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聞
指腹觸到冰涼的水面，銀魚並未疾躍向前，但也沒有逃開，而是逡巡着向林鈞的手指試探。
林鈞眉頭微蹙，手指往前撥動，銀魚便立即向她竄來，尖牙刺破指尖，吃下一口血。見此，他心下稍定。
少年將這一怪象收入眼底，卻一言不發，只是隱晦地看林鈞兩眼，心中也疑惑。沉默着收回玉盆，向道袍人點了下腦袋。
“嗯，也是個有仙緣的，叫什麼名字？”
林鈞低頭，把還在發疼的指尖攥在拳里，已經從喜悅中平復下來，定聲答道：“小子林鈞，見過仙師。”
道袍人見他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又“嗯”了聲，道：“是個沉穩的，入座去吧。”
林鈞在唯一入選的女孩身邊坐下，對方露出個靦腆的笑容來，道：“我叫楊翩然，一舸乘風翩然去的翩然。”
她面若白玉，眉目秀美，含笑時眼睛彎作月牙狀，讓人不自覺生出好感來。
“我叫林鈞，就是千鈞的鈞。”
“剛才聽到仙師問你名字了，力敵千鈞，倒是個顯男子氣概的字。”林鈞瞧出來她是很有修養的姑娘，言行舉止都溫柔和氣。
席上就她一個女孩，楊翩然見林鈞面容清秀，舉止文雅，如找到救星般，問道：“我今年十一，你呢？”
“我兩月前滿了十歲。”
她眼睛亮起來，笑道：“那你是三月生的！我也是三月生的，正好大你一歲。”
林鈞並不是個多話的，楊翩然問一句，她便答一句。兩人一問一答間，他已對前面幾位入選者的身份有了幾分瞭然。
算上林鈞自己共有六人，年紀最大者是孟子義，還有月余便要滿十三，其他三人中有兩人都非家族出身，高個瘦削的叫彭真，個頭稍矮體型微壯的是張展明。
至於剩下那個，頸上戴着金鑲玉長壽鎖，兩臂各有一羊脂白玉環，生的是寬額厚鼻富貴相，自恃身份不凡，在席上也不和旁人說話。
楊翩然因比他先入選，才聽到道袍人問名時，他答了句：“姓圓名寶光。”
“一開始也不知道是哪個寶，哪個光。後頭他過來，我一看，便知道是哪個寶光了。”
林鈞點頭，這周身的珠光寶氣，怪不得叫這個名。
兩人低聲交談之間，複選已經結束，林鈞後面本就人不多，也沒能有人生出異象，是以他成了最後入選的人。
備下十人的座位，僅有六座有人，陳初煙沒有仙緣，只能跟在少年身後，不敢入座。道袍人掃過剩下幾個空位，面色談不上好。
“仙緣難得，能入選已然不易，還望仙師寬心。”說話的人着玄衣戴冕冠，正是楚國君上的打扮
“君上為徵選之事多有操勞，貧道自會上報宗門，不日定有厚賞賜下。”
君上聽聞受賞，非但沒有難堪羞惱，還笑眯了眼，拍掌道：“好！好！”又揮手招個侍從上來，吩咐，“傳令下去，有人入選的郡縣，為官者爵位加封一級，入選孩童的家人，封上大夫，賜下良田金銀，以示嘉賞。”
楚國國內行軍功爵制，故民風剽悍。如今國君為討好仙家打破舊規，破例封賞，下座大臣卻神情自然，仿若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林鈞清楚，歸根結底，是實力到達一個層次后，讓他人連違逆的心思都無法生出。類似昔日趙高指鹿為馬，所謂我言即真理，便是如此。
“餘下雜事繁多，貧道需帶人回觀中再做安排，就先告辭了。”
君上聞言，顫顫巍巍站起身，雙手前拱，笑道：“仙師慢走！”
道袍人拂塵一甩，陳家少年示意席上林鈞幾個上前來。孟子義最為機敏討巧，快步走到少年身後，其餘人只好在他的身後站下。
彭真與張展明保持沉默，圓寶光動了動嘴唇，見沒人說話，又不敢在仙師面前生事，沉着臉往後走。林鈞兩人不覺得有什麼，站在隊伍末尾，不願參與到前頭的風波中。
至於陳初煙，她排在林鈞楊翩然後邊不合適，站在孟子義身旁更不合適。左打量右打量不知該如何是好。
“拿着吧。”兄長把玉盆遞給她，陳初煙忙接過，站到兄長左後去。
倒也神奇，玉盆甫一離開少年的手，光澤頓失，眨眼間變成個石盆，眾人不免再次驚嘆。
林鈞這才知曉為何少年與道袍人是師兄弟關係，卻要來做這等奴僕該行的事。想來銀魚自有乾坤，在一般侍從手裏發揮不了功用。
果然，那銀魚似覺察到什麼，撲騰幾下，肚皮向上不動了。
一行隨着道袍人往前，見他右手捏個術法，眾人頓時足下生風般，一步邁出十餘米，很快便到了道觀大門處。
