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把球給我，我要回家
“你是在找它嗎？”
一個和胡萊一樣，穿着東川中學校服的女孩子，腳下踩着足球，站在秘密基地的入口，正看着胡萊。
胡萊沒有先去看女孩，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個足球。
他認出來了，那確實是自己的足球。
隨後他的視線才落到了女孩子的臉上，認出來了那正是今天才來到他們班級的轉學生李青青。
“把球還給我。”胡萊指着李青青腳下的足球說道。
李青青笑道：“好呀，只要你能從我腳下把足球搶走。”
胡萊一聽這話樂了：“我給你說，我踢球可厲害了，到時候別說我男生欺負……”
他一邊說話一邊朝李青青走去，一開始還步履正常，不緊不慢的。
但是在快接近李青青的時候，正說著話的他卻突然下腳捅向了李青青腳下的足球！
“……女生！誒？”
他這出其不意的一腳捅出去，卻並沒有踢到足球，而是掃了一團空氣。
李青青彷彿一片落葉，被他這麼一掃，不但沒有被斷球，反而從他身邊飄過，出現在他身後。
胡萊扭頭看着足球從空中墜下，又落到了李青青的腳下。
“哇，你好狡猾！還好我反應快！”李青青嘴上驚呼着，臉上卻帶着興奮的笑容，然後她向胡萊勾勾手：“再來啊！”
胡萊轉身撲向李青青……腳下的球。
但他這次還是沒能搶下足球。
李青青先是作勢向後退，用右腳把足球拉回來之後卻突然又把足球磕向了胡萊的身後，足球從胡萊兩腿之間鑽了過去！
與此同時李青青向後面輕輕一跳，閃開了胡萊的上搶后，再次啟動往前沖，繞過胡萊，追上了足球。
“來來來！”李青青興奮地喊道。
這個暑假忙着轉學，忙着搬家，換了新環境之後，一個人也不認識，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人一起踢過球了。
現在腳下控制着足球，和人纏鬥，她感覺到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愉快的呻吟，那是被關久了之後重獲自由的興奮和激動。
胡萊轉身看着李青青，表情逐漸嚴肅起來：“別說我沒警告你啊，我要認真了。”
李青青點頭：“好。”
“我給你說我認真起來可是連我自己都害怕的！”
“那你來吧！”李青青也擺好了架勢。
胡萊沖了上來，然後被李青青給過掉了。
“這次我是真認真了！”
“再來！”
“很好，女人，你成功激怒了我，你要為此付出……代價！”
“繼續！我就不信了我……”
“嘿！”
“我去……”
……
胡萊使盡了渾身解數，有好幾次他甚至用上了美式足球的招數——用手去擒抱李青青，但李青青卻靈活如蝴蝶，總是能夠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就閃躲開。結果就是胡萊不僅沒有抱住李青青，反而還讓自己摔了個狗吃食，身上的校服沾滿了泥巴，看起來狼狽不已。
※※※
當胡萊又一次摔倒在地上之後，他沒有再站起來，而是坐在地上默然不語，不復之前的咋呼勁兒了。
李青青感覺自己才剛熱身，還等着胡萊繼續呢，結果就看到他這麼反常的表現。
看着胡萊低着頭坐在地上的樣子，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有些過了？
然後她就想到了今天下午體育課上胡萊同桌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如果足球沒給你帶來任何愉悅，你還會繼續喜歡足球嗎？
胡萊總是沒辦法搶走自己腳下的球，人家突然不想玩了也正常。
想到這裏，李青青心懷愧疚地把足球帶向了胡萊，想要安慰他幾句——畢竟如果不考慮身體對抗，能夠從她腳下搶走足球的人可不多呢，所以胡萊完全沒必要感到沮喪……
