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念長生(九)
天氣放晴,冬日的太陽一點都不毒辣,每一絲光線都溫暖而可愛。
插在苗圃里的蒜瓣已經抽出綠油油的嫩苗,只是現在溫度降低,綠苗生長得十分緩慢,僅僅只是冒出尖尖的頭。
由於目前跟系統處於決裂狀態,為了能回去,李思念只能自己行動找辦法。她開始泡在書籍里,特別是旁門左道的書,總覺得或許能在這些書里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不過,她都快把這些書翻爛了,還是沒能找到一絲有用的消息。難道應該走出去多聽聽走江湖的說書人說書?
這種不同於往日的行為很快被敬長生敏銳地發覺。
“李思念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
暫時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李思念只能選擇迴避。本來想着自己能顧全一切,但現在發現,她沒那麼大的本事。
連忙搖頭,“沒有,就是感興趣。”
敬長生隨便從地上撿起一本,琥珀色的眸子快速掃兩眼,“這是騙人的,江湖騙子才看的東西。”
雖然小病嬌認的字不多,知道的常識也不多,但跟術士有關的東西,卻無比精通。
“騙人的?”
那本書上寫着,茅山道義,名字看起來牛逼哄哄,沒想到卻是掛羊頭,賣狗肉。難怪書上還寫着教人找媳婦兒的辦法。
“既然不是什麼正經書,就拿去墊桌角吧。”李思念繼續一本一本挨着翻書,一頁一頁仔細閱讀,最近她淘了不少書回來。
“可以問我。”敬長生有些悶悶不樂。
說好冬天要陪他出去曬太陽,現在卻窩在書房裏看一些亂七八糟的書。難道他還沒有那些書好看么?
他走過去,抽出李思念手裏書,丟掉。
說得也是,李思念轉念一想,在那方面,敬長生懂的或許比這些書要多得多。
只是,如果向他透露出一些消息,會不會被他捉住小辮子呢?
雖然小病嬌有時候看着又呆又一根筋,但更多時候,他敏銳得像是一隻鷹。
為什麼不敢告訴他真相呢?她從哪兒來,為什麼到這裏來,之後要往哪裏去。
一層一層剖析,像是一把刀劃開光滑的皮膚,露出血淋淋黏糊糊的組織。這會很痛。
還是再等等吧,之後再找機會。李思念謹慎地想。
“長生知道什麼是命盤么?”
她沒有提到上官欽,也沒有提到上官欽說她沒有命盤這件事。
或許這個命盤,會是一條回去的線索。
“命盤……”敬長生撓撓頭,他似乎有些不清楚這該怎麼解釋,畢竟這解釋起來會十分複雜。
可仔細一想,雖然他可能會解釋不好,但李思念那麼聰明,肯定能聽懂他說的話。
在敬長生從南到北再由西到東說完后,李思念終於理出以下幾個關鍵點。
每種生物都有命盤,命盤記錄命運,可以通過觀察命盤,預測一個人的未來。不過預知天命的人會受到相當大的反噬,如果向外透露,會暴斃身亡。
琥珀色的眼睛看過來,靜靜地看着她,“李思念沒有命盤。”
他湊過來,直視她的眼睛。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冰湖破裂,碎冰被洶湧的湖水推到岸邊。
“李思念的家,在哪裏?”
“不知道,我忘記了。”低頭抿唇,不太敢看他。
“那李思念千萬別想起來。”
手突然被一股力攥着,她跌入一個發涼的懷抱。在她跌入那懷抱的一剎那,才開始緩緩升溫。
“這裏才是你的家,這裏才是!”
抱住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心裏有種不安的感覺,好像被敬長生髮現了些什麼。
只好順着他的話說,“這裏當然是我的家,我和長生的家。”
這是實話,人還不能有兩個家么?
