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9 章 天地情懷(37)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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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情懷(37)

草原上的秋夜,夜風呼嘯,加上颯颯的秋雨,聽在人的耳朵里,只覺得如厲鬼哭嚎!這哭嚎聲中夾雜着或遠或近的馬蹄聲,一時分辨不了是朝廷的兵馬出征了,還是有什麼人靠近。

盧焱平抬起頭來,跟文昭帝對視了一眼,而後緩緩的站起身來。

沒有辯解,沒有託詞,就這麼姿態颯然的站了起來。

站起來之後,緩緩的從他的位置上走了出來,氣定神閑的站定了。

文昭帝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而後笑了,“只盧愛卿站出來了嗎?沒有其他人了嗎?都站出來吧!戲到了今日,還隱藏什麼呢?朕知道你們想幹什麼,你們現在也知道了朕知道你們要幹什麼,那你們覺得,叫我家這麼一個小小的女郎君把你們點出來,有趣嗎?世家風範,朕只聽過,從沒見過。今兒不管是誰輸誰贏,好歹叫朕見見,何為世家。”說著,就朝身後和女眷那邊指了指,“也都看見了,皇家之人,盡數在此!大皇子與二皇子隨幾位將軍迎敵去了,四皇子率一千親衛,戍衛營地安全。其他人,可都在你們的眼前了。想來,這一千親衛,也絲毫不在諸位眼裏吧!你們的人馬已經逼近了,很快,數倍於親衛的人馬便會將營地圍堵的水泄不通。你們和朕之間,勝負乃五五之數,怕什麼呢?”

五五之數?

韓嗣源都急了,手才放在劍鞘上,林雨桐一把給摁住了:別動!遠不到圖窮匕見的時候。

五皇子拉了六皇子悄悄的往後退,站在了貴太后和太后的身前。

蕭貴妃急切的拉五皇子,四公主一把摁住了蕭貴妃的手,頗為冷冽的看向親生母親,而後朝邊上的托盤看了一眼,端了一碗安神湯遞到蕭貴妃的面前,固執着舉着。這話不用說,蕭貴妃也明白了,這孩子是說:要麼閉嘴老實的獃著,要麼就把這湯藥喝了。

蕭貴妃將臉撇向一邊,四公主這才作罷,將湯碗放下了。

四公主戳了戳五皇子,朝父皇指了指,意思是這邊不用管,去守着父皇去。

五皇子搖頭,父皇本身是武將,母後上戰場殺過敵,韓嗣源武功確實練得最好,他們自己是不怕的,這邊卻有要記掛的人。

求表現得分時候,這個時候心不能亂!各司其職,共渡難關才最要緊。

貴太后眼裏閃過一絲笑意,看向那些大臣。

是的!大臣跪滿了這大大的營帳,此刻,有人到底站了起來。

第二個站起來的是裴玄,他長長的嘆了一聲,“陛下,臣之前所言句句是真心!您若是能聽從臣之言,迅速迴鑾,就一切還來得及!臣知陛下,陛下乃是一位寬仁之君,臣雖不贊同陛下的某些理念,但臣依舊認為,您是一位好君王。天下初定,說理念論國策,那都是多餘的。與民休養生息,不能急於變革,您做的很好!便是各世家受損,臣痛徹心扉,可依舊覺得,您作為君王是合格的。直到今日,您明知兇險而不退……臣才覺得,您這樣的君王之於天下,並非幸事。”

文昭帝拍了拍裴玄,“朕知道,在乾坤會中,自來有兩種聲音。一種是改天換地,不從便殺;一種是妄圖在君王身側,影響君王,進而影響國策。你裴玄屬於後者。”說完,就看其他人,“再沒有敢站出來了嗎?”

第三個站出來的是禮部尚書崔文宗,他已然是垂垂老矣了,艱難的站起身來,什麼也沒說,只長長的嘆了一聲,而後站在崔玄的身側。

緊跟着,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轉眼間,有三分之一的人站了起來。

就問誰不驚訝?

這些人里,好些都是跟隨太|祖打天下的功勛之臣,此刻,他們站在了對立面上。

文昭帝走到英國公面前,“老國公呀,你在戰場上替舅父擋了一箭,那一箭正中肩胛,拔箭的時候我在呀!我跟濟世就守在您的榻邊,您老英雄呀,拔箭一聲都沒坑。舅父告訴我們說,以後待國公當如待他一般!這些年,從舅父,到濟世,再到朕,可有虧待過您老絲毫?”

