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監獄長先生
奈羅提着一盞雕刻精美的樹枝狀提燈,雕匠讓大片大片的銀杏葉與銀杏果“生長”在那上面,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帕西瓦爾怎能相信,水晶可以綻放出如此生動曼妙的姿態?一點溫暖的橘色燈火立在燈盤中央,就像一位舞動的仙女。
可是提着它的人就遜色多了,豆大的雨水從老奈羅滿是皺褶的老臉上滑落,滴在他手腕的老年斑上。這樣的鬼天氣,雨衣完全失去作用。帕西瓦爾只感覺自己是剛學游泳的新手——站着游,走出幾步,所有衣物就全部濕透。
奈羅卻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帕西瓦爾先生,您為什麼不加快自己身體周圍雨水“枯萎”的速度,把他們變成小冰粒?那樣大多數雪花就能從您雨衣上滑下去了。”
“什……什麼?”帕西瓦爾有點結巴,他哪會這種法術?
“哦,你說這個啊,雨太大剛才聽不清,我這不是希望與下屬同甘共苦嗎,這點雨不算什麼。”帕西瓦爾回過味來,尷尬地笑了。
奈羅有些狐疑,可是他轉而露出笑容:“哈哈,說到同甘共苦,我總是想起來之前您帶着我們一起去捉脫逃的德·霍恩海姆教授,他的神諭能力實在太不穩定,您沖在最前面,當場被目光蠱惑,要飲彈自盡,可把我嚇壞了。我記得您一邊拉保險栓,還大意凜然地說,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學術才是呢。”
帕西瓦爾似乎更加尷尬:“給我點面子,這種事不要到處宣傳,好不好?”
奈羅有些危險地眯起眼睛,與上司離遠些:“好。”
他們終於闖過雨的阻礙來到莫里·約爾德的四人囚室前。
蓬亂的藍綠頭髮蓋住他的上半張臉,破爛的長袍席地,莫里·約爾德正雙手抱膝,驚恐坐在角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三隻小貓暈倒在地。
“怎麼回事?”帕西瓦爾盡量表現出久經沙場的鎮定。
“給您看看他的資料,是這樣的,這個小騙子……”一護工湊到帕西瓦爾耳邊。
還好,帕西瓦爾有驚人的表情管理能力,他心驚膽戰地聽着,面上還要不露聲色:
“神諭回現顯示,事情起因是他們合起伙來毒打霸凌一個年輕人,你還說過,在這之後有不止一種使用神諭的痕迹,這不算是莫里蓄意攻擊,而是以多欺少與反抗。就給莫里先生一個單獨房間。另外三個人,就按你說的,送到研究室去,好好看看怎麼復原。”
“仍然在地上還是搬到地下那邊?”那護工小聲說。
“你說呢?”
“知……知道了,先生。”
房間角落縮着的的年輕人這才略微抬頭,用上半隻眼睛怯怯地看着外面冷漠但有人情味的監獄長。
就像這樣,帕西瓦爾偶爾有對事務的不熟就閉口不言,要麼就徵求奈羅的意見,顯得二人很是親厚。謝天謝地,還沒有出現大亂子。只是,他實在是害怕地下牢房的三十名犯人,在完全不知道底細的情況下與他們周旋,簡直是噩夢。
正巧,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奈羅旁敲側擊提出要到檔案室獲取莫里的詳細檔案,帕西瓦爾立即跟隨,他至少要在短時間記住這三十個人和自己本尊“帕西瓦爾·珀利”的生平。
可憐的傢伙,除了原來的演員臨陣脫逃,自己突擊進組背台詞之外,他從沒短時間接受過這麼多信息量。他本來想,像其他穿越者一樣,憑藉精湛的演技一直冒充帕西瓦爾監獄長,慢慢脫身,現在,卻有些想跑路了。
奈羅灰色的眼睛若明若暗,忽然在他身側出現。
“我先走了,先生。您還要看多久呢……”
“啊,不用了,我也出去。”帕西瓦爾笑笑,似乎沒有任何反常。
他走出檔案室揉揉眉心,希望在走廊里透透氣。奈羅卻是閑不住的人,小跑着離開。
帕西瓦爾也就是剛剛清理掉肺泡里的一點悶熱,便見到奈羅從樓梯口領着一隊護工,和他們邊說什麼邊走回來.
