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5 章 一袋鹽-一對象牙

第 395 章 一袋鹽-一對象牙

“你要出名了呀,庄小弟!”

“是啊是啊,少年成名,我看那,你的第一本不大賣都不行了——咱們華夏的讀者千千萬萬,哪一個如你有這樣一番奇遇?下個南洋,還令土人公主神魂顛倒,成了南洋出名,傾國傾城,褒姒妲己一般的美男子——”

“哈哈哈哈——行了行了,別鬧了,好了,庄長壽,別哭啦,你們不是什麼都沒做過嗎,傳染不了疾病。”

買活軍的這幾個兵丁,嘲笑庄長壽時是非常理直氣壯的,因為他們畢竟為了庄長壽特意走了一三十里路,在路上呆了兩天時間那,雖然買活軍有自己的考量,但這份人情也是實打實的,庄小弟被他們調侃幾句,也是應該的事情。

甚至就連最溫厚的徐俠客,也不曾攔在頭裏,只是沒有和兵丁們一起打趣庄小弟罷了,張宗子更是被逗得樂不可支,暢笑了好一會兒,才開解道,“你的臉上不會被刻上梅花斑的!放心好了!”

莊子的哭聲便逐漸止住了,他揉着腫脹通紅的雙眼,語氣有幾分將信將疑的,“真的嗎?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這天下任何事情,只要和男女有關,便能引來旁人窺探的興趣,哪怕這幾個兵丁對紋面刺青、又黑又矮的公主們並沒有什麼興趣,但也不妨礙他們一下來了勁兒,探聽庄長壽承受的非人待遇,“她們怎麼你了?”

庄長壽麵色便發紅起來了,他先不願說,但心中到底是不安的,忸怩了一會,附耳對同齡人中相對文雅些的張宗子說了,張宗子聽了說道,“哦,這個還好,手碰到了沒有什麼的,把玩幾下不會傳染——”

餘下幾個兵丁於是一發又鬨笑了起來,庄長壽渾身都紅透了,他穿着買活軍帶來的短袖衣衫,因為是兵丁們支援的,有些過大了,可見到一直臉紅到了肚皮上去。“她們的手好臟啊——有泥還有血!”

“那個是為了防止蚊蟲叮咬,行路時有在身上抹泥的習慣,尤其是庄少爺細皮嫩肉的,若是不裹了泥,路上行走,惹來一群小咬的話,那種癢是能讓人發瘋的。”

通譯忍着笑解釋道,“應該渾身都給抹上了,但那處皮膚是最嬌嫩的——這種草藥泥抹上之後可以維持幾天的藥效,庄少爺的衣服不合身,也沒有扎綁腿,明天動身時,還是抹些泥為好。”

莊子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我要去洗掉這些髒東西時,他們不太樂意,可惜,我說的他們聽不懂,他們說的我也聽不懂。”

他的運氣的確還算是相當不錯的,被公主一行人帶走之後,第一日一早就被國王的侍衛追了上來,不過,當時莊子反抗得厲害,侍衛們和他也無法溝通,再加上買活軍也有意到村落拜訪送禮,侍衛便陪他一起來了村子裏。

因此,公主未能染指他的清白,而莊子最害怕的就是因此染病,在出發前,買活軍已反覆強調過了楊梅瘡的可怕之處,以及患病後的嚴重後果,並明說了,南洋各港,都有很多伎女接待西洋水手,而西洋水手中患病率接近五成以上——所以,在南洋,除了良家華女之外,其餘所有女人都有傳播楊梅瘡的風險,而買活軍是早說過的,一旦發現有一艘船的水手前去票唱,那就要視為可能的傳染源,為該名水手做記號之外,倘若同伴包庇,病發時水手已經和他們同吃同住了一陣子,那麼,全船人因為也有被傳染的可能,也都要被連累。

楊梅瘡這東西,不僅僅是通過那事兒,生活中的密切接觸也是可以傳播的,這也是買活軍教導的知識,這句話在莊子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記——什麼叫做密切接觸呢?被碰到了那處應該是十分密切了吧?而那公主既然將人隨意擄走,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擄掠西洋人的水手?

這樣接一連三地想下去,他便感到渾身上下火辣辣的,好像一個個瘡就要長出來了似的,滿腦子都想着此後黯淡的前程,又被鎖在吊腳樓中,被迫和一口黃牙,面黑矮小,體臭熏人的男子同睡,還被迫吃些烤蟲子……這兩日夜,對莊子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折磨,如今他且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寫萬篇專欄連載的夢想擱到一邊,再三追問,“真不會傳染吧?能百分百保證嗎?”

