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Chapter 4

Chapter4

轉眼間聖誕節也快到了，媽媽依舊沒有出現。

“又在想媽媽了？”湯姆輕蔑地小聲問道。

此時是算數課，他們都在戴爾小姐的監督下默默做計算題，帕薩莉早就做好了，便一手無意識地玩着草稿紙的一角，一邊盯着窗外發獃。

進入11月以後，上課的時候湯姆就不再坐在靠窗的角落，而是靠近中間的位置――這個位置最暖和――並且不讓除了帕薩莉以外的其他人跟他挨得太近。

沒有人敢反抗他，除了帕薩莉。

“媽媽”這個詞從他嘴裏冒出來的一瞬間，她就被惹火了，板下了臉再不理他。

“哦，你又生氣了。”經過這兩個多月時間，湯姆已經完全掌握住了帕薩莉的情緒規律――只要她不再跟他說話，就一定是生氣了――他冷冷地說道，“為了一個拋棄了你的人，你竟然又跟我生氣。”

“你可以不理解，湯姆，”帕薩莉忍着氣再度試圖解釋，“但我媽媽不是那樣的人，她從不會食言。而且如果她來了，我們可以一起生活，不用再忍受這些。”

“停止你那種虛擬語氣，”湯姆厭煩又專橫地打斷她，“別為你根本無法保證的事情許諾！”

“我說的是真的，我們可以用……自己的‘力氣’減輕媽媽的家務和工作負擔。而且我相信她也會很高興我有一個夥伴的，她以前時不時就會說‘我的薩莉太孤單了，有個夥伴就好了’。”

“胡說八道。”湯姆迅速地說道，但比剛才態度好了一點，“你媽媽根本就不會來接你了。你只能待在這裏。”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帕薩莉感覺再說下去自己就要哭了，那會顯得很丟臉，她可不想讓湯姆看輕――

這段時間不僅湯姆摸清了她的情緒規律，她也差不多弄明白了跟他好好說話的竅門――第一，她不能只想着自己，必須得考慮到他；第二，決不能哭，因為那會讓他態度變得更惡劣，說出更傷人的話。

“反正媽媽一定會高興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的，我們還可以看書，我在鄉下的房子裏有一箱子書。”

“你們兩個，不許嘀嘀咕咕！”戴爾小姐早就關注他們兩個很久了――自從做完習題這兩個人就一直在小聲說閑話，弄得周圍其他孩子也沒法集中注意力，她都盯了他們好幾眼了，他們都絲毫沒有注意到。

帕薩莉的臉立刻紅了。

湯姆低下了頭，但她可沒錯過他陰沉、憤怒的表情。

下課的時候，他死死地盯住了站在前面的戴爾小姐。

立即察覺了他意圖的帕薩莉趕忙拉住他：“別這樣。”

那種兇狠專橫的目光頓時轉移到了她臉上――要是說錯一句話，倒霉的可就是她了。

“你最好別太頻繁對別人使用這種能力，”帕薩莉努力撫平想要退縮的表情，“用得多了難免會讓人起疑心，到時候大人會為了避免麻煩就我們當成神經病或者怪物送進瘋人院。那裏面別說吃不飽了，人們都是呆在鐵柵欄後面不見天日的，連衛生都沒法保證。”

這是她從一本醫學日誌里看來的，告訴湯姆的時候誇張了一點――是她在教堂認識的一位和藹的先生送給她的，他告訴她，他以前是一位精神病院的醫生。

當時她對那位先生的職業和工作環境充滿了好奇，問了一堆問題，那位就把自己的日誌借給了她。

湯姆盯着她一句話也不說，就在帕薩莉小心翼翼地等着時，他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充滿了惡意。

但他卻說道：“你說的也對。”然後罕見地拉住了她的手，走出了教室。

聖誕節前夕的時候，科爾夫人組織全體沃爾慈善院的人一起上街做了一次集體募捐。

湯姆似乎十分厭惡這個活動，渾身陰沉暴躁的氣息濃得要滲出水來，連帕薩莉都不敢惹他。

科爾夫人把他們分成了好幾組，帕薩莉跟湯姆分到了一組，這讓他情緒稍微好了一點。

可也就那麼一點。

“我絕不戴那個該死的牌子！”沉默了一早上的湯姆陰沉地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並開始死死盯着那塊寫着“聖誕節快樂，願上帝保佑你，讓孩子們能過一個美好溫暖的聖誕節”字樣的薄木板。

