜·卡斯特羅女士派遣調查小隊來評估他是否被奪舍,這個不知名生物可能已經殺死我原來的監獄長了。
這與之前舉報廚娘手抖故意給我少打肉、巡邏隊員擅離職守以及370號護工拒絕與我約會都不同,我不是疑神疑鬼,請相信我。
以終結之末的名義起誓,我沒有說謊。
你忠實的
奈羅·安格”
奈羅·安格摺疊信紙裝進信封,看向窗外,面上不免顯現出哀愁——是的,暴風雨來了,雷電無疑會讓郵寄受阻,他要趕快出發,到公民郵寄所寄出這封信,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