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後1課
從龍穴返回諾森蘭德的旅途，只剩下最後一日。
經過了一場百獸震惶的操作，在加上公主溫妮莎的協助，已經熟悉道路的文德士得以用更快的速度穿越巨龍之領。
龐大而荒蕪的巨龍之領慢慢被拋到身後，大概到了當天下午日光最盛的時候，文德士已經可以站在小丘上眺望到遠處的邊境小城鎮。
公主溫妮莎像是個在沙漠裏看到綠洲的迷路者，無神的眼睛瞬間有了光亮。
靛藍鎮是諾森蘭德距離巨龍之領最近的城鎮，以出產靛藍染料而得名，領地內盛產各種能提煉靛藍的植物，居民大多以收割和提取染料為生。
本來在小鎮更北一些的位置，還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小要塞，不過在三百多年前被龍搗毀之後，就直接被廢棄了。
“前面的廢棄要塞看到了嗎？”文德士對悲喜交加的公主說，“我們先到那裏去，如果今天來不及進城，就先在那個地方過夜。如果順利返回，就證明您的考試已經通過，學會並能熟練使用了我該傳授的所有魔法。”
“謝謝您。”
公主大概是近鄉情怯，回答時沒什麼精神。
一路上和這個處心積慮要報仇的中年魔法師相處，雖然不用擔心他用下流手段欺辱，但溫妮莎每當想起他的話，想起他的魔法，都會不由自主地提心弔膽。
這段時間，她努力回憶了所有關於這個男人的事情，試圖尋出彼此相處中還算溫情的片段，在合適的時機拿來打動此人。
正常情況下，一個道德水準較高的人，不會無視楚楚可憐的王族女性落淚哀求，如果加上足夠多的補償，曉以利害，最終應該可以獲得原諒。
可惜，除了發現關係已經無法挽回外，她只收穫了更多的恨意。
在公主印象中，當年的文德士還不到三十歲，青春還在他身上留着些許痕迹，他文雅而靦腆，不像現在城府滿腹，鬱鬱寡歡。
這個剛從法師工會中獲得了中級魔法師的資格，能熟練使用大多數三四級的魔法的年輕魔法師，被國王拉曼三世招募成為宮廷法師。
那時候的他還是謹小慎微的樣子，不善交際，喜歡讀書，無論做什麼都盡職盡責，不像那些老資格魔法師般傲慢自大。
為了給已成為魔法學徒的女兒溫妮莎吃點偏飯，拉曼三世決定讓自己手下的宮廷法師為女兒當私人教師，以便更好地應對法師晉陞考試。
在這些人中，文德士負責的是白魔法教學，主要在白天傳授公主各種諸如基礎治癒術、治療術、強壯術、敏捷術和魔法護盾一類的輔助魔法。
看到國王家如初綻玫瑰般的小公主，那時候的文德士還會臉紅，對公主的捉弄和任性都能默默忍受。
魔法師的修行方法沒有標準，形式千奇百怪，但究根到底無非是訓練和冥想兩大途徑，前者提升熟練度和速度，後者可以增強魔力儲備。
為了更快更多地獲得獎賞，各位魔法師都各顯神通，其中不乏走捷徑的作弊手段，比如悄悄降低法術強度、用假術式偽裝、提前弱化目標、代替詠唱等。
更有甚者，連勸誘學生吃效果不明的魔法葯這種事都時有發生。
自尊心極強的溫妮莎和絕大多數魔法學徒一樣，期待速成，好在貴族和臣民面前炫耀。
上有所好下必趨之，魔法老師們為了取悅公主，不惜用非常規的辦法協助她修鍊和考試。
為了金幣和地位，他們對於副作用和修鍊的可持續性毫不在意。
只有文德士一人沒有同流合污，堅持用正統的方式教授學生，還傳授了不少自己通過經驗總結出的心得技巧，以保證自己掙的每一個銀幣都問心無愧。
溫妮莎當時正處於青春叛逆的時期，還不想現在一樣重視魔法，她大多數貴族女子一樣，醉心於打扮、社交和炫耀，耳中只能聽得進恭維讚美，對那位刻板認真的白魔法老師十分惱火。
王國拉曼三世雖然貪婪又自大，但也不是好糊弄的傻瓜，他知道誰在為自己賣力幹活，也就不會同意女兒要求辭退老師的要求。
有聰明人看出了這種情況，就給一直對白魔法老師頭疼的溫妮莎出了個餿主意，讓她去給國王告狀，理由就是文德士行為不端，對公主有不符合身份的非禮行為。
