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不想死也得死
金甲山莊的確家大業大,這地牢修建的絲毫不遜於京城的天牢,深入地下數丈,九曲八折,不出十步便有一名訓練有素的金甲鐵衛把手,看起來也是布了兵家的陣法。
且不說無常被點了六處大穴,武功暫失。就是他武功恢復了,想從這裏逃出去也是極不容易的。
月飲雪在獄卒恭敬的引導下,來到了無常的牢門。
獄卒的恭敬是發自內心的,月飲雪校場逆天一戰,一力擊殺幾乎踏進封神榜前十的周木森,四海傳開,威震華夏!
無常這老傢伙,不虧是江湖排得上號的絕頂高人,泰山崩於前而泰然自若。
被關在地牢這幾天,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沒事就盤膝靜養。
月飲雪進來這會,他又在那捻手靜坐。
轉念想想,也不奇怪,這老匹夫本就是少林和尚,打坐入定,如同家常便飯。
月飲雪強壓住怒火,面對着無常,也盤膝坐了下來。
半晌,二人都未開口。
時間不知不覺,便過去了半柱香。
月飲雪心想,這無常不是一般人,必須氣勢上壓倒對方才能撬開他的嘴。
於是端坐於前,滿身殺氣的盯着無常,等他主動開口。
但這無常定力十足,不為所動。
又過去半柱香。
月飲雪畢竟年輕,血氣方剛,既然這匹夫鐵了心咬牙不說,自己也不用浪費時間了。
噌的一聲,抽出血飲,就要手刃仇人。
不曾想,他剛拔出劍,這老傢伙就把眼睛睜開了,悠悠開口道:
“年輕人,別衝動,有什麼想知道的,你就問吧。”
真識時務!
“為何毒殺我師父和斬月”
不料這無常開口便是一句晴天霹靂:
“小子,話要說清楚,斬月的確被我殺了,但你哪隻眼睛看到你師父洛曦之死了。”
月飲雪一聽炸了毛,一劍就頂在了無常的心口:
“你再說一遍!”
“你先把劍放下,尊重點前輩”
嘿,這老小子。
月飲雪哭笑不得,姑且先把劍放下,橫眉冷眼看着無常。
無常繼而又開了口
“小子,你可聽過九黎宗。”
“沒聽過!”
月飲雪乾淨利索的回答,倒是讓無常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嘆氣搖了搖頭:
“孤陋寡聞。小子,你除了會打架,還會幹什麼。跟你師兄比起來差的太遠了。”
月飲雪吃了一驚:
“你見過我師兄?”
無常也不管月飲雪的追問,自顧自的又說道:
“九黎宗,尊蚩尤為祖師,於人間浮沉,鮮為人知,但凡出現,必是亂世!
其立宗千年,如今的宗主已是第二十六代。
近數十年,宗主廣納群雄,再興九黎盛世。
如今的九黎宗,宗主之下有戰、旱二神。
二神之下有星、水、風、雨、冥、魔、幻七尊。
七尊之下,又有痴、木、祿、文、火、武、破、臣、兵九殿,每殿都有一名殿主和兩名長老,殿眾無數。”
月飲雪聞所未聞,十分震驚,一度以為這無常是胡編亂造,如今這武林,怎麼可能悄無聲息突然冒出這麼大一個宗派。
直到無常攤開了自己的雙掌,稍一催動內力,雙掌的掌心之中便隱隱泛光,仔細一看,左手是個“黎”字,右手是個“痴”字。
“這便是我在宗內的信印,
也是契約。因我痴迷於武功,宗主便任我為九黎痴殿的一名長老,是被授予信印的最低級別,而痴殿也是九殿之中實力最弱的。”
月飲雪聽的入神,心中暗呼,無常這種級別的宗師,在九黎宗僅僅只是一個最弱分殿的長老,若果真如此,這九黎宗該有多可怕。
突然,月飲雪回過了神,警覺起來,迅速點了無常兩處大穴,這老小子,才三天時間居然已經可以催動內力,再給他幾天,豈不是會衝破六處大穴。
無常也楞了一下,隨即苦笑一番。
“九黎宗我沒興趣,你說我師父沒死是怎麼回事”
“我當初的任務是殺了刀痴斬月,洛曦之本就是個意外,九黎宗已於洛神山涯下尋回洛曦之,幽禁於某處,具體我就不知道了”
“廢話,萬丈山崖就算不粉身碎骨,我師父喝了麒麟散的毒酒,還能活嗎?”
“小子,你真該長長見識,這些對九黎宗來說都不是問題”
“怎麼確定我師父還活着?”
“我活着,說明你師父活着!”
月飲雪越聽越糊塗:
“別賣關子,直接說清楚”
“如果你師父死了,葉清雲早把我碎屍萬斷”
這個無常,一而再、再而三提到了師兄,月飲雪不免有些疑惑:
“你認識我師兄”
“不錯”
月飲雪越聽越急,正欲發難,耳旁卻又傳來一句讓人頭暈目眩的話,只聽無常鏗鏘有力的說:
“葉清雲,如今貴為九黎宗戰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月飲雪的手,已經發抖了,眼神凌厲如寒冬,渾身散發著抑制不住的殺氣
“但凡一個字是假的,我會讓你死後不得超生!”
