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院危機

第二章 小院危機

果如朱浩這一世的記憶那般,後院有個佔地兩三畝的大池子。

這宅子位於安陸城南,毗鄰漢江,乃官家所賜三進院帶商鋪的大宅,系前朝河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萬戶官邸改造而成,佔地甚闊,格局恢弘,那大池子本是後花園的荷花池,長期沒人打理早已荒廢,朱浩母親接手后簡單捯飭了一下,如今只是個普通的蓄水池。

隨着官差把一袋袋鹽從庫房中抬出,當著百姓的面往池子裏倒,朱娘和李姨娘的心都在滴血。

朱浩特意看了看灑落地上的鹽粒,正如所想,這年頭官鹽成色也就那麼回事,雜質甚多,更談不上雪白。

這種鹽就算別人不搗鬼,人吃出問題也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倉房剩下兩百多石鹽,全都被倒進池子,水中泛着白色鹽花,四萬多斤鹽一時間沒法完全溶解。

朱萬簡見狀,立即讓官差拿棍子探到池水中攪拌,加速鹽溶解。

朱娘和李姨娘癱坐地上,望着滿池鹽花,欲哭無淚。

朱萬簡走到二女身邊,神色中帶着幾分志得意滿:“兩位弟妹,我這麼做是為你們好!都說女人不能隨便拋頭露面,尤其三弟妹,你乃節婦,一輩子都是我朱家人,一言一行均涉及朱家臉面,別怪做兄長的沒幫襯……一切都是從家族利益出發!”

朱娘不應答。

她已無心思理會這個厚顏無恥的二伯哥。

混進後院的街坊看不下去了,議論道:“鋪子出了事,不出面幫襯也就罷了,還跟官府勾結為難兄弟家孤兒寡母,竟有臉說是為了人家好?”m.

“是啊,這種人,臉皮怎這麼厚?”

如果說圍觀群眾相對站在中立立場,情緒容易受人擺佈,但平時跟朱娘來往頗深的街坊,了解朱娘為人,此時力挺這院子的孤兒寡母。

朱萬簡面子掛不住,大聲呼喝:“哪些人嚼舌根胡言亂語?朱家事,幾時輪到你們這些長舌婦說三道四?”

有人兀自憤憤不平。

“若鋪子被朱家收回去,不管以後做什麼行當,我都不會來光顧!”

“對,這種為難孤兒寡母的人家,算什麼積善之家?以後避遠一點……”

……

……

一個時辰后。

長壽縣城東北方五里處大莊園外,百畝良田接壤,稻子如碧波蕩漾,道路兩旁樹木鬱鬱蔥蔥。

林蔭下,一輛馬車停在朱漆大門前,朱萬簡下車后在幾名小廝簇擁下進入掛着“朱府”匾額的大門,徑直來到中院內堂。

內堂正額掛着“忠孝節義”的匾,下面是一幅身披甲胄手持長槍的武將畫像,供桌旁,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背對門口跪坐於蒲團上,手裏拿着佛珠珠鏈,閉着眼一邊捻着佛珠一邊嘴裏念叨着什麼。

“娘,我回來了。”

朱萬簡走到老婦人身後,臉上筋肉舒展,得意和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老婦人睜開眼,停下手上事,起身恭敬向畫像行了一禮,這才轉身看向兒子。

老婦人面相雍容,不過歲月已在她臉上刻下痕迹,稍微的神色變化便在臉上呈現橫皺。

她便是朱家如今事實上的掌舵人,朱嘉氏。

“鋪子和鹽都順利查封了?”

朱嘉氏面色平和,儼如事不關己。

朱萬簡笑道:“沒封,不過倉房的鹽都給倒進後院池子裏了。店鋪無鹽可賣,債主定會上門催討,到時咱們再一挑唆,讓他們把朝廷賞給老三的宅子抵債……萬無一失。”

“好端端的鹽,為何毀了?”

朱嘉氏一臉冷峻。

朱萬簡本是邀功,聽了母親的話,急忙解釋:“娘,咱目的不是為把鋪子和三進大宅,外加老三家在城外的幾十畝地收回?如果鹽到了縣衙,老三媳婦想辦法弄回去怎麼辦?兒此計乃兵家釜底抽薪之……”

“行了!”

朱嘉氏伸手打斷兒子的廢話,“你跟官府的人去查封鋪子,就沒人評說?”

朱萬簡有些懊惱:“怎沒人說?他們都在議論我們朱家為難孤兒寡母,還說老三家那位乃朝廷欽賜節婦,家裏這麼做是不仁不義……

“倒是老三兒子腦袋不好使,說把鹽全部銷毀掉,兒便借坡下驢應允下來。若非有人說三道四,兒斷不至於出此下策。”

“嗯。”

朱嘉氏微微頷首,未再計較。

朱嘉氏抬頭看着畫像上的武將,神色陰鬱:“老三若泉下有知,今日事是否會站在為娘這邊?”

朱萬簡正色道:“老三孝順,定支持娘的決定,再說他那般死板之人,怎會放任自己的妻妾在外拋頭露面?若泉下有知,他定會對娘感激涕零。”

朱嘉氏若有所思,“當初老三為何主動請纓去北方平叛,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安心留在安陸當個百戶不好嗎?

