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其名為鯤
月飲雪在洛神山長大,小時候幾乎沒見過什麼水。
除了山下洛神鎮裏的那條護城河,見過最多的水便是山上那桃花潭了。
月飲雪九歲的時候,桃花潭也不知什麼時候潛入了一隻差點飛升的千年巨蛟,師父洛曦之以一炳未開鋒的天外隕鐵將其斬落。
最後巨蛟化為劍靈,洛曦之又花了將近一年光景,為月飲雪鑄了把神兵,便是飲血劍!
九歲的月飲雪被師父斬殺巨蛟的場面嚇壞了,之後根本不敢佩戴那炳血飲劍,連握都不敢握。
於是,洛曦之便給他講了個故事。
萬物皆有靈,是為靈類。
人是靈類、神是靈類、鬼是靈類、動物也是靈類。
靈類按三世因果入六道輪迴:
天神道、人間道、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牲道。
六道之中,只有天神道得入長生境,逍遙於三十六重天。
所謂眾生皆苦,苦的其實是餘下那五道,要在因果中往複輪迴。
於是這五道生靈便想通過修行,借天地之機緣來飛升天神道。
可這談何容易。
特別是畜生道,需付出更多的艱辛。
普通的動物牲畜,要先修鍊成靈性較高的異獸,之後才有機會飛升,可謂困難重重,步步艱辛,超出常人想像。
遠古之時,成神的機緣要大很多。
譬如天樞神相姜子牙於封神台傳天旨一連敕封三百六十五位正神。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諸多異獸因此得以飛升,比如黃飛虎的五色神牛、趙公明的黑虎、聞仲的黑麒麟,還有姜子牙的四不像等等。
然後始皇帝絕地天通后,斷了人間成神路,這機緣便少了很多。
連人想成神都難,就更別提異獸了。
如今,異獸若想要再進一步飛升神道,幾乎只有一條路可走。
那便是渡劫!
這劫難可能是天地間的各種因果,貪嗔痴妄殺、色戾妒病情,又或者是人、是物、是事!
那桃花潭裏的巨蛟,本是條大蛇,修行千年而化蛟,只差一劫便能飛升。
這一劫,便是生死劫!
可是,定它生死之人並不是洛曦之。他的劫數,是九歲的月飲雪。
洛曦之告訴月飲雪,這大蛟雖然肉身被滅,卻因對飛升的那股執念而無意中保留下一縷殘魂,成了劍靈,這也算它的機緣。
劍靈與異獸一樣,一但認了主,便會與主人的命運捆綁在一起。
倘若被主人棄用,那劍靈的殘魂便會越來越弱,最終煙消雲散。但若得到主人劍氣的滋養,他日依然有機會修回肉身,甚至飛升。
月飲雪給血飲劍取名字的時候便得到了劍靈強烈的共鳴,是為認主。
這大蛟今後的造化,就要看月飲雪的了。
月飲雪聽完師父說的,感覺這大蛟千年的修行和未來就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股孩子最純粹的善良瞬間爆棚,害怕的感覺也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親近感。
他暗暗下決心一定不能辜負了大蛟的期望,要當一個稱職的劍主,有朝一日助它飛升!