“哈哈,死有何懼,你不會以為老夫一把年紀了真的怕死吧,我只是有未了心愿,還不能死,否則怎麼會告訴你這些。”
“你以為胡言亂語就能換回自己的命?”
“為何你的師兄一直未出現於江湖,也未曾見你?”
“為何?”
“因為他既不想騙你,也不能對你說實話,你讓他怎麼面對你?”
聽到這裏,月飲雪嘴上說著不相信,心裏卻動搖了幾分
“我師兄為何要入九黎門”
“我怎麼知道原因,你要問你師兄去啊。
我只知道,葉清雲十九歲潛伏九黎宗總壇,甘為前任戰神手下一小小傳令使。”
“前任戰神?”
“不錯,前任。被葉清雲殺了。”
“如此神秘的九黎宗,我師兄說進就能進了嗎?更何況還是總壇。”
“這便是你師兄的手段了,所以我說你不如他”
這話月飲雪倒是信服,自己的確比不上師兄。在他心中,師兄如同神人,是不可翻越的高山。
“師兄為什麼要殺他?而且此人身為九黎宗戰神,必定武功超乎想像,我師兄說殺就能殺?”
“戰神的確恐怖如鬼怪,但你那殺紅眼的師兄,更是個鬼見愁啊。”
“然後呢”
月飲雪焦急追問,無常卻突然不開口了,半晌,緩緩問道:
“你答應留我一命,我便繼續跟你說”
月飲雪想了想,又提了提手中的血飲,回道:
“看你說的東西有多少價值。”
無常也不慌張,悠悠開口道:
“年紀大了,這幾天粗茶淡飯,影響記性了,先來點好酒好肉吧”
月飲雪心想,這老匹夫,殺人如麻、酒肉無忌,除了頭頂六道戒疤,哪還有一點佛心。
但月飲雪滿足了他,這些都是小事,只要這無常知無不言。
無常大快朵頤,不一會酒足飯飽,似乎又恢復了幾分精氣神,打了一聲悠長的佛號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擦拭了一下嘴角,又繼續開口道:
“九黎宗欲殺斬月已久,奈何火雲門高手眾多,強攻會損失巨大,也會暴露九黎宗實力,所以一直在找機會。得知斬月每年都會上洛神山與劍俠斗酒論劍,於是提前一年藏毒於釀酒用的桃花潭水之中。第二年,斬月赴約,戰神便命令痴殿負責擊殺任務,最終交給了我來辦。”
“然後呢”
“葉清雲作為傳令使,得知了消息卻分身乏術,否則便會暴露身份。
於是,便請他的朋友姜境九趕赴洛神山,可惜,他晚了一步。”
“晚了半步,至少九哥護住了我的性命”
無常聽聞冷冷一笑:
“那倒是,一不做二不休,那時候誰知道九黎宗里潛伏了葉清雲這麼個殺神。”
“九黎宗為何要殺斬月?”
無常又頓了頓,望向月飲雪:
“跟你說了這麼多,夠不夠換老夫一條命?老夫是個痛快人,若是沒有迴轉的餘地,不如直接殺了我。”
月飲雪安慰道:
“快了,就差一點”
無常命懸他手,無可奈何,又無其他籌碼,只得繼續開口道:
“因為斬月是前一任的火殿殿主,叛出九黎!”
月飲雪始料未及,這武林秘辛實在過於複雜和勁爆。
“接著說”
“九黎宗為了攪亂武林,便將劍俠與刀痴隕落的消息散播了出去,葉清雲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大怒。尋去痴殿殺了痴殿殿主,又殺回九黎總壇,所到之處,皆成地獄,葉清雲如那索命的閻王,先殺了前來阻攔的冥尊,再與戰神驚天一戰,震徹九霄,最後一式天外借劍,取其性命。
一個傳令使殺了至尊無上的戰神,要知道,葉清雲那年只有十九歲,恐怖如斯,此事至今還是九黎宗的傳說!還好我那時出殿辦事,逃過一劫。
葉清雲最後不罷休,還想要取宗主性命,不過他過於高估自己。除了旱神外,從未有人見過宗主,而且就算讓葉清雲找到了,恐怕也是自尋死路”
“我師兄有飛升之資,你怎知道他就一定打不過什麼九黎宗主!”
無常大笑道:
“哈哈哈,天外有天!況且,更重要的是,九黎宗內盛傳這第二十六代宗主,乃是蚩尤轉世!”