頭頂一涼,感覺到敬長生正在輕柔地撫摸她的髮絲。順着髮絲往下滑,最後拇指摸索着她的脖頸。
嘴唇覆在耳邊,半是興奮,半是癲狂地說,“李思念知道這個,簡直太好了。你放心,很快,一切都會結束,我們長長久久,一輩子都不分開。”
什麼意思?心中不安的感覺如水蒸氣般騰升。
有些喘不過氣,推一推他,“抱得太久了,先把我放開吧。”
敬長生沒說話,頭埋在她頸窩裏,搖搖頭,蹭得她好癢。
哎,既然想抱,那就多抱一會兒吧。
其實她想過一個問題,如果她走了,長生該怎麼辦。可是如果她不回去,爸爸媽媽還有朋友們怎麼辦,突然消失,他們肯定會擔心。
本來並沒有打算跟這個世界建立過多的聯繫,可現在的關聯卻越建越多,藕斷絲連。
如今他們雖然能緊緊相擁,可是,擱在他們中間的,卻是一整個世界。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李思念只好伸出手輕輕拍拍他的背,每次他情緒不穩定時,她都會這樣做。輕輕拍一拍就好了。
果然,敬長生平靜許多,不過還是死死抱住她不肯撒手,好像一放手,她就會變成蝴蝶飛走。
眼前忽然飄來一隻剪紙小人,敬長生的剪紙人只有紅色和白色兩種,但這隻,卻是黑色。
有些好奇,李思念伸手去戳了戳它的肚子,可是向來對她溫順的剪紙人此刻卻狠戾無比,在她手指上狠狠劃了一道。
嘶——很痛,她忍不住皺眉。
手指瞬間被捉住,敬長生皺着眉頭看着涓涓湧出的鮮血。
噗——黑色的剪紙人噼啪燃燒,瞬間化作灰燼紛紛掉落。
指尖傳來柔軟的感覺,濕軟的舌頭舔舐傷口,輕柔而溫暖,像是在安撫她。
“對不起。”少年的聲音低而沙啞,“那些剪紙人不太好管教。”
“它們為什麼會變成黑色呀……”李思念小心翼翼地問,心裏像是有指甲刮在玻璃上,越發不安起來。
小病嬌是不是想做些什麼,只不過現在瞞着她。
“不知道呢。”少年覆在她耳邊,聲音如同鬼魅,“可能是它們覺得,變成這樣,殺起人來更方便吧。”
“長生……”
開口喊他的名字,可嘴唇卻被輕輕咬了一口,“噓——別說話,你聽,有人來了。”
果不其然,風聲四起,十面埋伏,咻咻咻冒出不少持劍的人。
看穿着,像是道盟里的人。
難道是因為她不肯動手,上官欽準備硬碰硬了么?
叮鈴鈴——
有人在搖鈴鐺,這聲音讓李思念頭昏腦脹,十分不適。
黑色的剪紙小人從四面八方飄出來,如一支支利箭刺透那些人的腦門。
利箭刺入,那些人渾身像是變成了一團稀泥巴,眼珠子裝不住了,紛紛滾落下來,人皮也掛不住,像是牆皮一樣掉下,骨頭也散架,再也站不住腳,變成地上的一灘肉。
“一,二,三,五……十……四十九。”敬長生慢慢數着,蹲在一團肉泥前觀察,“還好,皮還是完整的。”
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高興的事,站起來興奮地朝李思念拍手笑道:“我幫李思念做個燈籠吧,我剛學的,挑張又光滑又漂亮的做,粗糙的爛皮可以先練練手。”
“不要!”方才的場景太過噁心,聲音禁不住顫抖,“用紙做燈籠就好了,不要皮的,我喜歡紙的。”
用人皮做的燈籠,她還有膽子去點嗎?
“原來李思念不喜歡。”方才還興奮異常的臉瞬間冷若冰霜,“那就不要了。”
肉泥化作血水,燃起團團火焰,瞬間燒人灰燼,風一吹,將所有痕迹抹去,好像方才從未發生過這件事。
“李思念是不是在害怕?”火光中的少年回頭看她。
天色漸暗,火光照亮他一半臉龐,妖冶而昳麗,髮絲被冷風吹動,束髮黑色的緞帶在風中蹁躚,展示出一種可怖的,驚心動魄的美。
朝她走過來,敬長生拉起她的手。他的手很涼,剛握住她時有些顫抖,但當緊握住時,便堅定不移了。
“在怕我么?”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有些委屈的樣子。
可是,他們不死,死的就是他了。如果李思念害怕,他以後就背着李思念做。
“沒有,別胡思亂想。”李思念踮起腳尖,用額頭用力撞了一下他的頭。
咚——很好聽,很清脆。
很痛,但可以把他撞清醒,也把自己撞清醒。方才那搖鈴的聲音讓她精神有些恍惚。
“我是怕你死掉,笨蛋!”
