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4 章 萬咒皆終14
“這個天道,原本便無法無天目中無人,如今行事愈發猖狂了!”
燭火在寬敞舒適的樹屋內點燃,來自各個地區的領主圍坐在一起,華麗的長桌被那位發言人捶得哐哐作響,連同桌子中央的星火也被震得跳動一下。
蝴蝶抖抖鱗衣,在高聳的屋內蹁躚,灑落比塵土還細微的鱗粉。
長桌的盡頭空着個位子,六瓣的菱花在光亮下細閃。
他們都覺得,既然第四領域的入口連接着三域,天道就應該負起看守的職責。
但實際上卻是,天道將神殿的前後門相對打開,直接讓神殿變成了一個隧道走廊,如無主之地,任由別人出入。
四域就那麼大咧咧被扔在眾人面前,天道非但沒有履行看守職責,反而還多了一絲引誘的意味。
他對前往四域的人視而不見,任憑那些人被漩渦吞噬,撕成光片。
就算是本域的子民不小心被捲入,他也只站在倒塌的廢墟上冷眼旁觀,放任自流。
見死不救的行事風格愈發濃重,喜怒無常,甚至隨時隨地破碎星火,也不吞噬,只任憑它們灑落一地,緩慢地掙扎、熄滅。
動了別人家的蘿蔔,自然會惹起不滿。
“自己管不好域下,只在這兒抱怨有什麼用?”
語冰長裙拖地,她刻薄的話語割開空氣,扔向那位發言人。
發言人一頓,心道這語冰怎麼跟想像中的不一樣?不是說與天道關係並不好嗎?怎麼還替他說話……仟韆仦哾
他心思一轉,語氣平和下來,“若不是因為他兄長,我們又怎麼會忍受他到現在,早就……”
“你們還記得銀燈是他兄長?”語冰打斷他,聲音提高了,獨屬於少女的嗓音尖利,刺人耳膜。
“沒了母親的雪鴞嚎兩聲,你們還覺得它可憐,怎麼,第三領域的御主在你們眼裏,連一隻鳥都比不上嗎?”
語冰捋着頭髮,眼角眉梢浸出冷意,“也對,要是讓天道知道你們中間有誰膽敢可憐他,也是件大禍。”
眾人訥訥,對視一眼,看這架勢,語冰是要和天道站在一邊啊。
如今雲之上勢力大分,第一領域已經是一盤散沙,各方各地都虎視眈眈。
沒了鳥占的制衡,語冰與天道已然是兩極對峙,站在了制高點。
而語冰身為第二領域的領主,比天道更容易控制第一領域,眾人都覺得語冰稱皇的幾率會更大一些。
卻沒想到馬屁拍在了牛蹄子上,這語冰一點也沒有要和天道爭奪第一領域的想法,甚至還幫他說話……
“咳,沒想到如今第二領域除了成片的菌類,也扎堆了不少光明生物啊。”
一個人出來打圓場,岔開話題,其他人也開始附和,說些其他話,想把這件事略過去。
“對啊對啊,公主殿下治理有方,方才我來的時候還看見雨將軍帶人清除黑暗植株,手法也是頗為巧妙。”
“是啊是啊,看來需要讓那些不爭氣的好好跟將軍學一手。”
“學一手?”語冰的不屑溢於言表,“怕是學不來。”
“我第二領域濕冷,天上又不透光,若不是雨泊羅給你們開路,你們連我的門都進不來。”
“不過使者若真看我大將軍喜歡,”語冰笑着看向那使者,“我也可以忍痛,命他常去做客。”
做客?那位使者頓時停住,做什麼客?怕是要喧賓奪主,鳩佔鵲巢吧。
語冰說的不錯,第二領域是黑暗植株生長最快的領域,最茂盛的時候,連長滿青苔的巨門也被嚴嚴實實遮蓋,整個道路都無法通行。
它們無法根除,每每清除過後,第二天又會在同樣的地方生長出來,這一點,倒和菌類相似。
也因此,雨大將軍為首的護衛隊又多了一項主要任務,把清除植株的本領練得出神入化,整個雲之上無人可及。
又是一陣沉默,話彷彿再也說不下去了。
“何必扭捏?”語冰也不耐煩,“有什麼事情就說,沒什麼事情就散,諸位大老遠過來參加聯合會議,不該只是吐槽天道,說些沒營養的話。”
巧了,來自各個區域的掌權者低下頭,面色不虞,就是吐槽天道的,希望有人能管管他。
或者說,希望你們兩個直接對上,要是能打一架就更好了。
“殿下不能出第二領域,特派吾向諸位告別。”
雨泊羅墨綠的長袍沾了微雨,有些許沉重,裏面的鱗甲未濕分毫,腰間長刀橫掛,將袍子挑起一個怪異的弧度。
“啊,客氣客氣,將軍無需多步,到這裏就好。”
“那不行。”他單手握柄,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殿下的命令是絕對的,說了要送到外面,就得送到外面。”
與其說是送,倒不若說是趕,一群心思各異的人匆匆而來,戰戰而走。
而在柵欄般圍繞的神殿中,一個人已經站了許久,聽見身後的石門移動,他狀若無意地開口。
“聽說你懟了聖島的使者。”
語冰頭上的王冠化成水珠跌落池水,水晶一樣的鞋子也融化,她赤腳走上神壇,“沒有。”
“一個都沒有我樹屋群大的空中荒島也敢自稱聖島?第一領域已經敗落了,還拿腔作勢……”
她搖頭,“這年頭兒,什麼噁心東西都出來了。”
神壇上的人正仰頭看頂上的壁畫,他穿着代表光明的白衣,耳上墜着領主身份的護耳,銀灰色的頭髮齊肩,顯得沉穩平和。
語冰微微恍惚,不由得怔了一下。
天道盯着頂上那幅壁畫,“你這裏倒清楚得多,不愧是雲祲曾待過的地方,一筆一劃都精雕細琢。”
“不像我那裏,一團亂麻,連白天黑夜都看不出來。”
語冰也仰頭看過去,這幅壁畫她已經看了很多次,多到可以分毫不差地畫下來。
天道也是。
她是陪天道看的。
天道的伸出手,指尖順着那顆巨星滑落的軌跡往下,“就他一個人嗎?”