月飲雪聽聞,心中有些氣血不穩,劇烈的咳嗽了幾下,暗想:與黃帝逐鹿中原的上古大神轉世,意義何其巨大,那高高在上的天帝,到底想要幹什麼。若果真如此,人間又該何去何從,這恐怕真的不是師兄所能應付,更是自己遙不可及的鴻溝吧。
無常看月飲雪被震驚的有些呆住,得意的又說:
“還有一件事也能側面印證宗主與葉清雲的差距”
“何事”
“宗主從未露過面,無人見過其真容,宗內事務,皆由旱神傳達。而葉清雲大鬧九黎總壇,也是旱神出手制止。”
“我師兄敗了?”
“不錯,葉清雲敗了。但他敗的並不冤枉,因為旱神乃九黎宗主的女兒!”
月飲雪只感覺信息過於巨大,已經無法消化,一時語塞,抓起了地上酒罈,將裏面剩的酒一飲而盡,問了句
“後來呢”
“宗主惜才,也不屑知道葉清云為何潛伏在九黎宗,留下他一命,傳令旱神與他做了個交易”
“什麼交易”
“葉清雲出任新戰神,他可以不問宗內事物,但從此要消失於江湖,更不能再與九黎宗作對。”
“條件呢?”
“條件便是宗主派人尋回劍俠屍身,不論生死,救其一命。”
月飲雪震驚的無以復加,不過轉念一想也說的通,既然傳說仙宗都有起死回生之術,若這九黎宗主真是蚩尤轉世,那也不奇怪。
“結果很顯然,我還活着,劍俠必然也活着。”
月飲雪此時心猿意馬,今天的對話,解了很多疑惑,卻帶來了更多疑惑。
“那你前幾日也是領命來顛覆金甲山莊了?”
“不錯”
“我追蹤去校場的就是你?”
“不錯,你輕功還可以”
“你後來執意要取我性命,就不怕我師兄報復?”
無常聽聞,狡黠的笑了下,但也坦蕩,道:
“若此行功成,你等無一生還,便推脫你被周木森所殺”
“好盤算,歐陽古語投靠你們了?”
“不錯,歐陽世家從此聽命於九黎宗,歐陽古語出任空缺至今的痴殿殿主!”
不出所料,又一個武林敗類!
月飲雪捻了捻牢房裏的稻草,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字字誅心的問道:
“那你又為何投入九黎宗,甘為走狗”
此話似乎刺痛了無常,又或者勾起了他一些往事,無常平淡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惆悵
“所以說我有仇未報,還不能死。”
月飲雪有些譏諷的說:
“願意聽你傾訴”
但無常似乎沉心於往事,並未聽出譏諷的意思,緩緩又道:
“我和無生,還有個師兄,法號無我。十年前,他向我們的師父,時任方丈,釋懷大師告狀,污衊我和無生犯了痴戒,逐我們入世苦修。可笑,他貪嗔痴樣樣破,卻惡人先告狀,讓我和無生背上一世污名。
方丈圓寂之時,我和無生漂泊在外,他又順理成章接任方丈,受萬人敬仰。論武學與佛法,那個位置就算輪不到我,也該是無生的,而那無我,這叫竊位!
無生心境比我高,雲遊四方,苦心向佛。
我不行,我要追求武學的最高境界,說我犯了痴戒,我認了。
有朝一日,我要殺回少林找無我復仇。
可是,我天賦比不上無生和無我,武道修為遇到瓶頸,止步不前數年。
直到遇見旱神,只一道信印,便助我練成金剛不壞第四重,修成巔峰,指日可待!你說我甘為走狗,我卻認為這是一種交換。”
“那校場之上你為何要冒着被我師兄算賬的風險,定要置我於死地”
無常這佛門叛僧,-卻也是直性腸,毫不避諱的說:
“佛門絕學金剛不壞,從不外傳,豈是你一個俗人可以偷學的,壞我佛門百年規矩。”
月飲雪心想,這匹夫雖然佛心全無,倒也還注重師門清譽,便擲地有聲的回了他一句:
“無生大師傳我的”
無常聽聞,先是一驚,繼而又輕嘆一聲,便沉默了。
月飲雪本就對他少林家事沒多大興趣,而且就沖無常這心狠手辣,逐他出少林不算冤枉。
此時,月飲雪問的差不多了,無常說的也差不多了。
月飲雪思索片刻,最後又追問了一句:
“九黎宗在哪?”
“不能說,掌有契約,哪怕吐出一個字,立刻暴斃身亡”
“寫出來,或者給些暗示呢?”
“心意相通,一樣暴斃”
月飲雪聽完,心裏似乎在盤算什麼,半晌不出聲。
無常該說的也都說完了,見狀便問:
“夠換一條命了嗎?”
“夠!”
無常聽聞心中一喜,隨即又遭五雷轟頂,只聽月飲雪冷冷的補了一句:
“夠送你一個痛快!”
無常大驚,還沒來得及罵月飲雪不講武德,只覺得寒光一閃,喉嚨發涼。
月飲雪手起刀落,兵不血刃,無常死不瞑目。
這月飲雪果然如江湖傳聞。
夠狠,夠辣,夠無情,是個殺神!
月飲雪看着倒下的無常,悻悻的丟下一句:
“這一劍,替你還給金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