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2 章 巴圖爾講故事
延綏鎮接壤的這片草原,也可以算是土默特的一部分,但其本身的名字是希拉穆仁旗,目前處在察哈爾的統轄之下,只是在林丹汗的兄弟台吉意外死亡之後,才逐漸被土默特的台吉侵佔了地盤。
巴圖爾的父親雖然還有其他的子嗣,但是,因為巴圖爾出眾的外形,他在這片草原上是很有知名度的——許多牧民的父輩,就曾見過小王子在台吉的帳篷外飛馬駛過,他的藍眼睛讓人印象深刻,也因此,哪怕巴圖爾直屬的帳篷並不多,但現在,牧民們心甘情願地叫他一聲‘小主人’,並且認為他也有資格繼承希拉穆仁草原的管轄權。仟韆仦哾
草原上流傳着巴圖爾的名字,他從遙遠的南方帶來了馬口鐵,還有雪白的鹽、糖,便宜的茶餅……巴圖爾帶來了商隊,帶來了貨物,更重要的是,他帶來了一種新的作物,一種新的文字,一種新的生活方式,還有許許多多像星星一樣寶貴的知識。草原上的牧民們,見到了巴圖爾的商隊都殷勤款待,哪怕沒有什麼買賣可以做,他們也願意奉上茶食,宰殺羊羔,只是為了聽商隊們給他們上課,告訴他們許許多多有用的知識和道理。
智者在草原上一向受到格外的尊重,如果是見多識廣的智者,那就更不用說了,巴圖爾的出現,把邊市的氣氛推向了高潮,遠道而來的牧民們,才草草吃完晚飯準備休息,這會兒也立刻從帳篷里鑽了出來,“智慧的巴圖爾!”
“巴圖爾老爺,你從南洋回來了嗎!我今天在版畫上看到你了!”
“給我們說說故事,上上課!巴圖爾!我們很久沒有見到你,心裏非常的想念!”
在夏季羊毛的貿易旺季,邊市這裏,連牧民帶本地人,哪怕是晚上也超過了兩千人——不少牧民是拖家帶口來到這裏的,這裏簡直就算是一次小型的那達慕了!
這些人,個個都急於和巴圖爾打交道,有些牧民沒有見過他本人,只是聽了他的傳說,在傳說中,巴圖爾就像是菩薩身邊的護法韋陀一樣英勇,從廣寧一路殺到了東江,再從東江殺到了南洋,甚至作為一個韃靼人,他能夠坐船,還去了遙遠的南洋,登上了刊載了無窮智慧言語的報紙——在那上頭的版畫裏露了一面。
那絕對是他,再錯不了的,那日松買了好幾份報紙,又託人去延綏鎮搜羅裁下來的版畫,還給自己的兄弟找了一個玻璃框子,他最喜歡的就是向新結交的朋友炫耀他的版畫收藏,給他們指點着看看裏頭精細傳神,由難以想像的細密線條組成的畫像——“看到那個高鼻子,眼睛的墨色比較淺的人了嗎?那就是我們的蒼鷹巴圖爾!”
他的客人們,不論平時是多麼的勇猛,甚至跋扈,哪怕是如今管轄希拉穆仁的仁欽台吉,他那一向肥胖跋扈的大胖兒子,見到版畫之後,也立刻就收斂起了自己的威風,忍不住發出了讚歎的‘嘖嘖’聲,“巴圖爾現在已經是半個仙人了吧!”
“巴圖爾在版畫上可真威風啊!”
雖然巴圖爾已經半年沒在邊關露面了,但他的威望,卻因為版畫而攀上了一個新的高峰,哪怕天色已經入夜,人們也還是不肯離去,在那日松的房子邊徘徊着,取出了自己最好的馬奶酒送到帳篷前,為的只是換來和巴圖爾交談幾句的機會。
“燃起篝火來吧!”
沒有辦法,邊市的管理者們商量了一下,便在邊市附近找了塊空地,架起柴火來了——延綏關外就是草原,空地自然是多的,走出去一里路,就是一塊草葉比較稀疏的地方,牧民們立刻叫醒了打瞌睡的兒女們,把他們抱在馬上坐着,自己牽着馬趕往篝火附近,動作要快,不然,靠近巴圖爾的好位置可就沒了!
“喝點奶茶吧!”
