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萬咒皆終23
“明天?”
樓羅伽仰躺着,目光落在飄散一地的占卜星紙上,他嘗試了何止千百次?可神山從來不給他任何回答。
多年前的那一幕彷彿就在眼前。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渡過漫漫大雪,毫髮無傷地出現在山的另一邊的,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除了昏迷前的滿天雪白,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只知道一睜開眼,他們就浮在溫泉水裏,腳底的硫磺蒸得他們渾身發熱。
沒有風雪交加,也沒有陰霾無垠。
那裏的天澄明如洗,湛藍湛藍地,有大片雲朵從翠綠的山巔升起,在那更高的地方,光源暈出巨大的十字光圈,像一枚徽章烙印在蒼穹之上,明亮刺眼。
而出口,還在光的前方。
他們被高庭關在塔里幾個月,審問的人將他們進山的顯影錄像調度出來,指着畫面詢問每一個細節。
但樓羅伽不一樣,聖殿並沒有留存他進山的顯影資料,於是聖殿便採取了最原始的方法,以疼痛為撬棒,寄望樓羅伽能說出些有用的東西來。
可樓羅伽哪怕在意識混沌時,也咬死了自己沒有見到任何其他人物,聖殿幾乎都要相信了,於是為他再次命名,打算審問完畢后,重新丟進山去。
就在這個時候,新一批星子從神山毫髮無損地出來了,局面瞬間扭轉,一切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星斗與樓羅伽頓時變得不再那麼重要,甚至有人為他們辯解,說他們是運氣好,正巧趕上了神山大開的第一天。
但樓羅伽還是被推進山去,直到現在,他身邊還有無數的人監視,儘管如此,高庭依舊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
樓羅伽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依舊不會飛,但他曾憑着記憶徒手爬上過那道縫隙的所在地,每顆石塊都由他自己親手砌上,一直蔓延到那塊巨石的頂端。
小時候爬起來高得要命的峭壁似乎也沒有那麼高,怎麼也探不到底的石塊間的距離也彷彿縮短了不少。
巨石之上的縫隙里確實有個山洞,但也只是個山洞罷了。仟韆仦哾
裏面沒有整齊的器具,沒有溫暖的篝火,只是個空蕩蕩的光線不充足的山洞,好像那個人帶着他的所有東西一起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人去樓空。
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樓羅伽每次進山都會往那山洞裏捎上一點東西,一次兩次地,竟也越發像樣子起來。
他在神山能呆的日子也越髮長了。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相反地,大多數人無法形容那種失控感。
朝聖神山就像是一次完整的淬鍊,會讓自己的力量更加精純,但同樣地,高收穫自然高風險,多的是人一生只踏足神山一次。
這是傷亡率極高的行動。
開始還有人惋惜,後來進山的人多了,某些歪心思也活泛起來,有人靠着傷亡的噱頭,在神山中吞噬他人,期望可以得到更多的力量。
效果自然是立竿見影的,有的人一次就能凌駕於眾人之上,就算不運行術法,也能在黑夜裏熠熠閃光。
聖殿與高庭得益於神山屠殺帶來的超高兵力,對這種事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地裏縱容不少深淵棄子進入庭院,混在人群當中前往神山,妄想效仿樓羅伽與星斗,以一光一暗的組合得到聖者的眷顧。
雖然明面上幾個庭院還是一如既往地相處,維持着微妙的平衡,但實際不少星子已經被逼得無路可走,不斷朝着深淵滑落了。
有鱗目與日立不過是千萬中之一。
樓羅伽撿起那些占星紙,上面晦澀的描摹陣法一圈又一圈,他一點也看不懂。
“哎喲,哎喲我這個腦袋。”星斗捂着頭從地上爬起來,他按着樓羅伽的桌角,被上面金色的紋路晃了一下眼,匆匆別過頭,“我這什麼倒霉體格子啊。”
他按着椅子坐下來,“我給你找了,連禁閣的書我都偷偷去翻了一個遍,別說是現在,就是以前有記錄的,都沒有這樣式兒的。”
星斗捏着自己的脖子,那裏已經青了一大片,“能御風直上八千米,別說是封霜欲雪那個級別,我找了一圈,連他們的風角大人都對着比了比,怕也還是不能。”
“你說的那個人簡直可以用神乎其技來形容了吧?我覺得整個庭院都沒有這樣強大的人。”
星斗思考道,“我這段時間在高庭也看明白了不少,高庭的人是會飛沒錯,但實際上他們也沒到像鳥一樣無所牽絆的地步,飛飛停停地,限制的東西太多了。”
“對了,六啊,我還沒問你,你找這個人是做什麼的啊?”
沒有符合標準的……
樓羅伽一張一張地翻着占星紙,像白袍人那樣高端的魔力和技巧,若是在庭院裏,一定不比四大占卜師地位低多少,但偏偏這樣顯眼的人,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找尋。
難道他真的只存在於神山?還是說他根本就是一個泡影,一個壓根就不存在的夢?