“如今你父卧榻不起,你兄滯留京師不歸,你又不思進取,你小弟一心走科舉之途,我朱家使命誰來完成?”

朱萬簡瞪大眼:“娘,爹乃錦衣衛千戶,在京城好端端的為何要舉家搬遷到安陸這小地方來?您一直都在說家族使命,咱家到底肩負何等使命?”

朱嘉氏不答。

“娘,您不說就算了,怎老責怪我不思進取?我怎麼了?家裏鋪子和田莊不都是我在打理嗎?每月可有一百多兩銀子進項呢!”

朱萬簡驕傲地說道。

朱嘉氏嘴角浮現出一抹冷笑:“每月一百來兩,其中五六十兩是佃戶繳租,再有五十兩是老三媳婦上繳,咱朱家在安陸州城十幾處鋪子,就算全租出去,每月豈止三四十兩?別等把老三家鋪子收回,連那五十兩收益都沒了。”

“誰說的,那是朝廷賜給老三鋪子的風水好,地處城南商業中心地帶,周邊豪門大戶多,所以才有暴利……她能每月上繳家裏五十兩,誰相信她不會私藏?”

“再者您怎不說您大孫子在外花天酒地?每月從他手裏流出去的沒有一百兩,也有七八十吧?您怎就慣着?我家五個兔崽子,每月用的加起來還沒他零頭多。”

朱萬簡嚷嚷着反駁。

朱嘉氏氣惱道:“你大哥人在京師,他……”

本要說什麼,話到嘴邊朱嘉氏卻戛然而止。

朱萬簡不屑道:“兄長在京城,怎麼也是個錦衣衛副千戶,未來爹的錦衣衛千戶職也是他來承襲,所以您就向著長房嫡孫,是吧?

“也罷,兒將您託付的事完成,就不在這裏礙您的眼……娘,您繼續禮佛,兒告退!”

朱萬簡帶着火氣徑直離開。

朱嘉氏看著兒子的背影,目光中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悲哀。

……

……

米鋪後院。

人群已散去。

朱娘和李姨娘正拿着鐵鏟,試圖將池子裏尚未溶解的鹽撈出來,妹妹朱婷在旁幫着將鐵鏟綁在長長的竹竿上。

朱浩站在寬闊後院的假山上,默默觀察下方地形地貌,判斷高低走向。

“小浩,快過來撈鹽。”

朱娘見兒子傻愣愣杵在高處,不由出聲催促。

此時朱浩已用兩個問題,從母親那裏得知自己新生後面臨的情況。

正德九年五月!

安陸州!

安陸乃興王府所在,正德九年,未來的嘉靖皇帝朱厚熜跟自己同齡,時年七歲。

有了這個訊息,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努力的方向。

不過眼下最着緊的是解決小院當前危機。

朱浩走到大池子前看了看,水底的確有很多鹽尚未溶解,但這些鹽已摻和大量淤泥,就算撈出來也很難清除雜質。

“娘,這麼個撈法,就算能撈出一兩成鹽來也不幹凈……這種滿是雜質的鹽賣給誰?到時再有人吃出毛病,賣鹽的錢怕是抵不了賠出去的湯藥費吧?”

朱浩提出的問題,讓朱娘心中最後希望隨之幻滅。

如兒子所言,撈鹽出來賣,對外債於事無補,或還會引來更大危機。

李姨娘近前:“浩少爺,您既知如此,為何還要讓人把鹽倒入池中?”

朱浩道:“娘,姨娘,如果你們相信我的話,就聽我的,找人把後院改造一下,想辦法把鹽提煉出來,管保新鹽比之前更白更純……”

朱娘驚訝地望向兒子:“小浩,你在說什麼?”

旁邊五歲的小朱婷一臉崇拜地望向朱浩,“哥,真的行嗎?”

“娘,我在一本古書上,見過一種方法,可以把鹽提純……”

“你從何處看的古書?你未開蒙怎會識字?”

“……是這樣的,那書上面都是圖畫,詳細描述了製鹽過程,一看就懂……娘,你不要在意細節嘛,現在我們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可是……提煉鹽需要薪柴和用具,我們買不起啊。”

“暫時不用那些,我們就用烈日曝晒……如今正值盛夏,幾日下來就會結晶出鹽,不過需要找人把後院分隔成三塊大池子和十二塊小池子,彼此用導流槽相連,現在就去叫仲叔和於三來……”

在朱浩不完整的記憶中,這鋪子其實有幫工,平日幫忙搬抬糧食和鹽袋,以及做一些雜活,按勞計酬。

仲叔和於三本是碼頭力夫,不時到糧店來幫閑,跟朱浩一家關係不錯。

“夫人,您看……”

李姨娘沒主意,只能看向朱娘。

朱娘神色凝重,緩緩點頭:“曬鹽的確是最後的辦法,就算曬出來的鹽有雜質,也比撈出的鹽強,實在不行我們就拿到城外賣給山野農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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