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夢裏清歡(1)
夢裏清歡(1)
猛的坐起身來,左右看看,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做夢了。
又做這個夢了!
夢裏是巍峨的紫禁城,而此時,她就在紫禁城裏。
她是誰?
七年前醒來的時候,一群人圍着她,哭着喊着驚喜的抱着她,都說她是西林覺羅家的二姑娘。祖父是戶部郎中圖彥突,父親是國子祭酒鄂拜,有一個同胞哥哥鄂爾泰。她是這家的孩子,那一年是康熙二十四年,從一開春,就起了痘症。不知什麼原因起的,異常的厲害,京城這一片,十戶有七八戶都有孩子因病折損。她就是其中之一,身子都涼了,連小棺材都打好了,一挪動,結果一口氣喘過來,好了!
一家子都歡喜,她也跟着歡喜。說她是二姑娘,那她就是二姑娘。
是啊!不是二姑娘,能是誰呢?記事以來的所有記憶都有,不是二姑娘還能是誰?
七年裏,她總是做夢。夢裏時而是一座府邸似遠似近,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時而又是一座宮殿,飄飄渺渺,瞧不真切。
像這樣的因夢驚醒,這七年來,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她起身,抹了一把汗,天氣有點熱了,夜裏睡下就是一身的汗。從桌上摸了茶壺倒了一碗水,喝了,然後輕手輕腳的放下,又回床上躺着了。
房間裏還睡着三個姑娘,都是進來選秀的秀女。
今年是康熙三十一年,她十三歲了,是八旗秀女。
祖父只是個戶部的郎中,父親也只是從四品的國子祭酒,這樣的出身,想攀高枝,難。家裏也沒想攀高枝,西林覺林家整個宗族往上數,就沒有進宮的女兒。還在關外的時候,出過一個遠宗的老貴人,如果算的話,那就是唯一一個。
來的時候家裏說了,打點好了,叫乖乖的去,乖乖的回。第一輪初選已經過了,這是第二輪了。第一輪是為了面子好看的,證明我家姑娘嘛毛病沒有,回來好說親。第二輪嘛,刷下去就得了。回家挺好的!
出門前,祖母和母親都給打聽了,今年是至少有三個皇子要選福晉。可自家這家世配皇子是不成的,壓根就別指望。
四阿哥去年就被指婚,娶了烏拉那拉氏為福晉。四福晉沒經過選秀,是直接給指婚的。
今年就輪到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了。
說是這三個阿哥年紀相仿,相差不到一年。五阿哥是康熙十八年生人,生在臘月初。六阿哥是康熙十九年生人,生在三月。七阿哥也是康熙十九年生人,生在七月。
再往下,八阿哥要小一歲。
其他的更小。
若是給皇子賜婚,也就這三個了。
外面關於這些阿哥爺的消息不少,可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
說是五阿哥養在太後身邊,六阿哥當年染了痘症差點也沒救過來,這些年病病歪歪的,就沒好過。又說七阿哥的腿腳不好。
是真是假,這誰也不知道呀。
琢磨了一遍,微微有了困意。一時覺得自己好似本就該屬於這裏,一時又覺得夢裏的事情荒誕。
一邊是夢,一邊是自覺很正常的腦子。
家世不顯赫,模樣跟人家也沒法比。住在同一間屋子的幾個姑娘,那是身形婀娜窈窕多姿。當然了,人家十五六了,也該長成這個模樣了。可十三歲的她,圓滾滾,肉嘟嘟的。自打小時候病的差點要了小命之後,家裏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吃飯!養的壯壯的。
於是,她就壯壯的。
迷迷糊糊的到底是睡了一覺,該起的時候也就起了。
今兒就得叫閱看了,看完了,撂了牌子就能回家。好似其他幾個姑娘也沒有興趣跟她來姐姐妹妹那一套,大家都矜持的獃著。
她就是清水洗了臉,把頭髮梳成大辮子,這就可以了。
夏天這種淺色的衣服把胖人穿的跟水桶似得,哪怕沒有鏡子去照,她也知道她是什麼模樣的。
可她沒工夫管她到底是什麼模樣的,跟着隊伍這麼一直走着,腳下的路,四周的宮牆,她好像看見個穿着皇后禮服的女人朝她緩緩走來。
太詭異了!她不得不眨巴眼睛,把眼前的幻境給眨掉。這情況要不是自己早年的病沒好徹底,就是這宮裏大白天的鬧鬼。
一邊是好奇為什麼自己好似對這裏這麼熟,一邊又懷疑自己是病了或是乾脆是鬼迷了心竅了。
好奇和小命比起來,她選小命。
所以,得離開這白日裏都能鬧鬼的皇宮。
於是,女工針線,她就簡單的用綠線勾勒了幾片葉子的形狀,用紅線勾勒了幾朵小花,用黃線戳了幾針,算是個花蕊,然後完工。
才放下手裏的活,就有個和善的嬤嬤過來,拿起來瞧了瞧,給收走了。
她看着那嬤嬤的臉愣了愣,沒緣由的就是覺得好生親近,不由的就想帶出幾分笑意來。
這一笑,屏嬤嬤跟着樂了。
這姑娘長的圓滾滾白瑩瑩一團,一笑兩個酒窩就出來了。剛才遠瞧着,只覺得這姑娘除了圓潤的外形,就剩下那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姿態了!真的,她剛才那姿態,就覺得她就該是長在這裏的一樣。
老太太和幾個娘娘都先看到她。
那長的好的,不歸娘娘們相看。娘娘們給阿哥爺們選人,哪個選姿容出挑的?不都是瞧着利子嗣的先選嗎?