這又沒有醫生,誰能保證得了?徐俠客等人都是見多識廣的,自然看得出莊子現在已經是驚弓之鳥、寢食難安,便不好再作禍他了,因道,“剛才也幫你問了,本地還沒流行這個,這些土人去王城覲見時,西洋船隊也不在占城港補給,他們現在去會安多些。占城對西洋人不像是安南那樣友好——現在安南兩家勢力,阮主、黎主,都依靠西洋人提供的武器互相攻打,爭相給西洋人割讓好處,占城對西洋人的吸引力便低得多了。”

這句話有效的安撫了莊子,他長出一口氣,逐漸平靜了下來,失魂落魄地呆坐了一會,忽又氣憤地喊了一句,“這些白皮猴子,患了楊梅瘡也不隔離治療,到處亂跑傳播疾病,寡廉鮮恥!惡毒至極!六姐合該把他們都沉海凌遲了是乾淨!”

沒想到莊子這個小少年,突然從只想着寫話本,一心鑽在故事裏的文痴,變成好戰的種族滅絕主義者,竟是出於這番緣故,張宗子又想笑了,但還是忍住了,附和着道,“那幫番人,確實野蠻,很該嚴加管理——我之前在壕鏡做採訪時,壕鏡醫院的院長也說到此事,說是如今西洋人國度里,感染楊梅瘡居然成為一種時髦。”

“不少文人墨客認為,感染楊梅瘡可以使人文思泉湧,靈感源源不絕,更是自己情場得意的證明,所以這個病在西洋人那裏簡直就是極為放縱的傳播!還好,弗朗機人沒有那麼癲狂,否則壕鏡上的士兵早就把疾病散播到廣府、福建道一帶了。”

楊梅瘡到了一期之後,癥狀還是相當明顯的,如果不用青霉素,甚至有人會因為長膿瘡鼻子塌陷,這些種種後果,都被報紙繪聲繪色地多次講述,還編撰了不少故事來警戒百姓,莊子少年時初次睜眼看世界,便受到了買活周報的洗禮,他無法理解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事情,怒道,“這些人該死!都該死!凡票唱者死有餘辜!”——顯而易見,這輩子他是再不會受到伎女的誘惑了,甚至於還會不會受到女子的誘惑,都很不好說呢。

“哦,你們在說楊梅瘡啊,”於小月帶着一名通譯走了過來,隨口說,“是的,我也在壕鏡,壕鏡的弗朗機人患病率其實還好,越是往南洋走,就越是要小心,南洋的港口楊梅瘡已經開始泛濫了。我聽六姐說,西洋人還喜歡特意染上肺癆,因為肺癆能使兩頰暈紅,行動嬌弱,被視為是高雅的疾病,這就更加令人費解了。”

他們隨口談論的,都是千萬里之外的事情,兩個通譯聽得如痴如醉,莊子則因為於小月的一句‘南洋港口楊梅瘡泛濫’而又陷於惴惴,於小月好奇地看了他幾眼,身後已有土人侍衛取來了寨子的回禮——買活軍送的鹽和糖,對土人來說,是他們完全沒見過的東西,他們偶爾能吃的是發黃,有雜質的蔗糖,還有冒着風險搶來的蜂蜜,但這些都不是容易得的東西,本地的土人不會養蜂采蜜,雖然在南洋這個四季開花的地方,這應該是一樁很有賺頭的生意。

至於鹽,那就不必說了,占城港常吃的是海鹽,生活在海邊的人是不太會缺鹽的,這些腹地村寨的頭人前去占城港朝覲,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要過去換鹽巴,不過南洋人曬鹽的手法不好,鹽粒發苦粗糙,買活軍的雪花鹽讓土人們頂禮膜拜,這些東西都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能力,在頭人們的世界裏,這隻能是神仙賜下來的東西。

而他們奉獻給神仙的回禮是什麼呢?答案已經出來了——是成對的象牙,看得出來,這是寨子裏的較珍貴的收藏,而且已經收藏有年了,象牙的邊角泛了黃色,但即便如此,這樣完整成對的象牙,也是非常名貴的東西,不論是賣給西洋人還是敏朝的權貴,都能得到一個驚人的價錢。

這不過是五十斤鹽、五十斤糖和一套最多賣個一三兩銀子的馬口鐵餐具!但它在南洋的叢林裏就能換到一對象牙!

