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二
整個病房明亮而整潔,窗戶開着,微風從窗外透進來。齊眉的病房不大不小,正好符合她一個當紅流量明星的身價。
“……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季江城,但是就算被拒絕了也用不着用這麼極端的方式吧?啊?你看看,現在新聞報道上鋪天蓋地的都是你的負|面新聞,本來你跟着那個季江城胡鬧學賽車這件事就已經很敗觀眾緣了,現在好了,你都直接飆到人身上去了……”
齊眉病床邊上坐着個喋喋不休的男人,三十多歲,西裝革履,看着一副精英骨幹的架勢,說起話來喋喋不休像上了更年期。
齊眉壓根兒沒聽他的,她雙眼盯着天花板,還在怔怔出神。
只有真正經歷過抑鬱自殺的人才知道,心理疾病影響的並不只是想法,還有身體和大腦。她剛剛自殺,實打實的自殺,頭腦里還滿是消極的想法,但是她現在在她二十二歲的身體裏,一切都那麼年輕朝氣而清晰,哪怕是那些消極的想法,也無法阻止她理智地思考。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呢?
她好像做了一場大夢,不是夢到自己回到了二十二歲,而是夢到自己八年後渾渾噩噩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到底哪個才是夢?
齊眉出神了好半天,男人唐僧念經般的聲音終於漸漸鑽入耳孔:“……我們過幾天就開個新聞發佈會,在那之前呢,你先去跟季江城道個歉,人家傷得比你還重,你就一個左腿骨折,他兩個手和一條腿都骨折了,還有腦震蕩!”
“好!”齊眉脫口而出。
“好?那行,我給你準備個稿子,你記得背熟……”
“什麼稿子?”齊眉終於低頭正眼看了一眼男人。
“新聞發佈會的稿子啊,”男人說,“你要嚴肅深切地表示自己的悔過……”
“悔過?悔什麼過?”齊眉一把掀開被子,在男人的大呼小叫中用個右腳蹦躂着跳到了窗邊往外看,一邊看她還一邊拿起床頭的手機細細觀察,越看心情越好。過去的幾年就連短暫的快樂都成了奢侈的事,抑鬱情緒就像一座大山,讓她連挪動一下都覺得需要消耗全身的力量。m.
她現在相信,當人產生心理疾病的時候,大腦的結構也會跟着變化,她病了,可沒人意識到,而她現在回到了過去,在一切都還未曾發生不可逆的變化之前!
齊眉覺得自己又恢復了對世界的感知,一切都向她敞開着,她扭過頭看向男人,惡狠狠卻又痛快地說:“悔過?我就是蓄意撞的季江城。這是他應得的!”
男人愣了好半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齊眉的額頭:“哎喲,沒出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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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江城住在同一個醫院的最高層病房。當時事故發生之後他被直接撞得失去意識,醒來已經在醫院裏了。他和齊眉都傷得不輕,就近送醫就送到了這兒,以他的身份,住在頂層的VIP病房是毫無異議的。
他醒來之後就是全身酸疼,麻醉還沒過去,可就是渾身難受,想起昨天的事故就惱火得燒心:“那個女人是不是瘋了?!我季小少爺那麼多女人,哪個敢威脅我?竟然還敢撞我,我看她是不要命了……”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一個聲音從病房門口傳來,季江城抬頭一看,瞬間腿就軟了,“哥、哥……”
站在門口的曾賢還穿着上班用的西裝,夾着公文包,一隻手插着褲袋,慢條斯理地往病房裏邁了兩步,不遠不近地站在那兒看着季江城。
“老馬。”他一開口,在季江城邊上的人就馬上一鞠躬退了出去。
“哥……不是我犯事,是那個女的神經病!”季江城一見老馬被趕出去,頓時更慌了,“我都跟她分手了,她自己糾纏着我不放,昨兒大晚上開個車就來撞我,你看,把你送我的保時捷都撞壞了!”
曾賢沒有搭話,他又上前了兩步,空着的手放在季江城吊起的腿上,從大腿到小腿總共不輕不重地拍了三下。雖然整條腿已經上了石膏,但是曾賢那手上去,就好像直接落在了他石膏里的腿上似的,力道一點都不虛。
季江城心驚肉跳,冷汗狂冒,緊緊盯着他的手一動不敢動。
曾賢曾經就這麼單手捏斷過別人的腳腕子,他現在一閉眼都能想到自己的腿廢了。
曾賢不咸不淡地開口說:“我看沒什麼。”
季江城還想辯解:“哥,這次是真的,我真的沒對不起她,她自己發神經大半夜地來我俱樂部鬧事,就盯着我追,我除了上車也沒別的辦法……”季江城兩個手都吊著石膏,他使勁兒對自己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努嘴:“你看啊哥,你看我手機里我跟她的微信,我可都說得很明白了!”
