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生生世世
[系統正在解析中,預計等待時間三分鐘。]
[三分鐘倒計時。]
[警報,解析錯誤……]
[錯誤,錯誤。]
隨着冰冷的機械音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汽車鳴笛聲,車水馬龍。
落地處是一條偏僻的小巷,目擊者只有一條翹着尾巴的小狗。小狗實在嚇壞了,畢竟從天而降一個人啊!哪條狗見過這麼離譜的事?連忙狂甩舌頭趕緊逃。
逃到一半想起骨頭忘叼了,又哆哆嗦嗦跑回去,叼起骨頭慌慌張張溜走。唉呀媽呀,可嚇死狗了!
因為是夏天,李思念穿的是初春的比甲,長袖長裙,熱浪襲來,瞬間捂出一身汗。
這個地方她記得,是離小區幾條街外的一條小吃街,小吃街有些年頭,很多蒼蠅小館,味道都不錯,所以常跟同學來吃。
雖然將近一年沒回來,但路線都爛熟於心,李思念趕緊提着裙子回家。穿這一身走到大街上實在引人注目,這個季節的行人都穿着短袖呢,她彷彿不在一個時代,也不在一個季節。
篤篤篤——
來開門的是家裏的貓,它撲過來直接鑽進她懷裏。本來就很熱了,又踹個毛茸茸的東西,李思念滿頭大汗。幸好家裏空調開得足,不然真得被熱暈。
爸媽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劇,只見爸爸從玻璃碗中揪出一顆青提喂進媽媽嘴裏。不知是不是因為電視劇太精彩,他們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屋裏多出個人。
李思念:“……”
“我回來了。”最終,她決定找點存在感。
四隻眼睛齊刷刷看過來,看看她,再看看牆上掛着的鐘,正好晚上八點。
“這麼早就回啦,你不是說要跟同學聚會的嘛。”媽媽的目光在身上停了會兒,然後笑道,“這衣裳我女兒穿真好看。”
突然想起好像是說有個散夥兒晚會……額,到時候再說吧。
“念念,你頭髮怎麼長這麼長了?我記得你是短髮吧。”爸爸摸着下巴,眼神疑惑。
“這是假髮。”李思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然後直接坐過去,從他抱着的玻璃碗裏揪出一顆青提放進嘴裏嚼。
一聽到假髮,媽媽就來了興趣,摸了摸她的頭,“在哪兒買的假髮啊,看起來好自然。”
“算了,這不是假髮,是在理髮店接的。”
“哪家理髮店,接得好自然!”
“就學校門口那家。”李思念隨便說出一個。
“改天我也去試試。”媽媽說著向爸爸尋求意見,“你說我要不要去接成長發,再染個色?”
“可以啊!”爸爸舉雙手贊成,然後又餵給她一顆青提。
李思念:怎麼跟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在回家之前,她覺得肯定會發生母女倆抱頭痛哭的場面。可是,沒有,一切照常進行,還是那個她以電燈泡之光照亮的溫馨家庭。
也對,雖然她離開家將近一年,但在爸媽眼中,她只不過才離開半天,而且還是因為出去跟同學聚會拍畢業照,完全不用擔心。
現在她要是撲過去抱着爸媽哭會不會很奇怪?算了,這種場景,直接把她流到眼角的淚水給逼回去,完全沒有心情感動!
“我要出去旅遊,大概好幾天不回來。”她說。
對此,爸媽舉雙手贊成,畢業就是該旅遊嘛。
李思念倒不是想旅遊,第二天她跑到學校圖書館,她穿書的地方,並且在前一夜又發了一條吐槽劇情的評論,可是這次無論如何都沒成功。
從上午八點待到下午七點,圖書館都要關門了,依舊沒有動靜。
這才明白,她大概很難再找到辦法去那個世界。
鼻頭一酸,喉嚨又開始哽咽起來。
生活回歸正軌,平淡且有些小確幸地照常進行。進了自己喜歡的學校,喜歡的專業,大學四年過得也很愉快,交到很多好朋友。那段時光,在她的生活里好像被擠壓得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縮影。
如果不是因為手腕上還戴着那枚芙蓉玉手鐲,她會懷疑那段記憶的真實性。
四年裏,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找尋回到那個世界辦法,學校圖書館裏的書被她從頭到尾翻了個遍,可是毫無收穫。她也曾到過網傳的靈異之地,可是那種超自然現象還是沒有發生。
果然,這裏是科學的世界么?