十六歲的溫妮莎起初並不喜歡這個給自己製造緋聞的主意，不過在一群好事者拱火，外加打賭她不敢給老師顏色看看的情況下，最後還是鬼迷心竅地對國王偷偷告密了。
當時的理由，溫妮莎記得很清楚，她說白魔法老師文德士總是以教授催眠術為理由催眠自己，自己那時候總是記不清發生過何事，因此感到擔心。
這是個十分巧妙的借口，一方面避免了直接說出醜聞，另一方面還給了別人無限的遐想空間。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拉曼三世在最初的狐疑過後，為了避免以後出現更大丑聞，導致影響王室聯姻的政治價值降低，還是展開了認真調查。
不幸的是，文德士真的教過公主基礎催眠術，這本就是一種冥想入門時的基本魔法。
由於公主天資一般，這項學習前前後後還真花了不少時間。
當時的文德士還沒有掌握記憶重現之類的高級法術，有在場女僕衛兵等人作證，還有魔法師同事提供旁證的情況下，他被認定為確有冒犯。
要不是拉曼三世認為趕走這個下流魔法師，比直接處決他更不容易引人注目，文德士大概已經命喪刑場了。
最終的結局就是文德士給趕出了諾森蘭德，公主保住了貞操和名譽，還打贏了和閨蜜們的賭注，最後在老師們放水的情況下通過考試，用手段騙過了國王。
國王拉曼三世清除了宮廷中的害群之馬，維護了王室的威嚴，還省下了一筆不大不小的傭金。
除了無辜的文德士，誰都覺得這件事是皆大歡喜。
沒過多久，從魔法學徒晉陞低級魔法師的溫妮莎就在成就和讚美聲中，將那個倒霉的老師徹底忘記了。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但沒有了魔法師的身份證明，肯定難以在諸國立足了。
在法師協會降低了考試門檻，擴招了大量魔法學徒，導致魔法師數量泛濫的情況下，正式魔法師都不容易就業，等待着除名魔法師的只有失業和社死了。
曾有人目擊到，落魄的文德士混在一群衣衫襤褸的逃荒饑民里，走向北面那些危險的異族盤踞之地。
在那以後，溫妮莎就再也沒有聽到關於文德士·諾約威克的消息，人們認為他已經死了。
沒想到的是，那封例行公事給所有魔法師發出的求助信，居然鬼使神差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當年一別，再見已經是五年後。
那個男人回來複仇了，最可怕的是，溫妮莎不知道他究竟想要用什麼方式復仇。
靠近王國邊境，野獸的數量和種類都減少了不少，可供它們藏身的森林也越來越稀少，所以接下來兩人連驅逐野獸的工夫都省了，沒費多少力氣就順利到達廢棄城堡。
在那裏，公主幸運地見到了國王派來尋找他的一支冒險者隊伍。
之所以有這樣的隊伍存在，是因為國王實在是走投無路，不得不公開消息並打出重賞。
其實，這支聲稱敢於深入荒漠尋找公主，實則只敢躲在城堡里摸魚的冒險者小隊，見到公主在一位魔法師的保護下出現，簡直是喜出望外。
沒有遭遇危險，沒有花費成本，就撿到了一個大便宜，就算不是營救公主的首功，也算是次一等的功勞。
沒等公主和文德士同意，其中的斥候在旁邊魔法師敏捷術的加持下，就飛也似的奔向邊境的城鎮報信去了。
這次，公主終於吃上了一頓像樣的食物，在陌生人面前，半飢半飽公主溫妮莎顧及形象，沒有大吃大喝，只是按照宮廷禮儀細嚼慢咽，心裏卻是萬分不自在。
其實溫妮莎不知道的是，在身邊幾位冒險者低眉順眼的恭敬外表下，他們內心無不在八卦公主衣衫襤褸的背後，還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然，文德士就沒有這份顧忌。
.他不但自己暢快大吃了一頓，還習慣性地拿走了一份分量不小的食物，丟進了路邊的草叢裏。
離開巨龍的地盤，就要和這隻一路上尾隨而至的未知生物說再見了，文德士心中也清楚，沒有它的默默保護，自己未必能在溫妮莎被圍攻的同時，過得那麼悠閑愜意。
