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二節 手銬
圈子裏,一個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正與一個中年婦女對罵。旁邊的金屬圍欄上,一個女雙手反背在身後。虎平濤好不容易擠進去,一眼就看到那女的戴着手銬,被牢牢固定在欄杆上。
他微微有些發怔,對剛才聽到的對罵內容瞬間產生了明悟。
“出什麼事兒了?為什麼把人銬起來?”
虎平濤快步上前,走到那女的旁邊,用力拽了一下手銬,發現很牢固,頓時有些火了,轉身轉向場子裏正在爭吵的那對男女,高聲叫道:“這是誰幹的?”
“是我!”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忙不迭回答。他滿面嚴肅,聲音異常響亮。
見狀,虎平濤反而感覺有些吃不準。他試探着問:“你哪兒來的手銬?”
“公司配發的。”男子回答得很爽快。
聽到這句話,虎平濤擰起眉頭,按捺住心中的那股怒火,再次發問:“誰給你的權力抓人,還用手銬把人銬起來?”
男子愣住了,下意識抬手指着被銬在欄杆上的女人,回答:“這事兒得怪她啊!她要是不到處亂竄,我幹嘛要為難她?”
虎平濤懶得跟保安多說,直接走程序:“把你身份證拿出來。”
看他滿臉都是不善的神情,中年男子有些吃不準,猶豫了一下:“身份證……我沒帶。”
“那就報下證件號碼。”虎平濤打開筆錄本,然後轉向與其爭吵的中年婦女:“還有你的,說下姓名,出示一下身份證。”
男的叫鄭光器,女的叫張亞雅。
登記完雙方姓名,虎平濤側身指了一下被靠在欄杆上的女人,對鄭光器道:“你趕緊把人給放了。”
“憑什麼啊?”鄭光器的反應很激烈,也完全出乎虎平濤意料之外。
“她故意在我們公司門口搗亂。”
“我勸了半天也沒用,反正說什麼她都不聽。”
“對付她這種人,就是要直接來狠的,才能讓她嚇到怕!”
鄭光器說話咬牙切齒,還用力揮舞着拳頭,彷彿那是與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龍旭在旁邊實在聽不下去,走到鄭光器面前,皺起眉頭道:“這些等會兒再說,你先把人放了。”
虎平濤態度很嚴肅:“我告訴你,你沒有權力銬人,這是違法的。”
鄭光器有些發懵:“我怎麼違法了?照你們的意思,她故意擾亂秩序,我抓她還有錯了?”
虎平濤冷冷地問:“你有執法證嗎?誰給你執法的權力?”
“我是保安啊!”鄭光器指着旁邊行人路上的大樓入口,語氣激烈地辯解:“公司安排我在這人維持秩序,這是我的工作。我必須……”
虎平濤毫不客氣的將其打斷:“行了,這種話就不用說了。我現在命令把人放了,趕緊的。”
鄭光器屬於那種腦子一根筋的固執性子:“我不放……你有什麼權力讓我這樣做?還命令……你以為你是誰啊?”
虎平濤與龍旭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見過軸的,沒見過這麼軸的。
稍微想了一下,虎平濤很快組織好語言:“你搞清楚,你是保安,不是警察。”
鄭光器的回答充滿了震撼力:“保安就是警察啊!沒區別。”
虎平濤被懟一時間找不到話說,足足過了五秒鐘,心中怒火才蔓延到臉上:“誰告訴你的保安就是警察?”
鄭光器指了指身上的制服,振振有詞:“咱們的衣服都差不多,工作性質也是,都是管人的。”
龍旭急了:“這是誰告訴你的?你這人……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麼啊?”