大一大二時有很多男生向她示好,可她都一一拒絕,在知道這只是座看起來很活潑的冰山後,知難而退,追她的人就少了很多。
室友都覺得奇怪,“大美女,青春是用來享受的!男人就是用來玩兒的!為什麼不談戀愛啊。”
李思念只是笑着搖搖頭,做出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智者不入愛河,寡王一路碩博。”
聞言,室友臉上寫着大大的兩個字:懂了。
可是每到夜裏,那股思念的情緒如潮水般湧進腦海,再從眼睛裏流出來,她覺得自己像是條被丟進海里的淡水魚。
長生,我都快忘記你長什麼樣了。
對不起,我還沒找到辦法,再等等我,我會回來的……
大學畢業,她進入一家大廠實習,雖然還是個實習生,但也逃不出加班的命運。
深夜,一個人在辦公桌上噼噼啪啪敲着鍵盤,寫字樓外車水馬龍,一片繁華。城市好像永遠都沒有休息的時候,鬧着要人陪它玩,因此人們不得不打起精神工作。
這時,電腦屏幕突然彈出一個畫框,上面寫着:
[您一定還有想見的人吧。]
鬼使神差,李思念點擊“確認”。
[很好!嗨皮恩釘系統將持續為您服務。請點擊“確認”鍵,我們將滿足您的心愿。PS:不負責任的系統已經被我們炒魷魚了,請您放心使用!]
手心開始冒汗,握成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雖然防詐騙意識還是有,擔心這是電腦病毒,但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哪怕是一點機會,都要抓住。
點擊“確認”。
[嗨皮恩釘系統啟動,正在傳輸中……]
[倒計時,三、二、一]
落日西斜,已是黃昏。辦公桌消失,場景大變,十分陌生。
雖然周圍還是古建築,但建築風格,還有街上行人穿衣的風格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前一個系統說過,書里的時間比書外過得快。
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李思念拉住一個路人問:“阿叔,勞駕你告訴我,現在是哪一年?”
那人看她眼神古怪,但還是不耐煩地說,“晉安四年。”
晉安,她走時,不是這個年號啊……
“不是胤朝么?”
“胤朝?姑娘你是來說笑的吧。胤朝三千年前就沒了,現在是大周。”
渾身脫力,李思念有些氣息不穩,匆匆道謝后便離開此處。
之前她在書里待了將近一年,而外面只過去半天。如今在外四年,四個三百六十五天,滄海桑田,書里竟然已經過去三千年!
三千年,多長的一段時間?日升月落一百零九萬五千次!潮漲潮汐兩百一十九萬次!屍體埋在地下,連骨頭都能被分解得一乾二淨。時間殘忍至極,能抹去所有東西。
道路已悉數改變,舊日的建築也不見蹤影,這何止是時過境遷?
已經不認識這裏的路了,李思念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道長生還在不在,三千年足夠一個靈魂輪迴轉世幾十次!
長生,你現在怎麼樣了呢?有輪迴重生嗎?還是說,已經坐上閻王的位置?
你到底在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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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四月,正值穀雨時節。春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剛要回暖的天氣瞬間被一瓢水澆涼。
不過閻羅殿是不受人間節氣影響的,這裏沒有四季,只有大片一直盛開的曼珠沙華。
死去的鬼魂被黑白無常鎖到這裏來時皆是一驚,“你們沒帶錯路吧?這裏怎麼比人間還漂亮?”
“你在懷疑我們的業務能力?”黑白無常異口同聲。他們好歹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怎麼可能帶錯路!
也不曉得是不是孟婆的湯功效太強,即使是同一個靈魂,他們第不知多少次到這個地方時,都會問他們同樣的問題,這裏真的是地獄么?
