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宋穹發飆
宋穹的臉sè，頓時也yīn了下來：“沈主任，好大的官威啊，你是不是覺得，一個見了皂票就想據為己有的婦女，道德水準實在不怎麼樣，也不值得你這個大主任關心？”
“你就不想一想，那個婦女，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是因為她貪心？皂票本身也不值錢，還要花錢買。她又為什麼會跑錯地方？就是因為她很蠢？”
宋穹的聲音越說越大，他伸手指了指牆上的條幅：“你們當官的，口口聲聲要為人民服務，難道就是這種服務法？”
秘書股的新進小秘書黃琪聽到辦公室里的聲音，被其他人指派過來查看情況，剛好看到宋穹對着沈建國，慷慨陳詞。
她頓時有點愣怔。
黃琪認識宋穹，兩人小學的時候，還坐過同桌，那個時候的宋穹，感覺很沉悶，也不怎麼說話。
初中畢業后，就聽說他去了鄉下插隊，後來聽說他“逃港”去了，直到前些天，才又聽說他偷了供銷社倉庫裏面的東西。
今天又聽說，他設計抓住了真正的竊賊。
下午領導又打招呼，說要招他進來當臨時工。
總之，那些印象既模糊，又混亂，直到現在親眼看到，頓時就凌亂了。
他居然當面呵斥沈主任？誰都知道沈主任在社裏威望很高，就算是供銷社主任彭大山面對沈主任，也客客氣氣的，宋穹這傢伙怎麼回事，竟然敢呵斥沈主任？
沈建國腳步一滯，遭到宋穹莫名其妙的一通搶白，不由氣樂了：“哦，那你倒是說說，這其中還有什麼深層次的原因？”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物資短缺，無法滿足廣大群眾的生活需求，所以才會出現皂票這種東西。好一點單位的員工，一個月能夠買一塊肥皂，還有很多人，有錢也買不到肥皂，這才會讓那個婦女覺得皂票是好東西。”宋穹揮了揮手，義正言辭地說道。
“哦，你也知道物資短缺，那你就應該知道，皂票是zhèngfǔ為了滿足人民群眾的基本生活需求，進行計劃控制的必要手段，有人盜用他人的指標，就是干擾zhèngfǔ計劃，是必然要受到懲罰的。”
“懲罰能解決什麼問題？”宋穹不屑地反問。
“供銷社，從成立開始，就有兩個任務，一個，就是幫助農民銷售他們生產出來的農副產品、土特產品、手工製品；再一個，就是向農民提供他們需要的生產資料、生活用品，供，還排在銷的前面。”
“可是現在呢？供，沒有辦法滿足他們的需要；銷，也不能帶動生產，增加農民的收入，我想請問沈主任，供銷社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難道就是一般的商店，甚至是凌駕在群眾之上的商店？”
黃琪聽得一愣一愣地，宋穹說的這些東西，在她聽來，都很新鮮，她也是幹部子弟，卻從來沒有想過，供銷社居然還有這麼重要的意義。
沈建國這一次不笑了，也氣不出來了，他像不認識似地看着宋穹，眉頭皺的緊緊地，若有所思。
作為一個老供銷，沈建國當然知道供銷合作社身上被賦予的使命和責任，但是在實際工作中，要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供銷社除了簡單的“供”和“銷”，真正的使命完成得很少。
客觀上來說，供銷社也推動了農村的生產、滿足了群眾的需要，但是卻很少主動地去想辦法，解決“供”和“銷”所面臨的困難。
確實沒有做到“解放思想、開動腦筋”。
“宋穹，你胡說什麼，物資緊張，那是全國都有的事情，沈主任能夠怎麼辦？我們供銷社又能做什麼？”黃琪見沈建國不說話，臉sè又非常難看，以為他已經出離憤怒，連忙說道。
宋穹搖了搖頭：“全國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解決，但是我們的事情，我們就應該想辦法解決；有些問題，我們沒有辦法解決，但是有些事情，我們明明可以解決，卻因為官僚作風、保守思想，不能夠解決。”
“一個物資短缺，就能成為理由了？我看外面掛着的條幅上還有‘解放思想、開動腦筋’這八個字，我們為什麼就不能解放思想、開動腦筋，來解決實際工作中遇到的困難？就只是簡單地計劃、控制，卻不是想辦法生產更多的產品，讓大家都用得上？”
“別的不說，就說肥皂，以前解.放區都能用一口鍋熬出來，到了今天，我們反而做不到了，這是什麼道理？”
“住口！”
沈建國突然暴喝，打斷宋穹的話，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不像剛才那麼yīn沉：“你說得漂亮，那麼你能將肥皂做出來？”
“能，只要沈主任給我這個權力，給我必要的人、經費、物資和場地，我就能搞出來。”
“權力我可以給你，錢沒有、緊缺的物資也不能給你，但是倉庫裏面用不到的，我可以做主，調撥一點給你；場地好辦，中嶺縣供銷社及下面十幾個鄉鎮的分社，收購點，貨棧，你自己去找；手上有工作的人，也不能給你，家屬區像你這樣，沒有工作的年輕人很多，你去找他們，東西做出來，就從賺回來的錢裏面，給你們發工資。”
“你去好好想一想，能幹、敢做的話，再來找我。”
沈建國揮了揮手，就要離開。
沈建國的果斷，讓宋穹有些意外，但他也沒有任何猶豫，立刻大聲說道：“沈主任，不用考慮，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幹了。”
“你真的考慮好了？”沈建國霍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穹。
“考慮好了，困難再多，還有革命年代多？你給我三天時間，要是搞不出來，我也不會再來找沈主任你了。”
“好！宋穹同志，你有這個決心，我很高興，希望你能夠成功。”沈建國大步走回到辦公桌後面，拿出紙筆，當場寫下：“茲有供銷社臨時工宋穹試製肥皂，請各單位部門，給予配合。沈建國、1979年5月10rì。”
“給你，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不得藉機亂要東西。”沈建國將紙條拍到宋穹面前，他這麼做，也是承擔了一定的風險。他在這個時候，也沒有料到，這張紙條，將會成為中嶺縣供銷社發展史上的一個裏程碑，將來更是會陳列在國家博物館改革開放歷史展覽館的櫃枱中，供後來者緬懷。
宋穹接過紙條，沈建國又指了指黃琪：“小黃，你先跟小宋去辦一下臨時工入職手續，再將手上的工作安排一下，這幾天，你就陪着小宋，不要讓他違反原則，有什麼事情，隨時向我報告。”
黃琪的腦袋又有些轉不過來了，宋穹大聲呵斥，說沈主任官僚作風、思想保守，沈主任不但不生氣，還支持他做肥皂？
做肥皂？那東西真的能做出來嗎？她父親是縣裏的官員，每個月也不過只有一塊肥皂，稀罕得很，宋穹這傢伙能做出來？
黃琪心裏有些懷疑，不過想到宋穹剛剛慷慨陳詞的樣子，又覺得這傢伙真的很厲害，說不定能行。
宋穹彈了彈紙條，鄭重地折好，放入口袋：“沈主任，謝謝你的信任，你放心，你一定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少吹大氣，事情是做出來的，你趕緊去吧！”沈建國揮了揮手，生怕自己會突然改變主意，自己怎麼就被宋穹幾句話激住了，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