虎平濤抬手攔住龍旭:“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跟他說再多也沒用。”
說完,他轉身朝着旁邊的大廈入口走去。
這裏最初開發的時候,定位是寫字樓。建成以後入駐的公司寥寥無幾,無奈之下,大樓業主只能將其租給一家酒店,將房屋格局重新改造,變成公寓。
這些年經濟不景氣,公寓這行也不好做,無論租方還是業主都只能是勉強維持。但就安全方面來看,大廈管理方還是很到位的。虎平濤很快找到了保衛部門,值班人員按照他的要求,打電話叫來了保安隊長。
隨便聊了幾句,對方很快聽懂了虎平濤的意思,跟着他來到大廈外面。
“鄭光器,你搞什麼呢?趕緊把人放了。”保安隊長是個中年壯漢,急急忙忙命令。
鄭光器滿臉都是不願意的神情,解釋:“隊長,你不知道,這女的不是好人啊!她之前在咱們公司門口到處亂躥,還插隊。好多人都指責她。”
保安隊長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別說那些沒用的。我讓你放人!聽見了沒有?現在,立刻,馬上!”
鄭光器站在那裏沒有動,用疑惑且充滿敵視的目光打量着虎平濤,隨即將視線轉向保安隊長:“隊長,你別聽他們的。我估計這警察認識那女的,兩邊勾結。他們明擺着是一夥的。”
這話說得虎平濤啼笑皆非。
龍旭抬手扶額。
崔文感覺很無語。
保安隊長眼角一直在抽搐。他三步並作兩步,快步來到鄭光器面前,不由分說,直接伸手插進他的衣兜,摸出鑰匙,轉身跑到金屬欄杆近前,解開中年女子的手銬。
虎平濤本着調解第一原則,問那女的:“你們為什麼起糾紛?”
旁邊,之前登記了名字的張亞雅搶着回答:“我們就住在附近,早上過來買菜,聽着這家店的醬香餅很好吃,就打算買點兒嘗嘗。可排隊的人太多了,從店門口一直排到這裏。剛好那時候下了點兒雨,我們就跑到大廳里避雨,出來的時候人就亂了。”
說著,她伸手指了一下鄭光器:“這個保安真的是腦子有毛病,二話不說就把我姐給銬了。”
虎平濤耐心地聽着,耐心地問:“你說仔細點,當時到底怎麼個亂法?”
張亞雅解釋:“下雨嘛,大伙兒肯定要躲雨。雨一下來,排隊的人就亂了。後面的一下子都跑前面去了。當時亂鬨哄的,餅店的老闆也管不了,前面有一小點屋檐能避雨,擠了十幾個人。我們排在後面沒有辦法,只能跑進旁邊這棟樓。”
“我們剛進去他就過來,讓我們出去。”張亞雅說起這事就來氣,她怒視着鄭光器:“出門在外,誰不會遇到點兒難處?再說了,我們就是進去躲雨,挨着房子邊邊站一哈就走,但他就是說不通,還拿出棍子來要打我們。”
虎平濤問:“棍子?什麼樣的棍子?”
張亞雅指了一下鄭光器斜掛在身後的警用短柄自衛棍:“就是那個。”
虎平濤神情變得越發嚴肅。
鄭光器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他衝著張亞雅大喊大叫:“我干保安,這個就是我的工作。公司不準外人進來,我當然要攆你們。”
張亞雅怒道:“我們又不是進來搞破壞,就是躲哈雨,你至於嗎?”
鄭光器臉上顯出幾分狠辣:“我管你天王老子還是誰,總之說了不能進就是不能進。你們一定要進來,我就抓人……否則你們根本曉不得厲害。”
龍旭突然提高音量:“夠了!你有什麼權力抓人?還用手銬把人銬起來?你以為你是誰?”
鄭光器怔住了:“我……”
見狀,虎平濤轉向站在一旁的保安隊長,皺起眉頭問:“保安也有保安的規矩。怎麼你們公司僱人進來的時候,不做上崗培訓嗎?”
保安隊長知道這裏面的利害關係。他一個勁兒地抹着額頭上滲出的冷汗,連忙解釋:“做了,培訓肯定要做啊!”