喂,你還真是不會累的嗎?帕西瓦爾聽見那侍從聲音蠻有幹勁:
“我再說一遍,員工守則第一條都要牢記!任何人員一有異常,有第一時間上報的義務。第一時間是有彈性的,一般在兩天及以內,否則會有知情不報的罪名——哦,先生,讓您久等了。”
看見上司站在走廊里,奈羅快速地說:
“這就是新到的十名看護人員,按照您吩咐過的,他們接受過最最專業的訓練。”奈羅·安格聲音厚重而粗獷,好像一門年頭很久但仍然服役的迫擊炮,“這是奧莉·道爾,那個是——”
“這個事我記得,你昨天提過,按照站位,照例編號,374到384。”帕西瓦爾抬抬手表示聽到,“對了,”他指着一身藍色護工服的奧莉,“我知道你們有一半是本轄區應急行動組預備役人員,但這不意味着不需要接受最後一道考驗。要知道,在這所療養院的地下樓層工作,能得到的不只是高昂的薪水,還有如影隨形的危險。你們也一樣,這是為你們好。”他向剩下幾個年輕人點點頭。
“現在剛過午飯時間,請隨我到地下一層。奈羅,講講規矩。”
“好的帕西瓦爾先生。”奈羅·安格神情肅穆。
帕西瓦爾大步流星走在最前方,他從腰間解下一長串銹跡斑斑的鑰匙,熟練取出其中一把,打開精鋼門上粗重的鐵鏈鎖,奈羅亦步亦趨,那幾個藍衣護工低着頭,屏住呼吸。
“是這樣的,”伴隨一聲悠長吱嘎的開門聲,奈羅的聲音漸漸降低,“面試環節已經告訴過你們,地下樓層是特殊患者,他們具有危險性,或是有超出常人的科學熱情,或是有異乎常人的魔術本領。”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然後用一種見鬼的口氣威脅道:“我們要以更加機警的態度,更加耐心的行動感化他們,降低他們對人類社會的危險。”
見沒人搭腔,叫奧莉的女孩子想了想說:“哦,真是嚇人。安格先生,這些您在之前已經交代過,我們都是最有耐心的護工,始終對病人保有關懷,還有什麼特別的嗎?”
奈羅有些畏懼的瞟一眼帕西瓦爾——後者正在打開第三道門,這是一扇牆壁一樣厚的電網門,靠近它,可以聞到淡淡焦糊味道。對面漆黑一片,微風告訴他們這或許是一條有窗戶的走廊,窗框還是背陰面。
幾乎不可察覺的黴菌氣息、拖布未晾乾就重新沾水的腥氣也闖進他們的鼻翼,更多不明顯的奇怪味道混合一處,即便每天清洗也無法根除。
這似乎表明陽光並不眷顧這個地下空間。恰恰相反,蘑菇和苔蘚才是這裏的常客。它們汲取瘋狂,肆意生長。
帕西瓦爾掏出一張卡貼在右側牆壁一塊散發微微光亮的長方形上。護工們聽到滋滋一聲,電網似乎停止運作。他引着他們走進門,不經意似的:
“首先,護工在與長官彙報情況時要先報上自己的編號,其次,有什麼特別?特別就是正式通知大家,本人,也就是帕西瓦爾·珀利,除了暫代本區區立療養院院長,也暫時是與療養院相同機構,“囹圄”的監獄長。”他輕輕拉動牆邊一條吊繩。
“噌——”走廊里的壁燈在高壓下同時亮起。鋼製欄杆和厚重鐵門的雙層保險關住病人們,青灰色的燈火帕西瓦爾的臉映照的猶如鬼神。
奧莉一個哆嗦。
“大家不要緊張,我們監獄長,呃,院長,其實是一個很和善的……”奈羅有些不好意思。
帕西瓦爾一言不發地穿過電網門,他沒有理會身後奈羅對護工們的輕聲安慰,徑直從深藍西裝袖筒取出幾卷報紙塞到門口的報紙籃子。
走廊左邊的小屋憑空出現了一個沙啞男聲,之所以是“憑空”,是因為奧莉,也就是374,沒有聽到任何腳步或呼吸,而這男人聲音卻就好像貼在門上,且正在腳邊一樣。
“珀利,你今天遲到了兩分鐘。”
“工作繁忙。”帕西瓦爾不帶感情地敷衍道。
但是又有一個很尖銳的男聲憑空大叫:“珀利,你什麼時候送我一隻水靈的小母貓?你這破監獄的牆都被我蹭掉皮了,可不管修!”