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都該選。可六阿哥身子最弱,一年裏有大半年是出不了院子的。太后和宜妃便是搶人,也不會跟自家娘娘搶人。
這不,見這姑娘滿打滿算也就忙了一刻鐘就停手了,娘娘就叫自己過來瞧了。
這一瞧,不僅是人可樂,便是這手藝,瞧着也可樂的很。
太后拿到手裏一瞧,就對德妃笑,“你也瞧瞧。”
德妃心裏就又滿意了一份,這樣的隨心就是奔着落選去的,那這必是家裏疼寵的姑娘,這種人家對姑娘的要求少。以老六的情況,就得要個心思不複雜的岳家。
她就跟太后說,“這孩子也是從痘症里扛過來了,臣妾覺得有福氣。”
家世之類的都不用太在意,又不想要如何,能豐茂子嗣就行。
太后就點頭,“就留給老六。”
宜妃心說,老四去年被指婚,指的福晉她阿瑪沒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助力。如今德妃給老六選人,選了個阿瑪只是個從四品官位的國子祭酒。這可叫我怎麼選?
不看老六這親事,但得以老四為例子吧。這例子擺在這裏,標準就是岳家不用顯赫。
扒拉了一圈,看中他塔喇氏家的姑娘,父親只是五品的員外郎。她指給太后看,“東邊那個,濃眉大眼面相憨厚些的……”
哦哦哦!是個有福氣的長相。
不得不認為是西林覺羅家的二姑娘這個人,坐在下面心裏有點懵。那綉品拿上去再沒還回來,這意思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她懊惱,當時就該報個隱疾!自己這奇奇怪怪的夢不斷,像是當年生病的時候燒壞了腦子。這要報個隱疾,就不會來宮裏。不來宮裏,她的病就不會看起來更嚴重了。
當然了,想是白想的。報隱疾的事家裏不準,別說朝廷有專門的人檢查是否真的有隱疾,就是沒人檢查,這名聲出去了,還能嫁人嗎?
家裏要讓才有鬼了。
左等右等,那綉品都沒拿回來。最後的結果是留牌子,然後就被打發出宮回家了。
一出宮,哥哥和下人就等着呢,哥哥還問說,“要不,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就沒想過能選上。
不,還是回去吧!
“留牌子了。”她在馬車裏這麼說。
話音才落,車帘子就被掀開了,少年瞪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坐在那裏肚子上都帶着肉褶子呢,怎麼就把你給選上了?走走走!趕緊回家,這真是出大事了。
鄂拜就是個在國子監當老師的料子,沒什麼大的才幹,雖不古板,但也就是個讀書人。m.
親額娘索卓羅氏上下打量閨女,頓時啥都明白了。從結果推原因,這不就醍醐灌頂了嗎?如今這旨意還沒下,她都猜到會將姑娘指給誰。雖然臉色變了變,但還是安慰自家閨女,“沒事,不是賜婚的旨意還沒下來嗎?等等,再等等。”
作為二姑娘的她心裏也有數了,除了六阿哥也沒別人了。
正因為身子不好,才要個利子嗣的。
“沒事,額娘,那好歹是皇家。”
這話也對,可是,這旨意不下來,誰知道是什麼樣?要是正室還罷了,要是側室,可怎麼好?
當娘的安慰孩子,“去吧,先跟丫頭回院子去梳洗吧,這是大喜事。”
喜事不喜事的,已經這樣了。
她腦子還恍惚着,回院子先洗洗吧!總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像是沒清醒過似得。泡在浴桶里,才一靠下,就迷迷糊糊的,耳邊總像是有聲音在傳來,聽不清喊的是什麼。
她努力的去聽,急的想奔過去就是動不了。好容易聽見誰像是喊了一聲桐桐還是童童,亦或者是彤彤,可這還來不及分辨,就覺得胸口跟針扎似得疼了一下。她一下子就驚醒了,低頭一看,胸口隱隱約約的,有個形狀奇怪的‘污跡’。
髒了?怎麼髒的?她擦洗,再擦洗,始終沒掉!
她的面色鄭重起來了,自己身上一定有不能叫人知道的秘密。
正在怔愣間,丫頭闖進來了,她利索的把布巾搭在胸口,遮擋住印記,看向丫頭,“急急忙忙的,怎麼了?”
“姑娘,宮裏來人了,帶着聖旨,等着您接旨呢!”
旨意來了?
她的手一緊,按照時間算,這旨意出宮的時候,就是自己身上突然出身這個印記的時候。
巧合嗎?
她垂下眼瞼,有條不紊的把自己收拾好,一腳踏出院子,正看到遮擋出半個院子的梧桐,以前沒覺得這梧桐怎麼了,可今兒突然就覺得,之前聽到的那個名字,應該是——桐桐。
梧桐的桐!
“吾桐……”瘦弱的少年寫下這兩個字,就靜靜的坐在桌邊不再言語。他捂着胸口,體會剛才那一閃而逝的疼痛。疼痛帶來的只這兩個字,像是鐫刻在骨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