來的人太多,真有些怕敬長生應付不過來。到底是她低估了敬長生的能力。
委屈的神色瞬間消失,空洞的眼裏瞬間有了高光,變得興奮異常。
他撲過來,抱住她,還是同之前一樣,窒息般的擁抱。
咚咚咚——她能聽到他響若鼓點的心跳。
“我好喜歡李思念。”他說。
頭埋在頸窩裏,親昵地去蹭她,“我不會死掉的。”他向她保證。
“如果真的會死,李思念握住我的時候,才真要死掉了。”
明白過來小病嬌到底在說些什麼,李思念白皙的臉頰瞬間蹭蹭變得通紅。雖然知道他只是在實話實說,但這話聽起來實在燙耳朵。
你不是小病嬌,你是……
“小色鬼!”
第一次接觸這個名字呢,敬長生有些好奇,“小色鬼是什麼意思?”
這該讓她怎麼解釋嘛!
“沒什麼特殊意思,就是誇你長得好看。”
“哦,原來是這樣。”敬長生笑道,“那李思念也是小色鬼。”
是是是,她是,痛哭流涕,就不該跟敬長生說這樣的話,心裏一萬個後悔!
“我現在想親一親小色鬼。”
“你還是叫我李思念吧。”
“哦,那我現在想親一親李思念。”
“你、你親呀。”為什麼還要告訴她!
“李思念想讓我親哪裏?”敬長生笑道。
“這裏?”他親了親她的耳朵。
“這裏?”他親了親她的額頭。
“還是這裏?”他親了親她的眼睛。
親到一半,他恍然大悟,“李思念還沒說話呢,我好像都已經親過一次了。”
李思念:“……”
踮起腳尖,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李思念主動吻上他的嘴唇。
那兩瓣薄唇沒有一絲變化,依舊柔軟而美好。
可是敬長生卻抵住門口,不讓她進來。
咦?轉性啦?
“李思念別這樣親我,會有反應的,起來后好麻煩。”呼吸愈發急促。
“沒關係,我幫你弄出來。”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不用人教。
唔,那自是極好。
立刻便換上另一副模樣,尖尖的犬齒咬住她的嘴唇,發瘋似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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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李思念已經入睡,但敬長生還醒着,他靜靜地看着她,捨不得睡覺。
很擔心,擔驚受怕。他怕李思念會在某天消失不見。
預知天命的人會受到反噬和懲罰,雖然李思念沒有命盤,但他還有一隻能看透一切的天眼。
即使動用其窺探未來會讓他受到生不如死的反噬,那也沒關係。
他要看一看,這樣才能捉住這隻,快要離他而去的蝴蝶。
黑暗中,天眼半開。
可是,他沒有看見李思念的臉,只有兩根手指,剜向了他的眼睛。
劇烈的疼痛席捲全身,這種痛不是因為李思念,所以,他不快樂。
一股鮮血從天眼中緩緩流出,疼彎了腰,倒吸一口冷氣,他只能讓其慢慢合上。
那兩根手指,是他自己的,他剜去了自己的眼睛。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沒這個本事。
為什麼要那樣做呢?想不明白。
之前李思念說過,想不明白就放一放,不要去想。
那便放一放吧。
躺下去,敬長生緊緊靠在李思念身後,伸手環住她的腰,抱着她。
好希望能一直這樣抱着她。
“李思念,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呢?”他痴痴地看着她的後頸,喃喃自語。
像是被抱得太緊了,李思念有些不舒服,扭一扭想翻身。
敬長生鬆開一些,她果然翻過身來,一隻手搭在他肩上。
迷迷糊糊,她睜開眼睛。一看就像是沒睡醒,打着哈欠伸手去捏他的臉,“好晚了,怎麼還不睡。”
說完,她從重新合眼,傳來平靜的呼吸聲。方才就像是在說夢話。
因為睡不着。敬長生在心裏回答。
伸手抱住她,將她抱進懷裏,緊密相擁。
好溫暖……
窗外風雪交加,只有這小小的床榻,能讓他得到片刻安寧。
任何人,但凡想要破壞這種安寧的,必須死,而且要死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這樣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琥珀色的眼中閃現出一絲狠厲的光,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真正地活過來了。
待目光移向懷中人時,眼中的狠厲瞬間消失,變得痴纏而繾綣。
不管是從哪裏來的,留在他身邊吧。
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李思念不是立過字據嗎?既然立下字據,那就不能說話不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