帕西瓦爾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沉着的聲音也湊到門前:“監獄長大人,我知道這對我現在的身體可能不太好,但我請求用一周的放風時間換一點烤熟的食物,生雞肝真令我反胃。”
帕西瓦爾思索幾秒,彎腰敲敲那鐵門:“要知道,研究所不允許你們食用超出鹽分限制的食物,我也無能為力。至於需要伴侶來慰藉自己孤獨心靈的這位紳士,很高興,你沒忘記作為人類的本能,但遺憾的是,在研究人員弄清楚你們的情況之前,你不能繁衍或留下後代。”
“可惡!我恨那個小壞蛋!等我恢復了,我要掰斷他的脖子!”想要來一隻母貓的傢伙一邊口吐芬芳一邊不憤地撓門。
即便已經聽到過許多次這樣的對話,奈羅還是忍不住向門那邊的幾位仁兄投去憐憫目光。
“呃,374提問,他們是……會說話的貓?”奧莉膽怯地問。
護工們靜靜地,奈羅的面頰動動,默然點頭。
然而帕西瓦爾對這幾隻“貓”沒有任何惻隱之心,他離開這裏,在走廊右邊掛有26號牌的房間前停下,似乎是很尊重對方,沒有刷卡,而是輕輕敲門。
26號房間的主人磨磨蹭蹭地過了兩分鐘才打開門,“哦,小帕西來了,剛剛他們已經送過午飯,怎麼,你來看我這糟老頭子?”
帕西瓦爾難得露出笑容,他手撫上門框外的精鋼柵欄,親切的問:“是的,原來的373護工一個人要照顧許多患者,所以我們招入一批新人分擔她的壓力,您還有其他需要嗎,教授?”
“嗯……能給我一瓶新的墨水嗎,帕西?我這瓶馬上要用完了。”
“我身上沒有墨水,您很急着用嗎?”帕西瓦爾在兜里尋找無果,-回答道。
“你知道,我最近在證明8和9之間有一個質數,證明這個簡單的前置之後,有利於探索3與4之間的整數情況。所以墨水用的很快。”
帕西瓦爾取下西裝上別著的鋼筆,隔柵欄遞進去:“您先用我的吧。墨水半小時後會有人送過來。”
“這怎麼好意思,”老人的和藹的湖綠色眼睛從柵欄縫裏看過來“哦,小帕西,你的眼睛真像我的多莉……多莉……”
奧莉看見奈羅手足無措的想堵住這話頭,可是老人已經把“多莉”這個詞講完,眼睛向上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們的監獄長還跟沒事人一般,在牆壁那奇怪的長方形上刷卡並寫下幾個數字之後,牆裏面傳來一個疲憊的女聲:“這裏是373號護工,負責地下一層的26到30室病人的突發響應,請問有何狀況?”
帕西瓦爾就像已經背下來似的:“26室病人,對特殊詞語“多莉”的輕度應激反應。”
“好吧,預計30秒內到達,注射兩種活性藥劑,完畢。”她無奈地說
“這位病人是不是需要……”奧莉擔憂道。
“你數學好嗎,374?”監獄長突然道。
“並不,只是買菜不會被騙的水平。”奧莉不好意思地補充道:“應急行動組不考這個。”
“那現在用你的護工證明卡,打開柵欄,看住病人,不要讓他跑掉,等待373過來。”帕西瓦爾不假思索回答,甚至有些高興。
“跑掉?他昏倒了,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