買活軍的六個活死人都不是商戶,但是,除了大喜大悲大焦慮的莊子之外,其餘五個人也不由得因為這樣的厚禮而稍微屏住了呼吸——這還不是全部,寨子裏還送了一些色石,占城國這一帶不產玉,但帶顏色,質地不同的石頭總是有的,不論名貴與否,它代表了寨子的誠意,這在村子裏來說就是很好的東西了,通常只屬於祖母、舅舅和受寵的外甥女、外甥,是身份的標識。

“聽說,暹羅的翡翠,蘇門答臘的藍寶石,還有身毒的金剛石,都是非常出名的。”張宗子把眼神從象牙上收了回來,低聲對徐俠客說,“我上船之後,沿途一直在想——條件這麼艱苦,六姐的開拓南洋,真的能成功嗎?”

“固然有人願下南洋闖蕩,但是,這和開拓南洋還是很不同,偌大的區域,想要開拓,這豈不是要上百萬人,費上好幾十年的功夫?我們華夏自己的日子逐漸好過,南洋又這般艱苦,真的有人願意來嗎?”

同樣的想法,也曾是徐俠客的疑問,除了來南洋娶妻——從占城的情況來看,即便到了南洋,要娶妻也並不是那麼簡單——之外,徐俠客只能想到如宋家這樣獲罪南遷的閩南、廣府宗族,可能是開拓南洋的人手來源。其餘人,倘若買活軍不強迫他們的話,徐俠客想不出他們為何要來這樣天候不適,人文野蠻,未通教化的異域定居。

但現在,看着這對象牙,徐俠客便知道,自己還是淺薄了。六姐天人高見,如何能夠沒有料到這一步?

“如今再無疑問了吧,”他輕聲對張宗子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南洋固然荒涼野蠻,但……未開拓的豐饒之地,生意也是難以想像的好做,只要你我將文章一發——”

“不錯,只要我們兩人將文章一作,一發……”張宗子也有些出神了,怔怔地比劃了起來,“這寶物,這些個寶物……這麼長,這麼大的象牙,就五十斤鹽五十斤糖就換了出來——”

“啥子喲,真是個傻子。”

於船長又不失時機地‘管理’張囚犯了,她白了張宗子一眼,上前張羅着將象牙捆綁到了矮腳馬上,兩個土人姑娘跟在通譯身後亦步亦趨,殷勤地幫忙,於小月一邊忙活一邊說,“這是用鹽糖換的嗎?這是衝著我們買活軍的面子!衝著我們代表的宗教和勢力!不信,你問問通譯,他們拿鹽糖來,能否換到象牙。”

答案是顯然的,通譯們尷尬的笑着,不想得罪了女將軍,當然也不想得罪男貴客,只能含糊地表態,“這……我們的鹽自然是換不到的,這個鹽,在我們華商那裏也是好東西呢!一斤能賣到一兩銀子!”

“再說了,光是這些象牙什麼的,能打動得了六姐?”

於小月哼了一聲,“這東西,對於敏朝權貴,還有那些白皮貴族或許算是舉世難尋的珍寶了,可你知道六姐是怎麼看待的嗎?”

作為被謝六姐親自教導過的老牌活死人,於小月的底氣自然是足足的,她翹着鼻子,很驕傲地複述着謝六姐在課堂上的講述,“什麼犀角、象牙的東西,不過都是堅硬的角質罷了,如果說寶石還有一定的工業價值,可以用做鑽頭,這種奢侈品對政權來說的確沒什麼意義,不必要投入太多精力——”

“對政權來說,寶貴的永遠是耕地,是礦產,是林場——我們買活軍下南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買賣,而是尋找適合開闢橡膠園的地盤。”

眾人相繼上馬,陸續往村外走去,通譯和土人們仰慕地望着來自北方的貴客,他們高大、白凈,就像是天神一樣威武,毫無疑問,他們的出現對本地多神教的發展是有貢獻的。

騎在隊伍最中央的女天神雙眸閃閃發光,她的行為舉止充滿了一種令土人們欽佩的魄力和野心,她的語調平靜中又壓抑着力量和興奮,“在占城,我感覺我們找到了合適的地方——現在的問題,就只剩下開拓的方式了。”

看起來,於船長認定了這是一份別人無法攫取的功勞——占城適合開闢耕地,這一點大家都看出來了,這裏各方面都要比會安更合適得多,但的確,開拓的政策還需要在調研后醞釀提議,六姐並未定下具體方針,而於小月已經先入為主地認定了張宗子和徐俠客等人沒有這個腦子。

“哼!”

張宗子忍不住也放下了正在醞釀的長篇系列報道《我在南洋做駙馬》,跟着徐俠客一起沉吟了起來:條件就是這麼個條件,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就等於是題目的題干已經寫了出來。

那麼,針對這個題干,該如何來寫出一份能取悅六姐的標準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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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活御井烹香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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