桃花潭形成了有多久已無人可知,但洛曦之說這裏是一處天地靈氣聚集之地,是凈化蛟龍劍靈戾氣最好的地方。
於是桃花潭便成了月飲雪修心、練劍和玩耍最多的地方。這個習慣,在師父去世后,他依然保持着。
可不成想,正因為這桃花潭是靈氣聚集之地,
很容易招有靈性的異獸來此修行。
蛟龍在此,一般的異獸恐是不敢來爭地盤,但巨蛟被斬殺,這裏便是無主了。
果不其然,幾年後,毫無徵兆的又來了只異獸,還差點要了月飲雪性命。
十四歲那年的一日,月飲雪如往常一樣,練完劍便將血飲插入潭底,自己下潭游泳洗一洗疲憊。
正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月飲雪感覺腳一吃疼,緊接着身子一沉,嘩啦一下便被往拖潭底拖。
他急忙回頭一看,嚇得即使在深潭裏也感覺渾身發涼。
他也看不清拖着自己的是什麼,只依稀感覺一隻巨大的影子用一雙利爪拽着自己往潭底游去,利爪已經嵌入肉里三分,扣的生疼,這顯然是要先淹死月飲雪,再不費吹灰之力的把他給吞到肚子裏。
月飲雪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六神無主,連連嗆水,差點一口氣沒憋住就暈死在水裏。無奈那巨獸力氣太大,月飲雪拚命掙扎也是徒勞。
但十四歲的月飲雪畢竟已經不是九歲的孩子了,當年連蛟龍他都見過,心想這怪獸再凶也凶不過那蛟龍吧。
稍微靜了心,月飲雪便開始了反擊,此時手無寸鐵,雙腳又被鎖住,能使的便只剩一雙手了。
而月飲雪當時僅會的一套掌法,便是後來多次於危難中使用,師父在洛神山崖傳他的那套排雲掌。
真氣一提,雙掌呼呼的擊出,掌力在潭水下如龍捲,劈里啪啦的就砸向了那巨大的影子。
即使月飲雪只有十四歲,武功也稍弱,但於絕望之中所爆發出的掌力依舊是排山倒海、摧枯拉朽。巨獸想是吃了痛,抓着月飲雪雙腿的利爪稍微弱了一些力道,可依舊把月飲雪往潭底拖。
一個在拖,一個在打,就這麼僵持了小一會兒,那巨獸終於是招架不住,鬆了爪子。月飲雪趕忙往水面上蹬,剛把頭露出水面,還沒吸滿一口氣,那巨獸便襲了過來,給他又拖了下去。
這下月飲雪是徹底沒了招,饒是自己再年少精壯,也禁不住在水下如此纏鬥,排雲掌雖然管用,卻傷不到那巨獸的根本,再僵持下去,月飲雪必死無疑。
果然,水下又鬥了一會,月飲雪感覺頭有些昏沉,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周邊也越來越黑,怕是已經被拖到了潭底。
彌留之際,月飲雪彷彿看見巨獸那一雙碧幽幽的眼睛在嘲笑自己,心想自己這小有修為的身體,怕是要成了這巨獸滋補的大餐。
突然,潭底一陣紅光乍現,那巨獸一驚,一雙利爪不覺得鬆了力道。月飲雪也是一驚,但馬上便反應了過來,趁着巨獸分神,趕忙掙脫束縛,朝着紅光三兩下便遊了過去。
月飲雪知道,那是血飲!
抽出潭底的血飲,月飲雪彷彿來了精神,有了底氣。一通亂舞,那黑漆漆的潭底頓時紅光漫天,劍氣炸裂。
但畢竟是黑眼瞎舞,也不知有沒有傷到那巨獸,月飲雪只感覺自己的身體左邊一疼,右邊一涼,不一會,全身都是傷痕纍纍。
原來在這水下,那巨獸實在是太靈活,不但遊刃有餘的躲過了攻擊,還能傷到月飲雪,此時月飲雪感覺自己成了對方的玩物。
縱使月飲雪只有十四歲,也能感覺到人生深深的無力感,也許這便是自己此生的命運,舉目無親,師兄、師父先後離自己而去,剩自己一人孤苦伶仃。若是葬身於那巨獸之口,成了腹中餐,助其修行,也算是自己積了功德吧。
想着想着,月飲雪停止了揮劍,一臉疲倦的靜待死亡。
月飲雪這麼想,但血飲卻不這麼想。
一陣刺耳的嗡鳴聲穿透潭水,直衝雲霄,繼而一聲蕩氣迴腸的龍吟在桃花潭之上炸開。
手中的血飲劇烈的抖動着,月飲雪在潭底渾身一震,心想這異獸差點擾了自己心神,白白送死,恨得直抽自己耳光。
師仇未報,怎能輕言生死,況且那劍靈才跟着自己幾年,便要同自己一同隕滅潭底,辜負了它千年的修行。
“混賬!”