英國公老淚縱橫,而後看向貴太后,“臣有罪。”

貴太后狠狠的閉上眼睛,起身,一步步的走過去,親手把英國公扶起來,“當年守仁說,待英國公當如待兄長,不管他在與不在,都不可更改。”

守仁是太|祖的字。

英國公語帶哭腔,“老臣……老臣……”

貴太后扶了英國公去椅子上坐了,“兄長,我從未懷疑過兄長。而今很多事情,別人說的我都不信。我只信兄長……我只能信兄長……”

英國公嘴唇顫抖,好半晌才開口說話,“此乾坤會確實為恩師所創!”

老柱國公?

“是!”英國公的眼神渾濁,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開國之初,太|祖與恩師常有爭執。太|祖認為,唐自武周皇帝之後,便無明君。所謂的開元盛朝,也不過是在前人的基礎上。他推崇大唐的太|宗皇帝,推崇大唐的高宗皇帝,甚至於推崇武周皇帝……他認為大唐的開放是好的,包容是好的……武周皇帝所提的科舉是好的,武舉更是好的……恩師則以為,新朝建立,南唐未滅,一味的推崇前朝,這於穩定人心並無好處。

可太|祖以為,當政者,最不應當的便是愚民。好的,便得是好的,叫百姓都知道那是好的!不好的,那便是不好的,若是大陳有一日也變的不好了,那百姓揭竿而起,就是對的!為此,師徒倆曾爭執了兩天一夜,誰都不曾說服誰。

也就是在此時,恩師認為,太|祖這個堅持是很危險的!他發現太|祖重視民意,這才有了組建乾坤會想法。天下子民萬萬千,天子看的見百姓的疾苦,這是天子之德,之恩!可天子也該看到,這天下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群體,他們的願望和訴求,帝王也該重視。如此,才有了乾坤會!”

桐桐心裏瞭然,也就是說,老柱國公當日創建乾坤會,其目的並不是惡的,並不是意在反天子的。他們是想有個地方共同發聲,叫天子聽得到他們的聲音。當他發現,帝王在某些方便固執的時候,他順着帝王的思路走,想以此引起帝王的重視。

錯了嗎?誰能說這是錯的?

貴太后緩緩的點頭,“兄長這麼一說,我心裏就好受多了。跟兄長也不說假話,趙敬當日說,是恩師害死了守仁……我不信,陛下也不信,因此,對外只提趙敬,從未曾提老國公!”

英國公的手都抖了,“恩師怎麼可能害守仁兄弟?恩師怎麼可能害守仁兄弟?”他嚎哭出聲,“都是家有不屑子!都是家有不屑子呀!”他抬手指向杜微銘,“你是不曾參與,而杜家真的清白嗎?”說著就看向沒站出來的杜微均,“你可是徹頭徹尾的參與者呀!當日趙縣之事,如何拉趙家下水,一切陰謀都出自你手。趙家抗稅,你本可以私下告知一聲,這事當時就處理了。可你沒有,你叫事情不停那麼醞釀著,到一發不可收拾了,你才秘密告知趙敬。趙敬害怕,這才在趙縣鬧了一場匪禍,趙縣一縣百姓,六成身死,四成逃往各地。敢問,當時縣裏的兩千營衛去哪裏了?被你徵調去了!那些土匪從哪來的?你說巧不巧,在鬧土匪之前,趙敬突然給次子定親……定的不是別人家的孩子,正是你杜家的女兒。”

所以,是趙敬與杜家聯姻,然後杜家借給趙敬‘土匪’為禍,趙氏宗族因此事被清除,那老柱國公家抗稅的事便隱去了。

掌握這一秘密的,只杜家人而已。

不管是裏面牽扯的周家還是誰家,大家彼此都為姻親了。造反這般的事,一旦事發,便是要誅九族的。彼此都在九族之內,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自然就成了同盟。

杜微銘愕然的看向杜微均,只能不住的叩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杜微均乾脆站起身來,站在了乾坤會的人群里。