大門頂上不設牌匾，右前豎一白色碑石，上邊濃墨重彩添了四個大字——靈寶道觀。
林鈞多看兩眼便覺得太陽穴有如針刺，移開目光痛感又消失。旁人猶有過之，抬手捂住眼睛，不敢在看。
“碑文有靈，凡人不可久視。等你們幾個引氣入體，便也算我道中人。那時，這幾個字也不算什麼了。”道袍人邊領他們進去，邊解釋道。
陳初煙不能入正殿中，剛進道觀便被一年輕道人領下去了。
眾人進入大殿，殿左立着兩人高紅頂白鶴，右邊是墨色玄龜，拱衛着正中香案，案上擺着十一尊玉相，壁上橫幅展開一畫卷，上邊分坐了五位男女，全都看不清面容。
道袍人先向香案處作揖，然後轉向眾人，道：“我名李文關，為八閩世界中靈寶派外門執事，你們可稱我為李執事。我靈寶一系立派已過兩千載，得蒙太上至聖祖師風蕭真人傳教，如今門派中有弟子三萬。此方小世界流離在外已久，被我派青長老尋回，又遣下執事為宗派徵選弟子，你們已過兩選，確有靈根在身，可為預備弟子，一月後將會有宗門前輩接引，前往八閩世界中。”
眾人聽得雲裏霧裏，什麼“八閩世界”、“靈寶派”、“風蕭真人”，什麼“小世界流離在外”、“靈根在身”，全是從未聽聞之物。
林鈞看過類似的書籍，前世也有多重世界的理念在，他大概能構建出一個層遞式的修仙世界觀來。
靈根她也略有耳聞，應是以少為佳，天靈根最佳，至於和她認識中是否相同，那便不知道了。
李文關又道：“我知道你們心中有惑，只先為你們介紹八閩世界、靈根與修行之路。再有不懂的，可以提問。”
“修士將這世間命為三千世界，指的不是有三千個世界，而是大千、中千、小千三重世界，並稱三千世界。八閩世界便是小千世界，其中有小世界一千，不過數萬年前曾逢一大劫，諸多小世界在劫難中毀失了，此方世界就是如此。至於中千世界乃至大千世界，那是大能行走之處，離我等還太過遙遠。”
“靈根為修士之根本，有五行之分，以少為佳，四五靈根為偽靈根，單靈根資質最佳又有天靈根之美稱。”
“修士入道，要從引天地靈氣入體為始。人有經脈穴位，上下丹田。引氣入體后，要運氣洗凈全身經脈，沖明穴竅，才算真正開始修道之路。”
“好了，有什麼要問的嗎”
李文關話音剛落，圓寶光便出聲問道：“那我們是什麼靈根呢？”
“如今我還沒有辦法為你們測出靈根，須得回到宗門，由顯靈鏡一觀，才能知曉。”
又有彭真上前問道：“敢問執事，預備弟子是什麼？”
李文關答道：“宗派中有內外門之分，預備弟子在外門中，是每位弟子必經之路。有五年之期，若五年不能經脈穴竅皆通，就得離開八閩世界，回到這小世界中來了。”
他再詳細說了些門中事宜，便領着眾人參拜記名。
“畫中五人為歷代掌門，眾弟子上前拜首。”
“十二玉相為開派長老，眾弟子再拜。”
“如此，爾等便已入門，為我靈寶派預備弟子。現賜下《通明法經》。望爾等勤加修鍊，早日入道。”
林鈞與其他人一樣，領到一本小冊。
李文關解釋道：“《通明法經》為八閩世界中修士引氣秘法，最為正統不過。小世界天地靈氣稀薄，難以引氣，提前賜下秘法，是要你們先熟記經脈走向，穴竅位置，便於日後修鍊。”
眾人垂首稱是，李文關又引陳家少年上前，道：“這位是陳開，先你們一年入宗，在八閩世界中已經完成引氣入體，此次是為協助我而來，你們可稱其師兄。”
林鈞想到陳開曾稱李文關為師兄，疑惑道：“李執事，晚輩在剛才複選時聽見陳師兄稱您為師兄，這是為何？”
“陳開與我同是外門齊長老之徒，乃是師門中的師兄弟。你們稱他師兄則是同為外門弟子，他修為在你們之上的緣故。”
林鈞點點頭，道了個謝。
張展明復又詢問：“李執事，你是觀主嗎？”
李文關搖頭，道：“我不是，但觀主亦是門中弟子，姓張，你們也要稱其師兄。他負責道觀中的各項雜務，也管你們這一月的生活起居。”
他環視一周，見沒人再問，便讓眾人先退下安置。
臨走時，他又補了句：“所謂修行看個人，這一月內你們的行蹤我都不干涉，玩樂也好，苦修也罷，都與我無關。在這裏如此，入了宗門更是如此。前路如何，要看你做怎樣的選擇了。”
林鈞握着《通明法經》，已經對未來有了規劃。
這個世界前所未有的浩大遼闊，若不能前去探索，重活一遭還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