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金逢春算賬

第 34 章 金逢春算賬

金縣尉被迫進步,內心感受只怕是五味雜陳,像他樣的中低層小官僚,捐官與其說是有什麼雄心壯志,不如說是家族決策,金家有個官在,迎來送往便有幾分體面,且生意也好做一些。金縣尉的才能足以勝任自的職務,但野心卻遠遠不如女兒,他或許不是不白謝六姐的種種用意,但卻覺得么中中庸庸地混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買活軍好,那末金家也差不到哪,總能跟着喝一口湯,若是買活軍有一日不好呢,金家到底也沒有做過什麼格的事,不至於被官府特意追究。

是中年人特有的一種混日子的思想,或許不能說錯,但金逢春卻覺得父親沒遠見,她大費唇舌,希望金縣尉對生活成本的上漲有準備。“便是爹爹考過高級班,能做縣尉,那麼一天開多少錢?如今一天能開到一百那算是高的。便按一個月三千來算,夠用什麼的?雙喜、雙紅、忠伯、阿富,我們家至少也要四個下人,並廚子、廚娘兩人,六個人哪怕只讀初級班,一天二十五,一個月便是四千五百!不吃飯么?不穿衣么?”

當然,金家在不止金縣尉一個人掙錢,而且下人們拿的也並沒有么多,但在金逢春來看只是時間問題,在買活軍的統治下,生活水平提升最多的其實恰恰是徐地主樣的有地家庭,他們把田產變之後能收一大筆錢,用錢來做生意,進項豐厚不說,而且因為原本的生活習慣沒有改變,生活成本比金家樣的官僚家庭要低得多:徐地主家是沒丫鬟沒小廝的,他們家的地雖多,但以前不做生意,每年的進項也有限,從社會層次來說,也並不需要僱人來維持體面,就是鄉下地主的生活式,雜活家人分着做,兒子女兒不得閑,到農忙時節家人要回村給長工保證後勤。

么一來,他們就不用承擔暴漲的人工成本,但金家卻不一樣,原本金家的日子比較好過,畢竟金縣尉除家寄來的用度,有在縣尉任上的孝敬,陪嫁幾間鋪子的息,而他們家六個下人的月錢開發加在一起也不到四兩半。其中丫鬟小廝是用養子養女的名義收進來——聘用丫鬟,簽的契書上往往要言月錢,而且約滿可以辭工,但收養子女就不同,主動權完在主家,給不給錢,使用多久,放走後是否能找麻煩……看主家的心,因中低層人家,僱工有限時便喜歡用收養子女的式,只有高門大戶,奴僕如雲,才會認真簽賣身契。

買活軍來以後,一切和從前不同,首先,外頭多多工作崗位,其次,有人要受到培訓,金逢春發上課是世上最可怕也最有用的手段,奴僕一旦上過課,知曉世間最基本的知識,心思便會活絡起來,他們前的忠心或許完是於對外部世界的恐懼和無知。一旦他們開始上課,信息——買活軍教曉的個新詞——開始流動,那就幾乎沒有什麼力量能阻止他們為自盤算。

活,外面是盡有的,報酬,外面是比在家要多的,就連住處也快就要有——買活軍在城外開闢空地,打算營造一批新屋子,屋子小,是連成一排的磚屋,但男女是分住的,而且聽說打算嚴格看管,月租也非常便宜,一個月只要一百,不過是一個最低級的僱工四天的工錢!

即便是樣小的屋子,對雙喜些丫鬟來說也是居住上的提升,些丫鬟僱工在主家哪有自的屋子,甚至沒有自的床鋪,在買活軍到來以前,她們就睡在床邊的腳踏、閣樓中的衣箱上,有些夏天就睡在堂屋外夾廊地上,冬天藏身牆洞,每日起來疊鋪蓋,身無長物,連一點自的地盤沒有。雙喜沒說,但金逢春知道她熱切地期盼那屋子快些蓋好,她寧可到時候每日來金家上工——或者既然踏一步,為何不更進一步,到買活軍要開辦的紡織廠做工呢?

