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卷 齊魯青未了 第四節 亂起
一個鷂子翻身,馮佑已經輕盈的從土牆躍上車棚頂,再一個鷂子翻身翻了下來。
雖然面色依然如先前冷峻,但馮紫英還是能從對方的眼眸中覺察到一些先前沒有的森冷決絕。
“走,鏗哥兒!再不走來不及了,怕是起匪了!”
馮佑久在邊境之地廝殺,站在牆垛口只是簡單的一望,就能窺測出一個大概。
山東素來就是響馬叢生之地,當年劉六劉七起家於北直隸,但實際上真正壯大還是得到了山東響馬的支持之後才真正起勢起來的。
黑壓壓的一片人雖然混亂不堪,也沒有騎乘,但是人數至少在一兩千人以上,再加上他也發現到了東南角升空而起的黑煙,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有接應的裏應外合之舉。
問題是讓馮佑感到不可思議而又難以抉擇的是怎麼會在臨清州這樣的運河腹地起匪?
要知道臨清衛再是不濟,衛所的游擊將軍也能拉得出幾百精銳來的,像這等未經戰陣的亂匪要想和衛所精銳交鋒,那幾乎就是白送死差不多。
但是這城裏舉火,卻又讓馮佑感到無法想像了。
州城裏舉火可不是一幫亂匪能做到的。
這臨清州是什麼地方?北地有數的水陸碼頭!
州城內豪商大賈雲集,幾乎大一點兒店面商家都少都要幾個護衛,要想在城內舉火接應,若是沒有城內人的摻和,馮佑是不信的。
這裏的牙行和里正結保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這也是他最難以想通的。
先前其實他也就覺察到一些不對勁兒的地方,但在臨清州呆了幾天,加上來臨清之前他就聽說了宮中派出的稅監在臨清州折騰得天怒人怨,所以也沒有太在意。
他不信誰還敢在衛所眼皮子底下尋死。
但這世道還真的讓他沒預料到。
“走!”從車上下來的馮佑,一隻手提起還站在車轅旁發愣的小廝拋上車,然後馬鞭疾揚,健馬吃痛,猛然揚蹄奔行。
站在那兩堆貨旁的渾人也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懵了,城裏邊煙火大作,碼頭外則是人潮洶湧而來。
“還不滾開,各尋出路,真要等到這裏找死不成?”
馮佑怒喝一聲,這才把一干人喊醒,兩名渾漢這才忙不迭跌跌撞撞的向碼頭上跑去,估摸着是去尋管事的人去了。
而馮佑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手中連連揚鞭,健馬吃痛狂奔,驅車直入。
“佑叔,現在怎麼辦?能上船么?”馮紫英顧不上跌在車轅上痛得眼圈都紅了的小廝瑞祥,吸了一口氣問道。
“來不及了。”馮佑雖然不知道這臨清城裏究竟出了什麼么蛾子,但是久在邊關和韃靼騎兵鬥智斗勇讓他能夠嗅出這裏邊隱藏着的濃濃陰謀味道。
敢於在臨清衛所眼皮子下造反,如果這背後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他不相信。
“那我們先進城?”馮紫英看了一眼已經亂成一鍋粥的碼頭上,此時頭腦已經開始飛速旋轉起來,“我們進內城?”
“怕是進不去了。”馮佑搖搖頭。
換了是他是守將,此時只怕也早就把內城城門封死,在沒有摸清楚外邊底細之前,沒人敢輕易開內城門。
那裏邊從州署、兵備道署、衛署、學暑到都察院行台、布政司分守行台,七古八雜的一大幫子人,還有林林總總一大堆家眷,還有內城的糧倉,這種情形下,哪裏敢輕易開門?
若是被亂匪趁機搶了進去,那真的就是成了丟失城池禍及全族的禍事了。m.
碼頭上早已經亂成了一團了。
一幫子四處奔走的力夫挑夫,還有那驚慌失措的貨郎小販,各家商鋪貨行的管事人等,都如同炸了營的麻雀,四處奔散。
有的想要上船,而之前早就封了航,不準片板離岸,一干水手也都被趕到岸上,急切間哪裏還來得及?
先前過來的時候還覺得這市面上比起以往清靜了許多,但此時一見,陡然間又是一片熙熙攘攘,只不過這個卻變成了狼奔豕突,亂成一鍋粥了。
臨清州城和其他地方還有些不一樣,原本沿襲前明,洪武年間以磚城為城,但是隨着會通河的開通,漕運和商貿日盛,迅即在磚城西南面的中洲地界上,也就是被會通河環抱的那一處所在形成了繁盛的集市。
但在前明正德年間,山東劉六劉七起兵,波及繁盛一時的臨清,山東響馬冠絕天下,將原本僅有土牆圍城的臨清城圍攻而下,得到了大量糧棉絲布茶和軍資補充,聲勢復振。
按照某位野史作者所言,若非劉六劉七攻下了臨清城重振了聲勢,只怕前明大軍便不能被劉六劉七牽制在山東河北,而大周也不能游好整以暇的拿下江南湖廣,最終才奠定了大周王朝的根基。
碎皮街那邊湧出一股人流,開始沿着大寧寺和竹竿巷一線點燃了幾家店鋪,烏黑的濃煙伴隨着閃動的火苗開始肆虐。
這裏是中洲最繁華的街市,很多都是木質結構的店面,一旦燒起來,恐怕就會連綿成片。
“走,先走東面,看能不能喊開永清門進城!”馮佑也有些着急了。
他已經意識到今日這臨清城裏怕是不能善了,這等聲勢,那巡檢司衙門一幫酒囊飯袋怕是早就縮了,只是他不知道磚城中的衛軍為何不出來。
馮家老宅就在永清大街旁的橫巷裏,緊鄰蠍子坑,從橫巷裏出來可以直接上永清大街向北就是永清門,但是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不知道此時此刻能不能喊開永清城門了。
馮家在臨清城也算是望族,但是這等危險時候臨清衛軍卻未必會買馮家的面子。
馮唐三年前被解職歸家,一直在家賦閑,當下正在謀求復起,所以馮唐才未能來這一趟,讓馮紫英代替。
“走永清門那邊要繞開進德會那邊,我看從大寧寺那裏出來的亂匪就是從大寧寺那邊過來的。”馮佑其實對臨清城裏的情況也不太熟悉,但是起碼比馮紫英和小廝瑞祥清楚一些,大略知道路線方向,“可能只能走弘濟橋那邊了。”
街面上越發混亂,一些機工織工裝束的人也從南面街市沖了出來,四散奔逃,加上賓陽門棉花市集裏也有人在縱火,整個中洲四處起火,濃煙四起,喊殺聲陣陣。
“走!”馮佑催馬疾奔。
馬車繞過前面一堆正在燃燒的門板倒塌下來形成的路障,然後再往前行已經能看到一堆人正在抬起巨木撞擊一處商鋪的鋪門。
而另外兩個潑皮正糾扯着一個樂伎打扮的年輕女子懷裏的包袱,惡狠狠的將其打倒在地,搶走對方的包袱。
看見馮佑一行過來,兩個潑皮眼睛發亮,打了一聲呼哨,正在撞門的那群人中頓時分出來七八個人便往這邊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