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兩任總督
可敦城,遼國在漠北的統治中心。
歷史之上,只有三支軍隊曾經深入漠北,並擊敗這裏的游牧民族。
一支是漢朝時期,衛青、霍去病長直入,在這裏擊敗了匈奴,後來東漢竇憲出直抵燕然山,擊敗了北匈奴,但漢朝並沒有在這裏駐紮軍隊,而是刻石記功之後便撤兵回返。
第二支出兵漠北的是北魏皇帝拓拔燾。
第三支是唐朝徐績,滅亡了薛延陀部之後,建立了安北都護府,但空有一個名頭,並沒有實現真正的治理和統治。
第一支在漠北駐軍的,還是遼國。遼太祖征服漠北之後,設立了西北路招討使司,有建立起了可敦城,在這裏駐紮揮隊,而在周邊,還有鎮州、防州、維州三個軍事堡壘,以這些堡壘為核心,將整個漠北納入到了治理之下。
契丹本來也是從游牧民族發展而來,對於如何治理漠北的這些游牧民族,自然有他獨到的心得。
可郭城駐紮遼國騎兵兩萬。
比起遼國本土大部分軍隊在這些年來漸漸地腐化墜落,貪逸惡勞,戰鬥力急劇下降不同的是,這兩萬騎兵可一直在不停地鎮壓着周邊叛而復降,降又復叛的游牧民族,戰鬥力仍然是相當可觀的。
可敦城是一座標準的軍事堡壘,除了大軍駐紮之外,剩下的,便只有罪犯、刑徒等,這些人在這裏,主要是負責屯田、工程等事宜。
耶律俊率領五千騎兵,押送着數萬敵烈八部的俘虜抵達這裏,倒是讓這裏一下子便熱鬧了起來。
西北路招討使司總督耶律賢適看起來便像是一個老牧人一般,頭髮斑白,臉上皺紋刀刻斧斫一般,一雙大手青筋畢露,與大遼五京中的那些遼人大貴族完全不一樣。
“太后準備怎麼懲罰我?”看起來有些愁眉苦臉的耶律賢適替耶律俊倒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馬奶酒。
耶律敏笑看着盤膝坐在自己對面的這位在可敦城鎮守了小二十年的總督,“總督說那裏話來?不管大遼發生了什麼情況,可郭城的二萬騎兵都不許離開這可是鐵律,總督鎮守漠北有功無過,太后聖明,怎麼會降罪於您呢?”
耶律賢適沉默了片刻,道:“太後有命,要求我掃蕩敵烈部後方,我沒有做。”
“想來總督自然有自己的考慮,不過不要緊,現在敵烈部所有餘孽,不都是束手就縛了嗎?”耶律敏笑吟吟地指了指外頭。
數萬敵烈部老弱婦孺以及被削去雙手拇指的青壯,此刻,正忙着在荒野之上搭建帳蓬,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完成這些事情,不然黑夜一到,溫度驟降,可是要凍死人的。
耶律賢適臉上的皺紋抖動了幾下,似乎有些能難受:“烏古敵烈八部,可也是咱們大遼一直以來的核心部族,就這樣沒了?”
“反叛的部族,有不如無!”耶律敏一口氣喝完了碗中的馬奶酒,道:“如今正逢百年之未有大變局,太后正籌劃着要將在南方苟顏殘喘的新宋政權徹底剿滅,自然不能容許身後還有這樣的叛徒存在。如今,東北女真人已基本歸順,一些個兒不服王化的生女真,被趕進了深山老林再也沒有了出頭之日,高麗國徹底淪為了我們的附庸,老總督,現在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聽着耶律敏意味深長的話,耶律賢適點了點頭。“不錯,這些年來,大遼的確是國運昌隆,現在也正是大遼完成天下一統的最好時機。可惜我老了,不能再為太后與陛下效力。”
“老總督多心了!”耶律敏道:“您在可敦城鎮守近二十年,漠北諸北,噤若寒蟬,功在社稷,皇太后聖明,自然不能讓您這樣的老臣,再在這裏挨凍受累,中京早就給您建好了上好的府第,兵部尚書的位置,虛位以懸。太后要依靠您的時候,多着吶!”
