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抓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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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sè深沉，萬籟俱寂。
七九年的中嶺，還沒有建市，城區很破舊，路燈也沒有幾盞，不過今天是農曆四月十三，一輪幾近圓滿的月亮掛在天上，灑下淡淡朦朧的光輝，映出影影綽綽的街市輪廓。
幾個黑影，悄悄摸出供銷社家屬區，一路疾行，來到位於城北的供銷社倉庫外圍，並很快分成幾個地方，藏到隱蔽處。
倉庫裏面有值班室，有人值守。值班的人似乎也已經睡着，顯得非常安靜。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宋貞蹲在一堆廢磚後面的黑暗中，眼睛盯着倉庫大門和附近，時間久了，不禁有些發酸，困勁也一陣陣地往上涌，接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在心裏，她早就將宋穹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傢伙，口口聲聲說竊賊今天晚上還會來倉庫偷東西，父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相信他的話，要在這裏盯着。
可是時間過去這麼久，她的腿都蹲酸了，接連換了好幾個姿勢，鬼影子都沒有看到一個。
想想也是，竊賊又不是傻子，供銷社倉庫失竊以後，肯定會加強看管，宋穹又讓她白天叫得那麼凶，竊賊就算想偷，也不敢這個時候來啊，那不就成了自投羅網？
傻子都不會這麼干！
傻子被人打了，下一次也知道躲着走！
宋穹就是個傻子、蠢貨，還整天想着去倫港。
別說他去不了倫港，就算去了，他一個傻子，又能幹什麼？倫港就是遍地的黃金，他也撿不着。
宋貞憤憤想着，又換了個姿勢，可是不管她怎麼換，效果也已經不太明顯，腿酸、眼皮子打架、犯困了……
她只好咬咬牙，更加用力地咒罵宋穹：這個大傻子，整天干傻事，父親怎麼會相信他？
想到父親，宋貞心裏一疼。
她其實也知道父親為什麼會相信宋穹，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父親是那麼要強、那麼在乎別人看法的一個人，勤勤懇懇幾十年，將自己最好的時光都給了單位，從來沒有佔過單位一分錢的便宜，眼看已經五十多歲，快要退休了，卻攤上這麼一檔子事，如果不能證明自己清白，他怕是到死也不會瞑目。
可是，他為什麼要相信宋穹。那個大傻子出的主意，怎麼會有用。
宋貞心裏罵著宋穹，又小心翼翼地伸出頭去，仔細看了看周圍，一點動靜都沒有。
其實，她也希望宋穹能夠聰明一次，他們能夠抓到那個該死的竊賊，可是，那怎麼可能嘛！
宋穹這個大傻子，要不是他亂跑，社裏又怎麼會懷疑父親。
說到底，都是這個大傻子的錯。
他還亂出主意，真是一個大傻子。
宋貞心裏罵著宋穹，卻沒有放鬆對周圍的jǐng惕，驀地，她的眼睛瞪得滾圓，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一個黑影，鬼鬼祟祟走到倉庫門口，伸頭縮腦地向周圍看了看，然後伸手敲了敲值班室的窗戶。
真的有人來！宋穹這個大傻子居然撞到死老鼠了！
宋貞興奮得渾身顫抖，恨不得馬上衝出去，揪住那個傢伙，還好她還記得宋穹之前的交待：抓賊要抓臟。
她小心地往後面縮了縮身子，生怕那個人看到自己。
對方顯然沒有看到她，又過了片刻，值班室的門從裏面打開，來人身子一閃，鑽了進去。
門又迅速關好，外面又恢復平靜，如果不是一直都保持着清醒，宋貞甚至要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眼花。