帕薩莉趕忙隔絕他的視線，背過身去，主動把那塊木板掛在了自己脖子上，這才轉過來。

“沒必要為這個生氣，湯姆，這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起碼我們能去街上走一走，看看那些漂亮的櫥窗還有……”

“我不想看什麼櫥窗！你閉嘴！”他突然發怒，那塊掛在帕薩莉胸前的板子立時跳了起來，粗糙的邊緣猛地刮到了她的下巴。

這下帕薩莉也生氣了，閉了嘴，抱起募捐箱就往前走，甩下了湯姆――其實她完全理解並認同湯姆的憤怒，畢竟這種活動相當侮辱人，掛着牌子到處募捐跟乞討沒兩樣，或許比乞討都讓人喪失尊嚴和令人厭惡。

可她難道不是也一樣嗎？而且她還主動戴上了那個侮辱人的牌子！

更何況，總是她去安撫、勸說湯姆，對方卻從來沒有為她做過這樣的事。

一次都沒有。

相反，他還不停地戳她的傷口，說她就是被媽媽拋棄了。

今天是平安夜。她真的不想這麼度過。

湯姆跑了上來，更生氣了，惡狠狠地低聲沖她說道：“聖誕節讓你變得比以前更多愁善感了是吧？連戴着狗牌都覺得溫馨可愛了？你媽媽要是看見會怎麼想？她會不會極度失望，然後更不想把你帶回去了？她說不定就在這附近看着呢。”

帕薩莉猛地站住，盯住湯姆，努力讓自己不掉下眼淚來，她聲音發抖、語氣輕柔地對他說：“你想一直在憤怒的情緒里度過平安夜，那是你的事，湯姆，我不想。而且，你最好別再說那個話題了，我想我跟你說過多次了。”

“噢，是嗎？你惱羞成怒了，你想聽什麼？你媽媽一定會來接你的，她會摟住你叫你‘小乖乖’，你會度過一個溫暖的聖誕節？”湯姆笑了，黑色眼睛裏滿是憤怒和惡意，旁邊的垃圾桶開始在無風的靜止狀態下突然哐啷啷震動起來，發出難聽的響聲。

帕薩莉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她集中注意力，發動自己的能力按住了那隻狂躁不已、隨時都有可能發狂的垃圾桶，“不止是你覺得受到了侮辱，湯姆。你可以離我遠點，戴着牌子的是我。”

這句話讓跟她對抗、想要繼續掀翻垃圾桶的湯姆平靜了下來。

這一瞬間，帕薩莉覺得自己真是可憐，她大可不必對這個脾氣差勁、充滿惡意的男孩這麼包容。

可他是沃爾慈善院裏唯一一個肯跟自己說話、肯靠近自己的同齡人。

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講，她感覺自己某一部分跟他很像。

比如擁有這種神奇的力量。

比如被其他人排擠疏遠――雖然湯姆還被其他人所畏懼。

比如他們都很驕傲。

而且他還沒有媽媽，不曾有過這種美好的記憶，所以肯定是出於嫉妒才這麼說。

這樣一來，她總不忍心跟他鬧翻。

“我去那邊的十字路口站着，那裏經過的人會多一些。”帕薩莉很快冷靜了下來，抹了一下眼睛，沖湯姆點了下頭，迅速往街對面走去。

等她選定位置站好，發現湯姆還在對面盯着她，一動不動時，認命地移開了目光。

同時，她腦中靈光一現，有了個好主意，既可以擺脫這種羞辱，又可以籌到錢。

她飛快地取下了脖子上的牌子，把它立在了募捐箱正前方，然後挺了挺胸/脯，開始唱起了《聖母頌》。

歌聲幾乎立刻就讓一些人站住了腳步，他們入神地聽了起來。

等唱到第二首《奇異恩典》的時候，幾個人開始往募捐箱裏塞便士了。

第三首《平安夜》唱到一半時，湯姆走到了她跟前。

等唱完六支歌，湯姆就拽了她一下：“我們該走了。”

帕薩莉這才對圍觀的人行了一個屈膝禮，禮貌地告辭。

“注意周圍，白痴，你這樣會遭賊的。”湯姆不高興地說道，一邊警覺地觀察四周。

其實他大可不必擔心，這一帶治安狀況尚可，否則科爾夫人不會放任他們獨自行動。

走了一陣發現的確沒有什麼危險、且來來往往的人衣着都還整潔正常，湯姆平靜了下來――但幾乎立刻就開始動起了其他歪主意。

“這是我們賺到的錢，不能交給那個女人。”他霸道地說，指的是科爾夫人。

“可我們不能私吞，”帕薩莉立刻反駁，“已經有很多人看見我們募集到錢了，說不定那些人正好碰見了其他人（其他募集小組），給他們錢的時候，順嘴就透露了我們已經籌到錢的事。”