耶律賢適搖頭道:“老了,不中用了,即便有些用兵心得,那也是對付這北地蠻部的,對上宋朝兵馬,可就不管用了。”
“一法通,萬法通!”耶律敏道:“老總督過謙了。”
看着提着銅壺給自己倒酒的耶律敏,耶律賢適問道:“鎮北王放心,老朽不會為難於你,你說什麼時候交接,就什麼時候交接,然後老朽便可以一身輕鬆地離去了。”
“多謝總督。”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還請鎮北王跟我詳細說說。”
“總督請問,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既然接下來太后的重心是向南用兵,一統天下,為何卻又派了你這樣的驍將往西走呢?這不是南轅北轍嗎?”耶律賢適道:“除了要替換我這個不省心的老頭子外,是不是還有其它的目的。如果僅僅是要讓老朽回中京去,朝中還有的是人來替換我,不至於讓你來吧!”
耶律敏挑了挑眉,哈哈一笑道:“這個說起來,便有幾個原因了。第一個嘛,是因為我自己。老總督知我出身,我現在大仇已報,心中再無塊壘,卻也不願再與昔日朋友,部下對壘沙場,殺個你死我活,所以嘛,太后體諒我,便讓我遠遠地離開中原戰場。”
“鎮北王倒是坦承。”耶律賢適呵呵一笑,心中對這耶律敏倒也是佩服了起來,這樣的話,可不是一般人能說得出來的。即便真是這樣,也會加以掩飾。
“沒有什麼可隱瞞的。”耶律敏淡淡地道:“掩耳盜鈴的事情,徒惹人笑。”
“聽說鎮北王如今在南邊宋朝的通緝令上高居榜首,值萬金再加上一個候!”
耶律敏大笑起來:“不想遠在數千里之外,老總督也知曉此事,看起來老總督還是挺關心天下大事的嘛!”
耶律賢適一笑,並不接嘴。
“這第二個原因嘛,便是太后想在發起南征之前,先要擊敗或者說儘可能地削弱西軍!”耶律敏道:“老總督肯定是不願沾這趟渾水的,是吧?”
“西軍悍勇,不可輕侮,訾雷寨一戰,便是明證。西北路招討使司這兩萬大軍一旦損失過大,漠北便又要多事了!”耶律賢適道。
“朝廷封誥蕭定為鎮西王,要是他接了這個封號,那也就天下太平,但他卻棄了鎮西王,這便是擺明車馬,要與我們為敵了。所以這一次對西軍的圍剿,不僅是西北路招討使司,還有眩雷寨外的駐軍,以及西京道的耶律環總督。”耶律敏道。
耶律賢適一驚:“太后欲一鼓而下嗎?只怕有些難!”
“不不不!”耶律敏道:“怎麼說西軍現在也是一方勢力,全民動員的話,幾十萬人不在話下,他們又不像宋朝君臣那麼昏庸,蕭定治軍,張元理政,當真是君明臣賢,怎麼可能一鼓而下呢?”
“那太后是什麼意思?”
耶律敏笑了起來:“耗。西軍有他致命的弱點,疆域雖廣,人丁卻少,戰力雖強,潛力卻低,難以持久。所以這一次,太后的戰略便是不停歇地給西軍放血。始終與西軍維持一個不高不低的戰爭烈度。對於我們來說,只需要動員西京道和西北路招討使司以及河東晉國柳全義所部便可以了。而對於西軍,卻必須要總動員,因為一個不小心,這樣的低烈度的戰事,便會演變成真正的滅國之戰了。”
耶律賢適不由動容。
對付西軍,這的確是最為正確的戰略。
遼國的承天皇太后,在大的戰略方面,的確是無可挑剔。
就像這十餘年來,她佈局滅宋一般,步步為營,把絞索套在對方脖子上,慢慢地一點一點收緊,到最後對手察覺到時,早就被懸空系在了樑上,想要脫身亦無可能了。
“對西軍三面圍堵,慢慢地收緊包圍圈,讓他們呼吸困難!”耶律敏道:“西軍麾下,成分複雜,可共富貴,絕然難以共患難,一旦事有不偕,必然會有人另想出路。數年下來,西軍必然困敝凋零,上下離心,舉步維艱,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即便不降,但我們南下的時候,他們也無力威脅我們後方了。或者說放血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可以一鼓而下。”
滅國之戰,窮數年甚至是十數年之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朝廷如此小心翼翼,耶律賢適反而覺得正該如此。
“還有第三個原因嗎?”