夜裏的草原已經很冷了,牧民們或者穿上了自己的皮襖,或者穿着自己織的毛衣,買活軍的漢人管事們,在人群中走動着,用馬口鐵的大杯子裝着滾燙的奶茶,人們自發地傳遞着杯子,輪流飲用,而巴圖爾也走到篝火附近,坐在小馬紮上,拿出了買活軍這裏常見的鐵皮喇叭,人們一下歡呼了起來,“巴圖爾,給我們講講南洋的事情吧!”
雖然眼下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他們希望能夠讓巴圖爾來做主,譬如說細毛羊的借種、配種,還有對於目前這種半種植、半放牧的狀態的一些擔憂和顧慮——但是,牧民們一向很少收到草原之外的消息,在他們心裏,天地就是草原,與覆蓋著草原上的大穹廬,這一年多來,邊市的教育,使得他們的天地,稍微地往紙面上的世界去擴展了一點點,這些牧民現在會出現在這裏,也就說明他們是比較的開明了,他們自然對於穹廬外的風景也有一種本能的好奇和嚮往,尤其是巴圖爾還去了那裏,一下子好像就把牧民們,和南洋渥熱的天氣做了連結,讓南洋在他們心中也顯得真實了起來。
“南洋可是個了不得的地方!”巴圖爾就立刻講了起來,他顯得容光煥發,白皙的皮膚上,點點的雀斑都在發亮,看着比草原上的同齡人還要年輕幾歲。“哎呀呀,你們再也想像不到,草原上已經穿起棉襖了,他們那兒還是熱得讓人發狂,他們的冬季——也就是我們草原滴水成冰的時候,南洋那裏的氣溫也是一年中最低的時候,你們猜,那裏是多少度呢?”
“——二十七度!南洋人已經冷得要穿兩件衣服了,我們韃靼人,我們買活軍的漢子,還恨不得打赤膊呢!大草原上就算是盛夏的中午,恐怕也只有二十七度吧!”
人群一下就全都鬨笑了起來,火光映照着他們欣喜而又投入的表情,孩子們眨巴着雙眼,似懂非懂地聽着,大人們則彼此議論着這難以想像的氣候和遠方。“那裏的人都吃什麼——一定是吃魚吧!”
韃靼人是不吃魚的,不會做,也沒有這個習慣,他們認為魚是一種非常腥氣的東西,甚至比馬尿還要腥臊——這主要是因為他們平時很難碰的到有魚的河流,也確實不知道怎麼做的緣故,再說,魚的刺太多了,韃靼人是不會挑魚刺的,若是被卡住了,很有可能會因為吃魚而送命呢!
“海邊的人吃魚,吃海魚——沒有小刺的海魚!”
逐層遞進的說法,一下讓大家興趣更濃烈了,“我們這裏也有海子!青海——土默特那裏有很多很多海子!”
青海是韃靼和吐蕃雜居的地方,也是土默特旗所在,距離希拉穆仁草原也不算很遠,巴圖爾笑着說,“哎呀,海子和海可不一樣,我們的船隊在海上走了十幾天也碰不到岸,按照地理書的說法,從雲縣出發,要到海的那一邊,得要幾個月的功夫!”
除此以外,和草原人印象中的海子不太一樣,海水全都是鹹的,海子的水則有咸有淡,所以,在海上用水,也得像是牧民們平時放牧時用水一樣小心翼翼,吃菜是很大的問題,巴圖爾帶來了很多蔬菜罐頭,“全都是馬口鐵做的,特別的貴,但對我們吃不到菜的牧民——和海上牧民來說,有時候這就是很好的藥物呢!”
“是嗎!”
剛來的牧民們非常好奇,在本地已經住了一段時間的韃靼人便立刻告訴他們,“是真的,在邊市找大夫看病的韃靼人,很多時候大夫不開藥,就是叮囑大家要多吃菜——便秘,牙齒不好,嘴巴里老出血,虛弱,都和平時吃菜太少有關係。”
草原上雖然遍地青綠,但能吃的菜的確是不多的,這些都是草原上非常普遍的癥狀,甚至在茶葉貿易之前,情況還要更嚴重,解不出大溲的中老年人到處都是,死於這個疾病的也不在少數,茶葉是韃靼人無論如何也離不開的東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茶葉可以刺激腸胃的蠕動,讓人們可以排出臟污來。
“如果菜吃得足夠多的話,那不吃茶也是可以的。”巴圖爾向大家介紹,“乾菜、酸菜、腌菜,大家回去時都買上一些,罐頭太貴了,這些多少也比沒有要強!”