雖然不知道它幫助自己的原因，文德士也選擇給予它補償。
不過，文德士不是馴獸師，魔獸終歸不可能是魔法師的夥伴，也不適合當寵物。
“恭喜您回家。”文德士對錶情複雜的公主說，“也祝賀您通過了考試，這是在下為您上的最後一課。”
“這代表什麼？”溫妮莎強作鎮定地問，“懲罰了我，您的復仇能結束了嗎？”
“不，只是我們的師生關係結束了。”文德士鄭重地回答，“從現在開始，我對王族沒有了任何虧欠。記住，我要見到國王陛下。”
“我記得很清楚。”
溫妮莎望着獨自走開的文德士，眼神從恐懼徹底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怨恨。
為了賞金，斥候也算是超水準發揮，沒過多久就跑到了靛藍鎮。
當地的城鎮衛隊長官聽說了這個天大喜訊，興奮地直呼諸神保佑，然後才想起來高呼國王萬歲。
國王給所有邊境城鎮的市長、鎮長和軍事長官都下了命令，讓他們積極搜尋，現在誰也沒想到，一份大功勞就這樣落在靛藍鎮長官的頭上。
長官一方面派最快的騎手去通知王都報喜，另一方面組織了軍隊，鄭重其事地前來歡迎公主歸來。
城鎮裏的百姓得知了消息，紛紛奔走相告，都想要一睹美麗公主和護駕勇士的真容。
由於長官實現細心準備，有僕役服侍，又換好了禮服的公主溫妮莎不但沒有出醜，反而在這座人口不到一千的小鎮裏引起了轟動。
公主的美貌和堅強無不讓民眾嘆為觀止，身在此地的游吟詩人當晚就編好了內容誇張千倍的冒險故事，在酒館裏大肆傳播。
相比馬車上那位美麗堅毅的公主殿下，他身邊那位身披披風，下面露出法舊法袍的魔法師就是在太不起眼。
此人不但沒有炫耀威風，反而像是在躲避人們目光一樣，垂着頭既不交談，也不左右張望，全程一言不發。
這種陰沉內斂的中年人形象，讓人很快就將放在他身上的焦點，轉移到後面那幾位手舞足蹈的冒險者身上——比起無趣的魔法師，他們才更像是英雄。
平民的歡呼慶祝，文德士一點都不在乎，他更關心自己如何向國王討債。
按照那位名叫格呂科的長官所說，從王都到這裏，快馬只需要一天的路程。
從報信到王都派出人馬，帶着桑蘭德的迎婚特使一同前來迎接公主，應該最多不過三天。
這個日期並沒有超過桑蘭德要求的婚約時間，違約的戰爭借口也就等於作廢了。
接下來，就是靜靜等待王都派人來迎接公主，屆時他就能見到國王。
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他相信溫妮莎不敢拒絕他的請求。
當晚小鎮舉辦的晚宴上，文德士借口自己身體疲憊，沒有怎麼參與就回到了鎮長為他準備的下榻處休息。
一位做靛藍生意的慷慨富商將他剛蓋好的新屋讓出來，請護送公主的魔法師在此落腳。
這算得上是一件穩賺不賠的生意，小小善舉，就會讓他從此因此聲名大噪。
在裝滿熱水的大木盆里，文德士舒舒服服地將身體浸泡其中，然後開始在水中施加簡單水魔法。
帶着力道的水流開始在不同方向流動，鬆弛肌肉，消除疲勞，起到全身按摩的效果。
木盆很大，完全伸展雙腿，幾乎可以容納得下三個人，堪比一個小浴池了。
對他而言，只有習慣孤獨，才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真不錯，”他自言自語地說，“一個多月沒有好好泡熱水澡了。”
“是的，真不錯。”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予也很久沒有泡過熱水澡了。”
“誰？！”
文德士心中一凜，他可沒想到自己身邊竟然會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個陌生人。
哪怕只是臨時締約，空氣精靈見到陌生人，怎麼一聲不響？
真是大意了啊，沒有設置更高級的警戒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