語冰垂下眼,尋了地方坐下來,像往常一樣回答,“嗯。”
“就不能換個人嗎?”天道仰望神山席捲而來的光亮碎屑,“世界上那麼多星子,為什麼偏他不可?”
“因為他是特別的。”
“特別的……”天道輕聲,“這樣嗎?”
“不,”天道搖頭,“他不特別。”
“他只是一顆和大多數人都一樣的星星,就是因為不夠特別,太普通了,才會被世界認為可有可無。”
“作為被救的人來說,我當然希望他去救我,又沒有損害到我的利益,雲之上已經足夠明亮,多他一個不過錦上添花,這樣的星星不是必要的。”
“身為一域領主,就連他先前隕落許久,域中都不曾出現什麼大亂子,這樣的領主不是必需的。”
“對如今已經發展起來的世界來說,他在不在都一樣。”
“可對於貧瘠的過去,他確實是稀缺的、必需的、絕無僅有的、不可再生的、唯一的——”
“所以才會被拋棄。”
語冰沉默着,這樣的話,天道每次來都會說一遍,像是在說服別人,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她知道,天道很努力地在換位思考了。
“看過他了,”天道緩慢往外踱步,“走了。”
語冰聽着關門的動靜,撥開書桌上掩蓋的草稿,嘆了一口氣。
先前還知道說‘第三領域還有很多事要我處理,不用送了。’之類的話。
如今卻連一句敷衍都不願了。
她知道,天道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不願意走出來。
確實,銀燈回到過去是必須的、必要的一步棋,若是未來的這步棋走錯了,連接過去和未來的時空高塔將會傾覆。
從銀燈降臨過去的那個時間點開始,一切都會發生改變,未來將不復存在。
無解。
天道曾問過她,“如果雷長老還在,如果,要被送往過去的是雷長老,你會怎麼做?”
她當時看着天道期盼的目光,給他丟下了一顆止痛藥。
她說,“我肯定不希望他回去,我不希望他為了任何人去死,憑什麼,為什麼,幹什麼非得是他。”
“然後在他走之後,我看到世界上每一個人歡笑的時候都會想起,是這些人偷走了我的歡笑,他們都幸福,只有我在痛苦。”
“我會恨這個世界,或許……還會叛出雲之上,到第四領域去,恨不得毀了這個世界,所有在我面前活得好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他們不該笑,他們得陪着我哭,既然活着,就要和我一起痛苦。”
那時的天道好像被語冰這樣的大放厥詞鎮住了,隔了很久,他笑了一下,“是啊,要死就要大家一起死,憑什麼只讓我哥死……真他媽不公平。”
可那天之後,天道收斂了很多。
雨泊羅來報時,語冰一個人在神殿裏坐了一夜,她撫着自己的心口,仰頭看向壁畫。
她明白的。
哪怕沒有發動觀星之術,那種控制不住的憤恨和委屈也把她衝擊得毫無招架之力。
她看得到天道的努力壓抑的內心,也聽得見他的不甘。
雖然恨不得出門時見一個殺一個,把這個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但想到這是他用命保下來的東西,就又捨不得了。
所以一個人痛苦着。
也許不久,所有人就會開始淡忘銀燈,甚至覺得這件事不算什麼,不再有感恩,不再有愧疚,不再忍受天道的幼稚猖狂。
到那個時候,連他的痛苦都會被當做矯情,變得一文不值。
你的痛苦算什麼?你的痛苦什麼也不算。
天道深知這一點,所以他變成了一個不定時且不可拆除的炸彈,讓所有人睡不安穩。
他們不該笑,他們得陪着我哭,既然活着,就要和我一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