至於現在，她很清醒，有人進去了，這麼晚、又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人。
大傻子竟然蒙對了！
宋貞躲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倉庫大門，只等裏面的人出來，她就衝過去，將門堵住，然後將宋文根和宋穹叫出來，將賊和臟一起抓住。
她等了又等，就在她快要失去耐xìng，甚至又開始懷疑剛剛的論斷，咒罵宋穹不靠譜的時候，突然聽到另一方向傳來一聲呵斥：“站住。”
宋貞愣了愣，等她反應過來，跑過去的時候，迎面一道黑影，眼看就要撞上她。
宋貞被嚇住了，不知所措。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身後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影突然擋在她身前，一伸手，將先前那個人摔到地上。
“哎吆！”
摔在地上的黑影，發出一聲痛呼。
宋穹扭住胳膊，將人從地上拽起來，宋貞藉著月光，看清那個人的樣子，頓時吃了一驚：“衛國哥，怎麼會是你？”
被宋穹抓住的小偷，赫然就是宋文根帶過的徒弟，供銷社的臨時工陳衛國，有一段時間，經常在宋家吃飯。
“陳衛國，你混蛋！”
宋文根氣得渾身發抖，他站在一輛手推獨輪車，上面堆滿了一包一包的東西，獨輪車後面，就是倉庫的側門。
宋穹也認識陳衛國，他並沒有感到奇怪。
倉廩實而知禮儀，在一個吃不飽肚子的年代，什麼道德倫常，都是假的。
不過，他也絕不同情、或者贊同陳衛國的舉動，人、就算餓死，也要有一些底線。
他故意放出消息，說宋文根要討還公道，讓潛藏在幕後的竊賊心裏緊張，又偽裝出要連夜去偷渡的樣子，一逼一誘，陳衛國果然連夜下手了。
看起來，他們這麼做，有些不合常理，但是他們前世既然做過一次，這次再做一次的可能xìng還是很大，宋穹也是佔了重生的便宜。
想想也不奇怪，第一次偷，佔了便宜，在這個什麼都缺的年代，肯定還會想偷，眼看機會送上門了，當然捨不得放棄。
說起來，也是可憐人。
“爸，這種人，跟他多說什麼，直接送到派出所，關他個十年八年。”宋穹看着倉庫側門，大聲說道。陳衛國是搬運工，他一個人，還不可能這麼輕鬆地將倉庫里的東西弄出來。
宋貞瞪着陳衛國，聞言不由露出一絲同情，宋文根盯着陳衛國，臉上的表情充滿氣惱，也有怒其不爭的忿恨，這時候也閃過一絲猶豫。
這時候對盜竊的打擊還很厲害，更何況偷盜的是集體財產，宋文根有些不忍。
“哎吆，老宋、宋師傅，你怎麼來了，這是怎麼了？這是……”倉庫的側門，嘎吱一聲打開，從裏面探出一個腦袋，旋即驚訝地叫道。
也是供銷社的員工，倉庫保管員老陳，陳福生。
“陳福生，你倒是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宋文根瞪着陳福生，恨不得吞了對方。他怎麼也想不到，讓自己蒙冤受屈的，竟然是自己的同事，幾十年的老朋友、老鄰居。
陳福生緊張地搓着手：“老宋，你可能誤會了，衛國他這是給下面的店送東西呢！”
“你說謊！”宋貞跳了出來，指着陳福生呵斥，剛剛產生的那一點同情，也頓時煙消雲散。
“沒有，我是說真的，是真的。”陳福生繼續狡辯。
宋穹冷笑道：“陳師傅，你不用跟我們說那麼多，我們去派出所，是真是假，都會查清楚的。”
陳福生頓時大汗淋漓，突然“啊”地一聲叫了起來：“抓賊、抓賊啊，老宋，你不能偷公家東西——”
宋貞目瞪口呆，她那小小的腦袋，根本想不到陳福生居然會這麼無恥，反咬一口。
宋文根眼前一黑，差點昏倒過去。
宋穹二話不說，揪着陳衛國，跑過去就是一腳，將陳福生踹了個趔趄，撲到獨輪車上：“姓陳的，你能不能更無恥一點？”
“打人，打人啦，快來人啊，有人偷東西！”陳福生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繼續跳腳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