虎平濤側身指了一下鄭光器,認真地問:“那他是怎麼回事?誰給他的權力隨便抓人?還用上了手銬?”
保安隊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這……這……”
虎平濤神情越發冷峻:“按照《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六條規定:人民警察的警用標誌、制式服裝、警械、證件為人民警察專用,其他個人和組織不得持有和實用。非法持有、使用警用標誌、制式服裝、警械、證件的,由公安機關處於十五日以下的拘留或警告。”
“你看看你們,有手銬,還有警棍。我就問你,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其實虎平濤這問話有些多餘。
警棍和手銬雖說是管制器械,但現在的人膽子很大,只要能賺錢,什麼都敢賣。
就說手銬吧!網購商家很多,只要願意花錢,各種款式的手銬都有。
“警用”兩個字是重點,商家有太多的辦法避開這種禁忌。有人在材料方面做文章:塑料的、合金、鍍鋅,甚至還有木頭做的……總之製作材料上絕對不會一樣,就算有人舉報,商家仍然振振有詞————我賣的是玩具,不是真正的警用手銬。
另外就是款式。粉紅色美少女款、黑色蝙蝠俠款、火紅戰車款……反正只要加點兒邊角材料,六邊形、圓的、積木圖案,有的甚至添加各種童話成分,把白雪公主兩隻眼睛挖空,用整個人頭做手銬的都有。
監管部門年年都在清理違規商家,也公佈了舉報電話,可每次清查,商家都有各種理由表明自己的產品沒有違規。
久而久之,監管部門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反正只要不是與警用器械一模一樣的就行,畢竟保安公司也有這方面的需求。說穿了,這就是一條沒人提也沒人理的底線,雙方墨守成規,只要不觸碰紅線就行。
可是像現在這樣,直接用手銬抓人的行為就截然不同。
虎平濤對保安隊長冷冷地說:“打電話給你們公司領導,讓他趕緊過來。還有,把這個人(鄭光器)的材料準備一下,我們現在就把他帶走,回派出所處理。”
保安隊長張大嘴“啊”了一聲,神情有些惶恐,焦急地說:“那個……能不能通融一下?老鄭這人其實不壞,就是做事情有些衝動。”
虎平濤看了他一眼,問:“怎麼,聽你的意思,你想保他?”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保安隊長也無計可施,只好坦言:“老鄭跟公司里的頭頭有點兒親戚關係,是介紹過來的。”
龍旭在旁邊聽着,冷冷地問:“這就是他隨便銬人的理由?”
“不是,真不是!”保安隊長滿臉漲紅:“我……我的意思是,事情其實也不大,我跟老鄭說說,讓他給那倆女的認個錯,或者罰款也行。那個……簡單處理一下就行了,別去派出所好不好?”
虎平濤淡淡地說:“看來你還沒有意識到這事兒的嚴重性。”
說著,他轉身指了一下鄭光器:“他的行為已經觸犯了《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條規定: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的拘留,並處以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的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並處於兩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的罰款。”
“他用手銬把人家鎖在欄杆上,這屬於典型的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別說他一個保安了,就連我們警察也不能輕易這樣做。”
保安隊長點頭如搗蒜:“是,是,是,這事兒是老鄭做的不地道。回頭我一定狠狠教訓他。還請你們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虎平濤目光漸冷:“你到底是聽不懂我剛才說的話,還是覺得這事兒說說就能過去?”
“他已經違法了。這個不是嘴上教訓幾句就能過去的。”
“如果是口頭上的糾紛,我們肯定會走調解程序,問題是他的行為已經對別人構成了人身限制。”
“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說了。我們現在要把他帶回派出所,你這邊趕緊通知你單位領導,讓他來派出所做筆錄,我們還要了解其它方面的詳細情況。”
龍旭轉身來到鄭光器面前:“走吧!跟我們回派出所。”
鄭光器想也不想就張口叫道:“我不去。”
虎平濤眯起眼睛盯着他:“你說什麼?有膽子你再說一遍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