英國公冷笑一聲,這才扭臉看貴太后,“太|祖無子嗣,臣等常勸,說這是亂國的根本。若只因您不許,他便不納妾,那我等做臣子的便要在朝堂上諫言了。可太|祖說,人的慾望是無窮盡的。美食華服,好酒美人,誰人不愛。這不是誰允許不允許的事,而是人得推着世道往前走!臣等當時不懂這話,到了如今,臣也沒懂這個話。但此事,就是談不攏。見太|祖有為公主擇婿而託付江山之意,臣等也認了。後來,公主選了趙敬之子,臣曾滿心竊喜,覺得危機過了!那位駙馬不如陛下強硬,不如武昭帝磊落,不如韓宗道精明,也不如林克用多智……可他有個好處,那便是有乾坤會支持呀!恩師說過,世家不亂,這世道暫時便亂不了!只要不亂,緩着些,不管誰的理念得勝,都是好的!至少天下百姓不遭難。臣那時候才知道,恩師組建乾坤會還有另一層意思,那便是能及時的掌握這些人的所思所想。”

貴太后的眼淚又下來了:“恩師……從不曾背叛守仁!”

自然!恩師從不曾背叛,“是恩師洞悉了這些人背後的想法,他不認為駙馬有為君的能為,為此,曾打了趙敬的板子,且放出話來,若是趙家出這種竊國之賊,他便提劍除之!趙敬本以為是嚇唬他的話,卻不想,恩師親自去了宮裏,將乾坤會的事和乾坤會中某些人之所為,盡數告知了陛下!恩師言說,這是他的過失,原本是為了天下的,卻生生了養出了禍患。若是將天下交給駙馬則大陳休矣!”

貴太后便明白了:“太|祖並不曾跟人提起過這些事。”

英國公哭的不能自已,“太|祖當時便說,恩師半生都在為他籌謀,能結束亂世,恩師居功至偉。而今,只是好心之下辦了壞事,他不能叫恩師名聲受損!”

貴太后攥着英國公的手,“當時……兄長就在側?”

英國公不住的點頭,在的!就在當面。

“守仁一定也說兄長了,入乾坤會不算錯,一則你是為了朝廷,二則你信恩師……”

英國公一臉的羞愧,“是!當日就是如此!恩師和太|祖商議……如何清洗乾坤會,可不想沒幾日,太|祖暴斃,恩師中du……當時究竟如何,臣不在京城。那時南唐又有異動,太|祖對老臣依舊信任有加,派臣巡邊去了!等臣知道的時候,卻不知道這些事該跟誰去說了!當日坊間各種聲音都有!有人說是武昭帝篡位,鴆殺了太|祖……臣還沒從這個事裏回過神來,更不知道從哪追究……結果武昭帝也暴斃了,而今的陛下登上了皇位……臣要忠心的帝王去的不明不白,那麼,臣還要忠於誰?此生能查出真兇,能告慰我兄弟和恩師之靈,便是老臣餘生要辦的事!”

他的話一落,從中走出幾員老將來。都緩緩的跪在貴太後身前,“臣等皆有子孫被人拿住了把柄,臣等也並未掙扎。臣等這些年就在乾坤會之中,所求不過這一件事而已!”

林雨桐看着這些垂垂老矣的老人,這些年他們淡出了朝堂,好似萬事不管。原來不是清心寡欲,也不是知足常樂,而是他們忠心的那位君王去了,而即位之君得位爭議太大,他們在朝,卻再不為新君辦事了。

這就如同韓、林兩位國公一樣,文昭帝登基十數年了,兩人一次都沒回來過。

為什麼的?

等着文昭帝給他們一個說法的!

他們不反,這是在履行對太|祖的承諾。

他們不面新君,這是他們舊主的忠誠。

所以,文昭帝看似行險,可若不行此險,便永遠也無法得到這些人的真心效忠。

這些人忠!愚!可正是這份愚和忠叫人眼眶發熱,胸口漲的發疼。

桐桐就說,“怪不得他們要以毒鴆此法害帝王呢!無他,蓋因人心耳!世家大族,在芸芸眾生中佔了幾成?百姓擁戴的帝王、寒門肯依附的帝王、武將肯賣命的帝王,除了此法,他們推不翻的!他們不殺了君王,就怕君王揮刀而下,殺了他們。什麼世家,不過是自命不凡躲在人後汲汲營營耍盡了齷齪手段的蛆蟲罷了!”

這樣的人殺不得嗎?

殺得!

還是那句話,世家大族在芸芸眾生中才占幾成呀,便是屠殺乾淨了,又怎麼了呢?

一鯨落萬物生,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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