“當然有!”耶律敏坐直了身子,道:“財富。西軍有一個重要的財源,便是往西的商路。太后稱其為絲綢之路,西軍往西邊販運大量貨物以獲取高額利潤,首先我們要掌控這一咽喉要道,切斷西軍這一財稅來源。”
“可是我們並沒有貨物往西北銷售。”耶律賢適一攤手道:“與宋人比起來,我們一無瓷器,二無絲綢,三無茶葉。”
“大遼破了東京,俘虜了無數匠人。”耶律敏微笑道:“承天太后數年之前便開始在中京道、南京道等地佈局,瓷器等一些日常物事,我們卻是已經能自己做了,至於絲綢,茶葉,老總督可別忘了,如今宋地還有大半在莪們手中呢,貨物總是能弄到的,但利潤我們卻是握在手中。”
“僅此而已?”
“當然不!”耶律賢適道:“這樣來錢,雖然源源不絕,但還是太慢,所以,等我們這邊完成了對西軍的圍堵之後,我便會繼續西行。搶,不是來得更快嗎?聽聞西邊不管是黑汗國還是花刺子模,都富裕得很!”
耶律賢適恍然大悟。
“難怪你要把敵烈八部數萬人都貶作奴隸,你是準備將可敦城打造成一個可靠的後方基地,然後你依託可敦城,不停地向西用兵是嗎?”
“老總督高明!”耶律敏笑道:“正是如此,沒有一個可靠的後方,孤軍深入,不免會讓人惴惴不安。可敦城現在的規模太小了,我需要他變成一個集農業、牧業、商業為一體的大後方,我在這裏能得到充分的補給,有足夠的兵源,我的士兵在累了的時候,有一個很舒服的休整的地方。”
耶律敏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大風卷着雪花飄了進來,他看着窗外那些正在拚命勞作的俘虜,道:“這些人,便是新的可敦城的開創者。”
“阻卜人可不是省油的燈,桀驁不馴的他們,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耶律賢適提醒道。
“知道!”耶律敏關上了窗戶,走了回來,“所以,這一次我會徵兵,以阻卜人為主,不響應徵兵者或逃避兵役者,嘿嘿,我覺得可敦城還需要不少沒有了兩個大拇指的刑徒!”
“待其太苛,也不行啊!這個度,要把握好!”
“蠻人畏威而不懷德,見利而忘義。”耶律敏笑道:“所以我帶着他們去西方,讓他們好好地展示他們的特長。同時,也是一種不停地消耗。我會讓他們把搶來的財富安安全全地送回來,以此來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我的西征隊伍,老總督,你說這些蠻人走得多了,這漠北,是不是便會安穩許多。”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耶律賢適長嘆一聲:“我老了,做不了你說的這些事情,一味只想着安穩,只想着大家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了,也難怪太后要招我回去。鎮北王,我會帶幾個人回去,還請你答應。”
“自無不可。不管老總督要帶誰,都沒有問題。”
“我帶走的這幾人,都是軍中悍將,但他們不走,你難以全盤掌控軍隊,他們的脾氣不算太好,一旦惹怒了你,必然要成為刀下之鬼,所以我帶走他們,讓他們去南方建功立業吧!”耶律賢適道。
耶律敏大笑起來:“老總督英明,請受我一禮。說實話,我正在盤算着怎麼立威呢,如此一來,我倒是省了不少事了!”
數日之後,鎮守漠北近二十年的耶律賢適,帶着千餘名親兵護衛,一路南下,往大遼中京方向而去。
西北路招討使司,迎來了新的總督,以及全新的局面。
多年以來大體上的平靜,也將隨着耶律敏的入駐,而變成歷史。
戰爭的鼓聲,已經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