“你看什麼呢?有沒有聽我說話啊?”星斗走過來,“哇靠,雲祲大人的預言占卜書?你哪來的?這很珍貴的,雲祲大人已經很久沒有預言過了。”
樓羅伽任由星斗搶走那些碎紙,仔細窺着星斗的面孔,“雲祲他預言得准嗎?”
“准!怎麼不準啊!”星斗一頓,壓低了聲音,“你知道咱們倆進山的那個日期是誰算的嗎?就是他!”
“其實他從來都不管神山朝聖計劃的,以往聖殿與庭院如何向他施壓,他都不曾占卜過後果,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在占卜師會議上說‘一個月後的今天是個好天氣。’。”
星斗啪地拍了一下手,“你猜怎麼著?庭院與聖殿立馬重新調整了計劃,把所有的星子都押后在那一天裏,所以我們倆進山那天才會有那麼多的人,多到偽齒鷹都不夠用!”
樓羅伽想起在高塔中痴等的一個月,心急急地跳了兩下,“那他說有收穫,就一定是……”
“那就一定是有收穫!”星斗接上他的話,說完才後知後覺,“什麼東西有收穫?”
“……沒什麼,”樓羅伽磨搓了一下手指,“一件小事。”
“哦,”星斗蹲下來收拾地上的紙張,“哎你這些星紙不要的話,我就拿走了?我帶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還有你這桌子上的這個也挺好,我帶回去讓高庭的人好好提升一下審美……”
一夜轉瞬即逝,樓羅伽盯着遠處層巒的神山瞧了一夜,待天邊翻起魚肚白,高舉的星石熄滅轉落,他推開門,踏着晨風,毫不猶豫地奔赴神山。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剛踏進山坳,日立的聲音就從上面傳下來,樓羅伽抬頭,只見日立站在祭壇處,她黑色的衣袍乾淨利落,包裹出勁瘦的小腿。
她的背上鼓鼓囊囊地,一張巨大的灰色毛毯從背後圍到胸口,看起來,像是兜了個人。
樓羅伽瞭然,“你覺得你這樣背着他,能在神山走幾步?”
“不用你管!”日立轉身就往上走,在掌心凝出魔力,按在祭壇的石碑上,“你只要讓我和你一起進入神山,我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操心。”
“你為什麼這麼篤定,跟着我就能見到聖者?”樓羅伽解開自己的手套,也凝了魔力按在石碑上,“我進山這麼多次,一次都沒見過。”
自從神山的屏障消失,聖殿為了避免不自量力之人的無端損耗,在山的入口造了一道巨門,星子想要進入神山,必須得三人及以上為伴,才能打開通道。
“哼,”日立不以為意,“這些年你或許再沒見過,但第一次進山,你一定見到了。”
“別拿你對聖殿的所說的理由來搪塞我,我所知道的要比你以為的多得多。”日立抓起有鱗目的手掌按上石碑,“凡事我都會自己判斷,別妄想能迷惑我。”
雖然日立說得信誓旦旦,但朝聖之路卻還是那副老樣子,連道路另一邊成片的雪林都未曾改變一下,路上佇立的墓碑也不曾增加或減少。
但今日的溫度似乎格外低,連風經過山坳的動靜也喧囂起來,外表看起來風和日麗的神山此時才扯開他的真面目,大雪連天,掃到衣袍上就是一道冰錐。
冰雪簇擁着堆起虛偽的高牆,一不小心就會踩空,腳下的石頭結冰,風卻推着他們往下,舉步維艱,寸步難行。
時間越久,樓羅伽心中的那點希冀就越淡。
又是一段陡峭的斜坡,樓羅伽難得停下來往後瞧,日立終究是個女孩子,常人獨自還難走多遠,何況她還背着有鱗目。
每次風從陡峭的山體襲來時,樓羅伽都擔心她會直接被吹翻下去,但萬幸,日立走得還算穩當。
她握着有鱗目冰涼的手指,胸膛不斷地起伏着,面色蒼白,眼神卻堅定,“有鱗目,你怎麼樣?要是能有個地方取暖就好了。”
樓羅伽一愣,腦中嗡地一聲,他若有所覺地抬頭,只見遠處山巔有一團黑影越來越近,隕石般嘭地一聲撞斷了山體。
遠處碎裂的冰渣攜裹着勁風席捲而來,要割開他的臉頰,終於,一聲吼叫沉悶地、悠長地從大地震顫而起,擊散了天空盤旋的積雪雲,有一束光從其中滲透下來,金色的紋路倏地鋪天蓋地。
這是種什麼感覺?
這些年樓羅伽覺得自己活成了閉塞擁擠的深淵,越來越沉悶,捂得他喘不過氣來。
而這一刻,深淵隨着那聲巨響猛地敞開了,遠處降臨的光明就像是那夾雜着冰渣的狂風,無休無止地刮進來,貫穿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