到年的個時候,僱工成本勢必會大幅上升,金家要麼就是完放棄自的生活習慣,削減僱工人數,要麼就是提工錢,而且工錢要提得比二十五更高——二十五人家可以紡織廠做,那有提升的希望,在金家一輩子是服侍人,用金逢春些日子從書和那些買活軍口中學到的新詞來形容的話……要買斷機會成本,勢必要給溢價。沒有三十,難留住人。

雖然買活軍來以後,生活上多許多便利,但要維持一定的體面,依舊是需要僱工的。每日官房要倒、爐子要升、飯要做、柴要劈、衣服要洗、水要挑,有老祖母要照顧。徐地主家人口多,粗活是分着做的,幾個兒子早起挑水生爐子劈柴,女兒媳『婦』倒官房洗衣洗碗,徐買菜做飯——他們平時吃得也粗糙,些事不耽誤他們上工。但金家能行么?金一輩子沒有親自下過廚,金逢春也沒倒過自的官房,她那幾個哥哥不提也罷。他們能把自的鋪蓋疊好,金逢春能給幾個哥哥做些小衣服就算是勤快。

再說,有個老祖母在,一輩子習慣殷實人家的做派,到老要忙自的內務?

僱工是一定要有的,工錢再漲也要有,想要通過其餘手段不漲工錢留人,在以前倒是有許多辦法,在則完闕如。

僱工有,城新開的炸雞店,不光顧一二像話嗎?徐地主自捧着炸雞架站在門口吃,金縣尉便要買回家偷偷吃,他們若是到店也只會買炸雞腿……是放不下的架子,而且城花錢的地如今越來越多,那樣好的衣服,顏『色』鮮亮耐磨,不買嗎?水泥屋不造嗎?甚至是那稀奇至極的自行車,若是別家有,金家就不想要嗎?

花錢的地越多,賺錢的門路卻少,金縣尉在一日是五十,第一批學生高級班通過之後,縣內會統一招考吏目,若是金縣尉沒有排到高名次,失如今的職位呢?若是排名雖然靠前,但政審分數卻低呢?金家在是活死人,沒有回鄉的選項,一旦金縣尉失業,生活式便必須有極大改變,體面壓根『盪』然無存,便是寫信問家要錢,也不可能維持久。金逢春是對家可能面臨的幾種局面已有盤考量,她知道眼下是金家改變命運的最後一個機會:要麼立下大功,取得吳興,把家人的政審分數提上,隨後回族中主持分家,用自家的田產換來本錢,開展貿易,家進入晉陞的快車道,想吃什麼、想穿什麼、想玩什麼,盡可自取。要麼便是就淪落為徹底的平民階層,連在的生活無法保住。

和什麼天下大義,什麼讀書人的抱負沒有一絲關係,純粹便是選擇題,炸雞腿喜歡吃么,新衣喜歡穿么?任何人知曉該如何選擇,即便金縣尉依然打從心底抗拒金逢春的規劃——對他樣的中年人來說,引買活軍攻打老家、主持分家、變賣祖產,是突破底線的舉動。但在金逢春不厭其煩的反覆分析之下,家人總算達成共識,認可金逢春的洞見:為『亂』世,本就沒有長久安穩之局,時應當拋棄一切成見,更不能逃避,唯有迎難而上,抱定付一切的決心,才能在『亂』世中獲取一絲安身立命之本,倘若是隨波逐流,那當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發往彬山苦役!’。

或許是‘發往彬山’四個字激發金縣尉的恐懼,使他意識到么一點——買活軍遲早是要取吳興的,那麼取吳興之後,若不分家,便隨時可能會因族人的違法事‘發往彬山’,是實在的威脅,而金縣尉雖然留戀在種不頭的安穩日子,但也的確不想彬山做礦奴。

一晚密斟,總算定下略,金逢春雖然口乾舌燥,但入睡前卻也鬆一口氣,說實話,若不是她和哥哥們在臨城縣長大,對老家吳興並不熟悉,她又是女娘,離開買活軍的地盤根本沒人把她的話當回事,金逢春早就‘妙計獻吳興’,何至於么費力地說服父親?!

今晚的談話也不知丫鬟們是否有偷聽,但金逢春倒不擔心個,第二日一早她就沒起來晨練,吃早飯,她和雙喜一起做寒假作業(放假以前他們從黑板上抄回家的題目),一起在沙盤上划來划,金逢春又轉而思忖:雙喜的腦子也滿靈活的,可能雙紅會留下來,但雙喜年留下來的可能不大,要不要乾脆為她謀划策,幫她一把,將來她們是一定要共事的嘍,金逢春想參軍,倘若雙喜也參軍,或是做吏目,而不是做那些民崗,那麼彼互相照拂不是好嗎?雙喜孤身一個人在臨城縣,金家就是她的半個家……