是是是,難不成還能把你們往九重天帶嗎?解釋這麼多次,豬都明白了!就該讓孟婆少在她那湯里放些葯,每次都要解釋一遍,煩不煩啊!他們無常舌頭搭在外面說話會很艱難的好嗎?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兩千九百多年前吧,地獄並非如此,美麗得讓人震驚。
這裏佈滿鐵索和獄火,那火焰的溫度足以把一整個靈魂烤乾。這裏是煉獄,是靈魂寧願在外化作怨鬼也不願來的地方。
惡鬼們失去理智,爭相殘殺,碎片被丟入獄火,燒成黑色的蒸氣。那時,才是真的地獄,混亂一片,毫無秩序。正因毫無秩序,人類和妖族才將墮落成惡鬼的靈魂視作最低等的東西。
可有一天,地獄裏來了位少年,只有見識過那位少年的惡鬼才會明白當時的他有多可怖。
他殺了很多鬼,那些不聽話的,要造反的惡鬼全被他撕成碎片,丟進獄火當柴燒。當最後一絲靈被燒毀后,便再也不復存在。因手段狠辣,做事果斷,少年很快收穫了一批擁護者。
再然後,擁護者越來越多,他在地獄裏被擁立稱帝。少年名為長生,是這閻羅十殿的王上。
萬丈高樓拔地而起,曼珠沙華朵朵盛開,這煉獄竟然顯現出幾分人間的模樣。
王上暴戾而殘忍得連鬼都怕,眾鬼臣服,無一敢造反。王上的位置,一坐兩千九百年,他也由少年變為青年,震懾力只增不減。
種完曼珠沙華還不夠,王上要在地獄種西瓜。地獄的土哪能種西瓜啊,只能一背篼一背篼地從人間把土壤背回來。
無情暴戾,心狠手辣的王上只喜歡兩種東西,一是那些花,二是那些西瓜,常常看着那些花,雙目失神。
沒有鬼會明白,他們的王上,為何會那樣失魂落魄,就好像是個,丟了糖果的孩子。
王上沒有妃嬪,這是最讓鬼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天上的神仙就不說了,雖然清心寡欲,但好歹會有個妻子或者丈夫,人界的帝王更是妻妾成群。他們是鬼啊!集憎惡和慾念於一身的鬼!作為鬼族的領袖,不表現出點肉/體的慾望來,未免太不合適了吧。
因此,冥都的鬼都在私底下暗暗地想,王上大概是,不行。
當然,這些想法他們只敢在心底悄咪咪地想,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甚至連竊竊私語都不敢。畢竟誰都不想被撕碎丟進獄火里當柴燒。
最近他們發現王上有些奇怪,特別是今天,王上居然脫去金冠與華袍,換上一件玄色勁裝短打,僅僅只用一根同色的緞帶束髮。
眾鬼自然也只能看着,連大氣兒都不敢出。見王上要出地獄,便恭恭敬敬彎腰恭送。等他走後才敢交頭接耳。
“王上穿成這樣出去幹啥呀。”
“誰知道呢,管好咱自己吧,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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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路邊已經亮起燈火,星星點點,闌珊一片。
走得累了,李思念蹲下來休息,把臉埋在膝蓋里,忽然覺得十分疲憊。
轟隆——
隨着一聲春雷,豆大的雨滴瞬間落下,淅淅瀝瀝,打在她的背上,頭髮上。身體變得潮濕,世界也變得潮濕。
街上的行人開始四處躲避,小販開始收攤,只有李思念蹲在遠處懶得起來,就這麼被雨淋着吧,等雨把她淋清醒了,或許就能把這件事放下。
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在她身邊停止。
有人。誰?
那人手上還舉着傘,把淋在她身上的雨全給遮去了。
緩緩抬頭,仰面看去。因光線很暗,只能大致看出身形。
那是個青年,以一根緞帶束起高高的馬尾,勁裝短打,寬肩窄腰,長身玉立。
有些熟悉。
腿蹲得有些麻了,只能扶牆站起來,可青年卻向她伸來一隻手。
這是只很漂亮的手,骨節分明,蒼白而修長。
她認識這隻手。
緊咬嘴唇,思緒萬千,她有好多話想說,可最後還是沒出聲。
扶着他的手站起來,那張熟悉的臉也慢慢映入眼帘。
當初的少年已經同她一樣長大,肩膀變得更寬,背變得更厚,儼然是個青年的模樣,面若觀音,恍然若神人。
他看起來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臉上褪去青澀的痕迹,待看向她時,竟是從容。
青年似乎不會再像少年那般,義無反顧地撲過來,歡歡喜喜地把臉埋進她的頸窩裏。反而變得沉穩而內斂,所以只是撐着傘,琥珀色的眸子,靜靜地看向她。
“李、思、念。”敬長生一字一頓地叫她的名字,每一個音都發得標準無比。
咬了咬唇,李思念有些急切道:“長生,我回來了,你看,我沒有食言。”
可是,他等了三千年,這三千年,他是怎麼過的呢?這麼長的時間,簡直讓她無法想像。
日升月落是一天,花謝花飛是一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三千年,從殷商到滿清那麼久,改朝換代二十個。
心裏七上八下,然而敬長生只是對她微微一笑,繼續喊她的名字,“李思念。”
洶湧的情緒如洪水猛獸般湧來,似乎再也壓抑不住,手中的油紙傘被丟開,敬長生直接撲過去,將她擁入懷中。
臉埋進頸窩裏,耳朵蹭着她的臉頰,像是在撒嬌。
口中喃喃自語,“李思念,我等到你了……”
原來,他一點都沒變。小病嬌還是那個小病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