“喂，你生氣了？”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
胡萊繼續低着頭，但聽他的語氣，李青青還是覺得眼前的這個男孩子應該是生氣了。
“那個，別生……”李青青正想繼續勸呢，卻突然看到坐在地上的胡萊雙手撐在後面，身體像彈簧一樣突然彈射出來，與此同時他的右腳也猛地踢向了李青青腳邊的足球！
李青青和胡萊是近在咫尺了，這麼近的距離幾乎是不可能躲開的，再加上胡萊暴起發難，行動突然，這一下可以說是志在必得！
但李青青的身體卻像是條件反射一樣，她的左腳迅速把腳邊的足球往右邊一磕，堪堪躲開了胡萊的右腳！
“就是現在！”胡萊一聲大喊，撐着身體的雙手再度發力，身體擰成了一根麻花，帶動左腿從外側掃了過來！
原來他之前的右腳只是虛招，現在左腳這一下才是他的真實意圖！
他用虛招迫使李青青倉促之間做出了反應，這樣當自己的左腳再掃過來的時候，李青青就肯定躲不過去了。
可就在他的左腳即將掃到足球的時候，李青青的右腳腳尖卻非常隱蔽的上翹了一下，把左腳磕過來的足球非常輕巧地挑起，隨後她的右腳跟着足球上抬，因為兩者速度一致，看起來就像是足球懸停在她的左腳腳面上一樣。
在她的右腳剛剛抬升起來之後，胡萊的左腿也跟着掃到了，從李青青的腳下面掠過，蹭到了鞋底。
這讓李青青落地的時候稍微踉蹌了一下，但並沒有丟掉對足球的控制權。
為了防備胡萊可能的後續攻擊，李青青轉身帶着足球撤到了五米開外，這才長出了口氣：“哇！陰險！”
因為剛才那個搶球的動作，胡萊在地上滾了一圈，這下前後左右的衣服褲子上都被抹了黑色的淤泥——雖然白天暴晒了一天，但也僅僅只是表面的水蒸發了。這片空地經過兩個人的一番折騰之後，變成了爛菜地。
泥猴一樣的胡萊顯得很沮喪：“為什麼這樣也搶不下來啊……”
李青青並沒有放鬆警惕，而是繼續站在遠遠地說：“能搶下來就奇怪了。你的身體協調性太差了，動作都做不連貫。”
“胡說！我是前鋒，前鋒怎麼可能擅長搶球呢！”坐在地上的胡萊爭辯道。
李青青直接把足球踢給了他。
胡萊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這麼輕易就把足球交還給了自己，他之前還以為一定要從對方腳下搶到球才行呢。
“你來過我。”李青青對胡萊說。
“這可是你說的哦……”胡萊從地上爬起來，指着李青青說，“我可是一個很厲害的……”
再次沒把話說完，他就突然帶球殺向了李青青。
然後他向左邊邁步，李青青不為所動。
果然胡萊的左腳從足球上劃了過去，並沒有碰球。
隨後他的右腳又邁向了足球。
李青青繼續不為所動。
這次胡萊的右腳碰到了球，但卻沒有撥動球，而是直接一腳踩到了足球上，然後身體向右的轉向被打斷，慣性讓他失去平衡，一下子歪倒在地。
他坐了個球車。
而在他摔倒的同時，他的左腳碰到了足球，球緩緩地滾向了李青青，最後在碰到李青青的腳后停了下來。
李青青低頭看着導致胡萊摔倒的罪魁禍首，又抬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胡萊。
“地太滑，昨天晚上下過雨……”胡萊有些尷尬的解釋道。
李青青便又把足球踢了回去。
胡萊從地上爬起來，接過足球再次向李青青發起了衝鋒。
※※※
當胡萊第十次嘗試過掉李青青失敗之後，足球滾落到李青青腳下，胡萊則坐在地上，並不看向李青青，辯解道：“其實我是一個搶點型前鋒，搶點射門才是我最擅長的。那個帶球過人不是……”
但李青青卻搖搖頭：“你那個同桌說得對，你不適合踢球，協調性太差了是踢不好球的。”
胡萊猛地抬頭怒視着李青青，憤憤道：“那個胖子懂什麼？他連球賽都不看，他知道什麼‘協調性’？”
“協調性是我看出來的。”李青青說道。