月飲雪暗暗罵了自己一句。
繼而又是一陣紅光暴漲,劍氣攪的水底巨濤翻滾。那漆如夜空的潭底瞬間通亮,巨獸在紅光的映射下無處遁形,月飲雪定睛一看。
原來是修成了異獸的一隻巨大水猴子,足足五丈高,似人非人、似猴非猴子,全身的毛髮在水裏搖擺如水草,一雙利爪便有一丈長,堪比那黑白無常的索命爪。
血飲興奮的抖動着,所謂心意相通,心隨意動,月飲雪閉起雙眼,感受着血飲如心跳般的顫動。
一念頓悟,一勢便出。
月飲雪雙目如殺神掃向水猴子,劍氣爆漲,潭底如沸騰的熱水呼嘯着彷彿快被蒸干,水猴子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險,在水裏一刻不停的亂竄,想躲過這股劍勢的攻擊。
但它是徒勞。
月飲雪一揮手,殺氣森森、劍勢滔天。千丈寬、百丈深的桃花潭底,寸草不生,無一倖免。
一手暴擊,桃花潭水被炙熱的劍氣炸的無影無形,直接蒸發成了空汽。
偌大的桃花潭,成了一個巨坑,而那兇猛的異獸,已被月飲雪的劍氣斬成了碎片。
月飲雪心想,這水猴子不過如此,比起他手中的蛟龍差遠了。
血飲劍似有共鳴,發出嚶嚶聲。
這便是月飲雪十四歲於桃花潭底悟出的劍招,潛龍在淵!
然而,一場惡鬥后,無數的魚蝦也跟着遭殃。
弱小的生靈,在巨坑中憤怒的蹦躂着,好像不甘自己被那水猴子拖着一起賠了命。
而那桃花潭的潭水,也是足足一年後才恢復如初。
為此,月飲雪心懷不忍,吃了一年的素飯為那些無辜的生靈懺悔。
如今,月飲雪在這深不見底的大海里,同樣風雨飄搖,生死一線,巨大的黑影對自己虎視眈眈。
此刻身旁無一寸可倚仗之地,久斗必死!
月飲雪毫不猶豫,劍光暴漲,劍勢洶湧而發。
一招祭出,便是潛龍在淵!
月飲雪雖然只是二十齣頭,但武功卻是化境,非十四歲那年同日而語。
這招潛龍在淵如今使出來,威力更勝何止千百倍!
漫天的紅光直衝黑夜,將那銀白的皎月也映得通紅。
劍氣所到之處,驚濤駭浪,如地獄裏的刀山火海般恐怖。
月飲雪也不管那怪魚躲在自己身旁何處,但必定離自己不遠。爆呵一聲,劍氣所至,方圓千丈之內的海水,饒是深不見底,也瞬間消失,化為水汽。
只見不遠處,海底一巨大的灰褐色礁石,被月飲雪的劍氣所傷,幾道劍痕處滲出了嚶嚶的鮮血,如同涓涓小溪,在月夜下格外的恐怖,原來這便是那怪魚的魚肚。
月飲雪心想,這怪魚着實是過於巨大,一招潛龍在淵,擊散了千重海浪,千丈內寸草不生,也只剛剛逼出了它的一處魚肚。
但所幸,魚肚便是這怪魚的薄弱之處。
一招不得,那便再出一招。
好不容易炸出來的巨坑馬上又要被周邊的海水填平,月飲雪絕對不會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戰機。
青龍訣,金龍拍案!
劍勢化作巨大的金龍,在月夜下熠熠生輝,一聲清脆的龍吟劃破夜空,山呼海嘯般的襲向了怪魚。
怪魚想躲,奈何月飲雪劍招來的太快,魚身還沒來得及擺動躲進海水裏,魚肚便又吃了一招。
這下怪魚似乎受了重擊,那原本血流如小溪的傷口,此刻就和瀑布一樣,一瀉千里。
再來幾次這樣凌厲的劍招,這怪魚不知多少年的修行和小命,怕是都要丟在這裏了。
月飲雪,活脫脫的殺神,管你修行千年還是萬年。此刻既然是敵人,那就不需要憐憫,定要置你於死地。
海水雖然已經填平了巨坑,腥紅的鮮血卻從海底不斷翻湧而上,怪魚無處遁形。
月飲雪藉著被炸出海面的海草,再次踏足縱身一躍,於海面十丈之上,爆裂而下,直衝那一片腥紅之處,這一擊,定要滅了這怪魚。
然而,意外發生了。
而且是月飲雪想都想不到的意外。
月夜下,那一片腥紅處金光大作,黑暗之中,似乎還有一種神聖感。
一個約莫十三四歲,胸口傷痕纍纍的少年,徒腳立於海面之上。
月飲雪還沒來得及驚訝,卻又聽那少年帶着哭腔,嘁嘁的喊了一句:
“好哥哥,別打了,放過小鯤吧。”
月飲雪真真的是大吃一驚,心中疾呼:
“這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