可曾賢一點也不想看季江城的手機。他從自己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張便簽,貼在他的石膏腿上,正對着季江城的臉:“這個病房,今天晚上之前去賠禮道歉,我不管你怎麼去的。”
“哎,哥!哥!……”
曾賢轉頭就走。
季江城喊了好一會兒,見實在是喊不回人來了,又轉而喊老馬:“老馬!老馬你死哪兒去了!”
“五少爺。”老馬進來叫人。
季江城想砸東西,兩個手都在石膏里,什麼也砸不了。他狂亂地用一條完好的腿踹了半天被子,臉紅脖子粗地說:“你給我搞個輪椅過來!去這破地方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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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賢離開病房后就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季家兄弟多,一個個的都不省心,今天處理完一件,明天還有三四件。曾賢自己手頭的工作還沒做完,雖然不想加班,但這是消耗上班時間出來的,今天的活趕不完,明天就完不成明天的計劃。他開着自己的小尼桑從車庫裏駛出醫院時,正駛過齊眉的樓下。齊眉盯着那輛小尼桑看了好一會兒。
“王陽明,昨天誰送我來醫院的?”齊眉這經紀人就跟大文豪一個名字,齊眉從認識他的那天起就一直叫他大名兒。
王陽明楞了一下說:“不是救護車嗎?”
“是救護車嗎?”齊眉楞了一下,“我記得有人送我來的醫院……”
“嗨,得了吧祖宗,您當時都差點擦到大動脈了,不是醫護人員誰敢那麼挪你?還給您風馳電掣送到搶救室啊?”王陽明翻了個白眼,又開始對新聞發佈會的事上心,“我說你好好的沒事撞季江城幹什麼?天下渣男那麼多,人家也沒真的對你身體造成什麼傷害,你就當良心餵了狗,何必賭上自己的未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呢……”
齊眉沒有說話。
王陽明繼續“諄諄教誨”:“當初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我不看好,哪個攀土豪的明星有好下場的?那是鳳毛麟角!而且你也不看看這人的名聲,當時怎麼說你都不聽,還跟我在那兒對他各種洗白的,你說說……”
齊眉覺得煩。但是王陽明沒說錯,而且他說得讓齊眉也窩心。當時唯一一個反對她飛蛾撲火般撲向季江城的就是王陽明。本來在別的明星那兒跟季江城談戀愛是個很好炒作的點,可到了齊眉這兒就不一樣了,齊眉容易感情用事,一動了真感情什麼理智都拋光了。季江城一個老油條,知道怎麼讓女人對他掏心挖肺的,齊眉剛剛大學畢業沒什麼經驗,一進入社會就賠得老本不剩。
王陽明勸過她好多次,沒用。戀愛中的女人沒有智商。
齊眉現在多少能聽進去了,可卻是用死的教訓換來的。這個代價太大了。什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那是因為剛剛醒來的時候她以為那只是死前的幻覺,現在要她再做決定,她肯定不會出此下策。
見齊眉悶聲不吭,王陽明也心軟了下來:“我知道,做這一行其實挺孤獨的,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朋友,去做什麼都享受不到普通人的快樂,但是你想想,你還有愛你的家人,還有我們這些朋友。你做那麼危險的事,萬一有個好歹,我們可怎麼辦?我可不是為了賺錢才帶你的,當初帶你的時候你是所有簽約的人裏面表現最差的!”
齊眉翻了個白眼。那又怎麼樣,現在這個流量社會,誰長得好看誰就有道理。她齊眉不是最有能力,卻確實是最漂亮的一個。
以前王陽明說什麼家人朋友,在齊眉耳朵里就如同放屁。她覺得用家人朋友的愛來威脅她,那就是道德綁架。可她死過一次,一切都不太一樣了。
齊眉說:“新聞發佈會我會去的,但是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一輩子都不可能道歉的。”
她剛說完,房門就被敲響了,王陽明以為是醫護人員,喊了一聲“進來”,就見到一個中年男人推着個輪椅進了屋,輪椅上坐了個王陽明和齊眉都意想不到的人——季江城。
季江城被他們倆這麼盯着,別提多難堪了,瞪大一雙眼睛強裝氣勢,又一邊惡狠狠地看了齊眉一眼。
齊眉的一條腿也裹着石膏,但她是真的生得好看,穿着病服顯得楚楚可憐,看向他的時候目光不再帶有痴狂,反而有一種冰涼的冷意。季江城被她這麼一看,覺得自己最初因她驚艷而跳動的心臟又突然開始蠢蠢欲動。可他是見識過齊眉瘋狂的,齊眉愛起人來奮不顧身,他怕被這種瘋子纏上。
只是哥的話他得聽。不然下場比瘋子纏上更慘。
季江城很憋屈,憋屈地瞪着面前的空地,蹦出幾個字:“對不起。”然後他一揮打着石膏的手,身後的老馬就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子放在齊眉的病床上。季江城用能動的腿使勁踹了兩下空氣,怒道:“我讓你趕緊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