那日松不失時機地補充了一句,“也可以讓留下來種地的人,多種一些菜蔬做成腌菜!”
不過,牧民們並沒有懷疑巴圖爾賣貨的疑慮,他們是發自內心的信服巴圖爾兄弟們,哪怕就連牽挂着家人的娜仁,也立刻在心底記下了要買的東西,諾恩的母親死之前,就曾經對她說過,“我的日子不多了,現在我的糞便都像是羊糞蛋一樣,我的身體已經不中用了。”——她覺得老母親的死,或許和吃不到菜也有一定的關係。
除了在船上的吃喝之外,巴圖爾還說了許多許多有趣的事情,南洋的蛇——他見到最大的蛇有兩個人高,可以盤纏在一個人身上,舞蛇人伸出兩條手臂,蛇從一隻手腕盤到另一隻手腕,還能垂下一節尾巴。
“這樣的蛇卻居然很溫順!沒有毒,也從來不吃人!國王有養蛇的習俗,一天能吃掉一隻小乳豬……”
南洋的人很少吃羊肉,也沒有太多的大牲畜,那裏的居民和野獸體型都比較小,也比較瘦,“我們韃靼的摔跤手,在南洋發揮不出一半的實力,太熱了,只有乾瘦乾瘦的人更能適應,買活軍里很多北方人,在南洋比南方人更容易生病。”
這樣截然不同而又處處相同的地方,讓人太着迷了,不同的語言,不同的食物,可又是同樣的生活方式——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海邊就打魚,在山裏就打獵。也有蛇,也有老鷹,巴圖爾只在南洋呆了半年,就因為生病而返程了,但是他在南洋見到了體型極大的老鷹——“呂宋鷹!它們過海來捕獵了!”
呂宋鷹徹底地點燃了人們的熱情,草原的子民沒有不愛鷹的,他們比量着,想像着呂宋鷹的翼展,“比海東青和金雕要大得多了!”
“如果有一天能親眼看看就好了……”不少人心裏,一下就興起了這樣的念頭,這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想到離開草原,去陌生的地方遊覽,而且此時心中少了忐忑——巴圖爾也說了,他生病是少數現象,很多北方人也逐漸適應了南洋的氣候,在那裏生活得很好。
只是去看一看,坐坐船的話,應該也不是不行吧……
如果不是以戰爭為目的,而是以遊覽為目的出行的話,那當然可以了,只是牧民們對於這樣的思維方式還有些陌生罷了,但是,他們覺得這樣想也沒什麼不好的——草原的子民一向善於隨機應變,因為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變化。
篝火一直燃燒到了深夜,就連天上的星星也開始黯淡時,人們這才依依不捨地散去,回氈包時,他們還在不斷地談論着今天得到的新知。“呂宋鷹……不知道會不會飛來草原捕食呢……”
“蔬菜罐頭到底多貴啊?”
巴圖爾這裏,也終於有了一點時間,和那日松兩兄弟一起,一腳深一腳淺地往他們的房子裏走去——韃靼人住氈包是沒有辦法,他們不傻,現在那日松家裏算是在邊市半定居了,肯定會給自己建一套房子,也不會老住在氈包里。
“齊克奇不是第一個被襲擊的牧民了。”
那日松也介紹着邊市最近的情況,以及擺在眼前最大的威脅。“我們被馬賊給盯上了——現在他們不敢來邊市,因為這裏人多,但等到牧民們賣完羊毛,走得差不多了,邊市這裏就不好說了!
林丹汗和仁欽台吉不敢來延綏鎮找事,延綏鎮的官兵也對我們客客氣氣,但是,這還不夠,因為他們只是客氣,並沒有來保護我們,鑽到空子的馬賊們,盯着我們,就像是蒼鷹盯着鮮肉,他們會接連不斷地過來找事情的。”
隨着邊市的規模不斷擴大,那日松的擔憂也日益增強,此時,他哪裏還有當時和虎福壽對峙的強硬,反而把他當成了自己最大的靠山,他求助一樣地望着虎福壽,“巴圖爾,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呢?”
虎福壽沉穩而又爽朗的一笑,“放心吧!”
“你擔心的事,智慧的參謀部早就有了預料,我在雲縣一直等到六姐回來,這才動身快馬加鞭地往邊關趕,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他拍了拍那日松的肩膀,胸有成竹地說,“買活軍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我們的好日子全靠自己——這群馬賊,他們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今年秋天,我們把馬賊剿滅,讓希拉穆仁的牧人們,能安心過個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