湯姆兇巴巴地瞪着她，隨即像是被說服了，語氣緩和了一點，但依舊沒打消這個念頭，“那就上交一些。”

“我們沒地方藏錢，會被發現的。”

湯姆立刻就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你是蠢貨么？當然是拿這些錢買些立即就能吃的東西，那個女人每次都會搜身，當然不能把錢和食物藏在身上。”

帕薩莉被說得有點心動，但還是很猶豫――儘管她說出的話顯得挺有主意和決心：“那留下一大半吧，我發誓剛剛其他組的人看見我們在那唱歌賺了一大筆。”

果然，她贊同和堅決的態度取悅了湯姆，他難得地和顏悅色起來：“你來注意周圍，我把錢從裏面拿出來。”

於是，他們兩個七拐八拐來到一個酒店的後面，在帕薩莉的放風下，湯姆從募捐箱裏弄出了一些錢。

緊接着，他們小心翼翼地甩開其他人，進了一家麵包店。

帕薩莉在門口抱着募捐箱，湯姆拿着錢進去買吃的。

湯姆出來時，帶的東西讓她感到驚喜――一整袋黃油餅乾，還有一小塊乳酪。

但湯姆可沒客氣，他只給了帕薩莉一點餅乾，自己獨佔了剩下的部分。

儘管如此，帕薩莉也沒生氣太久，畢竟這一天過得不算太壞――起碼湯姆不再陰氣沉沉，他們還一起賺到了錢，吃到了好吃的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這是能過的最好的平安夜了。

幸運的是，他們回去的時候，也並沒有人懷疑――或者說就算是懷疑也不敢冒險告發――湯姆總能知道是誰多嘴。

聖誕節那天，他們難得放了一整天假，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再從早到晚被叫去擦地板，擦桌子，洗碗以及把洗好的被單和床單等疊好。

她和湯姆難得沒有吵架地坐在一起看書。

準確地說，是帕薩莉在給湯姆講那本盜版聖經里的一些故事和道理（多數來自以前麥克白神父的佈道），他們度過了一個還算溫馨的聖誕節。

不和諧的聲音來自愛麗絲姐妹。

她們不時過來嘲笑她――“你媽媽怎麼還不來接你，馬屁精怪物？”

“也許她媽媽發現她是個怪物，就把她扔了。”

“也許她媽媽就是個怪物，被抓起來了。”

說著，她們兩個人開始傻笑。

帕薩莉氣得要命，翻頁的手都在抖，但她一下都不理這兩個人――當她們不存在。

兩姐妹說了一會覺得無趣就走開了。

等她們離開后，湯姆突然說：“我可以幫你教訓那兩個黃毛。”

“保證不被發現。”

“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以後都得聽我的。”

帕薩莉聽聞皺起了眉頭，沉默了一陣，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我以後一定會離開這裏的，等再長大一些。有這種能力我能過得更好。根本沒必要理這些沒教養的人。”

“……你還是準備去找你媽媽。”湯姆一語道破她真正的意圖，態度再度陰沉起來，“她拋棄了你，你是找不到她的。”

“我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帕薩莉趕緊制止話題往危險的地步滑去，再說下去他們又得吵一架。

“你在對我撒謊！”湯姆忽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又冷又憤怒地看着她，“你已經背着我私自做了決定！”

“……那你會跟我一起去嗎？”帕薩莉的聲音帶上了軟和的意味，“你也明白，我必須得做這件事。”

沒想到，湯姆的憤怒變得更加劇烈，他極為陰沉兇狠地質問：“你這是在操縱我嗎？”

不知為何，見他這樣，帕薩莉反而鎮定了很多，“我是在邀請你，湯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會邀請其他人。”

湯姆的憤怒平息了下來，但依然冰冷專橫：“我可以考慮。但，如果我答應了你，你就得聽我的話。”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她，絲毫不錯過任何錶情，似乎只要發現一丁點猶豫和退縮就要翻臉。

帕薩莉有些害怕，但她也站了起來，還是決定不欺騙他，把真實的想法說出來：“你如果答應跟我一起，我會很高興的，湯姆。如果你能說服我，我自然聽你的。”

“但我不能做你的應聲蟲。”她驕傲地抬了一下下巴，看到湯姆露出憤怒的表情后，又不緊不慢地補充，“否則你不會跟我做朋友。”

湯姆冷笑了一下，情緒恢復了平靜，一把奪過自己的書，走出了大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