她昨天在窗戶上看了一會兒胡萊獨自訓練，接球的時候他動作很僵硬，給人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停球失誤呢。
今天又和胡萊對練了一會兒，更加堅定了她的判斷。
這個人的身體協調性有很大的問題。
“所謂協調性是指你通過身體各個部位的協調合作，完成一個技術動作的能力。就比如停球這個動作，需要通過你的眼睛觀察，大腦思考，身體行動，再採用合理合適的力量和動作幅度來接球……”
說到這裏，李青青猛地一腳把足球抽向了凹凸不平的高台石壁。
足球狠狠撞上去之後，彈向了一個難以預料的方向。
還不等胡萊反應過來，李青青已經迅速跑了過去，然後抬腳把足球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力道十足的球，但李青青卻停得很輕鬆，就好像被胡萊標了記號的足球其實是李青青的一樣，只聽她的話。
這讓胡萊看的有些嫉妒，也有些沮喪——自己連個女孩子都不如……
“協調性不好的話，就可能把這球停到自己的臉上。”
胡萊想到了昨天自己在這裏秘密特訓的那一幕，他的鼻樑好像還有點隱隱作痛。
“有人覺得協調性就是敏捷，但不僅僅是敏捷，還包括平衡能力。在比賽對抗中，協調性更重要。你自己一個人踢球都做不好動作，在比賽中和人對抗又怎麼做得好動作？你有沒有過想要大力射門，掄圓了腿踢出去卻沒有發上力量，甚至把自己弄摔倒了的經歷？”李青青看着胡萊問。
胡萊點了點頭，但緊跟着就辯解道：“偶爾，非常偶爾才有！”
“那就是協調性不好的表現。”李青青並不在乎胡萊的辯解，繼續說道，“協調性是足球運動員的基礎能力，是將球員的技戰術能力聯繫起來的紐帶，力量、耐力、技術、速度、靈活……這些能力都要靠協調能力來組合，協調性不好的人是不可能踢好足球的——那些上場做動作能把自己先絆倒的人怎麼可能當職業球員呢？”
說到這裏，李青青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少年也不是職業球員，甚至還很可能從小到大都沒接受過稍微正規點的足球訓練，自己的話對他來說太重了。
於是她咳嗽了一下，補充道：“當然，你就是踢着玩，自娛自樂的話也沒什麼問題……”
胡萊卻突然問道：“那我想加入我們學校足球隊呢？”
李青青沒想到胡萊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然後她想了想自己父親嚴苛的要求，搖頭道：“沒戲。”
胡萊不信：“你說沒戲就沒戲啊？”
“是在體育課上踢着玩要求高，還是加入校隊要求高？”李青青卻反問。“你在班級體育課上的足球比賽都踢不上，還想參加校隊踢校級之間的比賽？我說了踢着玩可以，踢着玩嘛，隨便踢踢就行了……幹嘛？”
李青青看到胡萊在向她招手。
“把球給我，我要回家了。”
那個渾身都是泥巴的少年從地上緩緩爬起來。
※※※
李青青看着胡萊躬身於草叢中，把足球藏於其中。他撅着屁股的姿勢依然很滑稽，但李青青這次卻沒笑。
她在想是不是自己那句“你在班級體育課上的足球比賽都踢不上”打擊到了這個少年？
她還記得當時體育課的胡萊是什麼樣子的。
哪怕所有人都不帶他踢，他也還是站在場邊看比賽。
他真的很在乎這個事情……
藏好足球的胡萊沒有和李青青打招呼，就直接跨上了他的破自行車，歪歪斜斜地騎走了。
在李青青眼中，胡萊此時此刻的背影和體育課上站在場邊的那個孤獨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夕陽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了少女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