『亂』七八糟地想許多東西,吃過午飯,金讓她置辦點年貨,順便買活軍的幾個鋪子看看海鮮運來沒有——距海雖然只有一百多,按說鹹魚、干海鮮該有的,但因為禁海的緣故,幾十年吃不到鮮貨,直到買活軍入城之後,漁民漸漸地回來,聚攏在雲縣那,聽說人口也日益增多,時不時就有上好的送飯魚混在鹽堆送來。價格也廉宜,臨縣人愛吃。

因為剛放假的緣故,闔家人忙碌,金也沒閑着,她前些日子是在衙門做會計,在也在行地撥着算盤,在算一年的家賬。金縣尉和幾個哥哥在整理家的藏書、作業本,順便擦洗桌面,幾個下人自然是大擦大洗,不過金逢春在門也無須隨從,城治安好,以往那單獨走在路上怕被掠走的時日已被淡忘,她應一聲,回屋換棉襖棉褲——在臨城縣流行的便是么穿,因為買活軍的女娘們普遍如,她們穿實襠的棉褲,挺括,看着也十分體面。不像是有些地,為便小解,如今裙下穿的是開襠褲,小解時只要解開褻褲上的活扣便可,般形制的服飾,才必須在褲外穿裙遮掩。是因為棉褲十分貴重,不能可着腰圍做,不免寬鬆笨重,難系帶子的緣故,穿上后就打死結,免得如廁松系不緊,反而脫落不雅。

買活軍的棉褲就不同,他們有一種叫鬆緊帶的東西,真不知是怎麼做的,命名得也好,穿上后鬆緊如意,不論胖瘦極合體,穿脫也便。只是一根鬆緊帶便比十斤棉花貴——今年冬有船從松江來雲縣,運許多棉花棉布,以棉衣價格回落不少,金家人各自做兩身棉布新衣,但鬆緊帶卻是有些捨不得給添置,金逢春攢好久的工錢,又因為工作『色』得賞錢,自買兩根,是以她在哪積極地穿着新式的棉衣褲。

從家沒多久,迎面撞見於小月,她手拎着一包爆米花,見到金逢春便打開請她吃,原來是今早沒見她門晨跑,以為她病,前來慰問的,爆米花本也就是打算和她一起吃的伴手。

兩個女娘在是極好的朋友,見面拉着手有說不完的話,你一粒我一粒地吃着爆米花,金逢春把昨晚的家庭會議粗略說一些,見於小月眼下也有青黑,不笑道,“你別也是見許縣的人來,又趕着回催『逼』你們家老漢。”

於小月嘆道,“誰說不是呢?對,那日我下值來,見到六姐一行人在炸雞店盤桓,炸雞店那個女掌柜連翹坐在其中,地位彷彿不低。你說……許縣的人來,是不是就要商量炸雞店的事?”

她們聚在一起,常常談些買活軍的局勢,是她們許多女□□不怎麼感興趣,家的兄弟也不願意和她們談論的話題,因兩個女娘越走越近,彼間雖有一定的競爭,但卻也知道唯有彼才是最緊密的同盟——

她們自然是再也不願回到過的生活中的,更急於在如今的買活軍中獲取一定的地位,因為兩個女娘心有些難言的顧慮,她們生怕謝六姐對女子的信用完是於在人手不足的緣故,一旦地盤多,人手足,女子便又要回到家庭中,回到從前那事事只能聽憑擺佈的地位中,因便急切地想要抓住在的機會,爬到高處,減少自被迫回歸閨閣的危險。既然兩個人志向相近,便彼互相督促打氣、謀划策,肝膽相照,倒是有幾分異姓姐妹、知交好友的意思。

“我們在家『逼』着爹爹回想同年、同科、同鄉呢。”於小月告訴金逢春,“我們家在也沒有地,又沒有附近的親戚,要抓本錢,只能靠拉人頭來的賞錢,倒給的也豐厚的。最好爹爹能拉來幾十個王師叔樣有用的讀書人,那我們的政審分數、做生意的本錢倒也就不成問題……”

“我爹爹不如你爹爹有魄力,”金逢春羨慕於小月,“顧慮重重……”

“我爹爹其實也是,總是老腦筋……”

今日天氣好,陽光難得和煦,兩個女娘邊走邊說,快就到西門口,的小攤販已經連成一條街,人流熙攘,鄉下許多農戶穿着橙紅『色』的新衣來買年貨,時而能聽到自行車‘叮鈴鈴’的聲音,於小月不地抓住金逢春的手,“看,那就是葛愛娣,那個十村統考第一的『婦』人——你看她來趕集也沒個筐,只挎個籃子……他們家難道是要在城過年?居然么快就買房子嗎?”m.

她有些詫異,“下臨城的房子可不便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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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活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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