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誰才是內行
俗話說，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牛愛軍此前一直覺得棉紡廠倒閉就倒閉，自己在哪還不吃一口上等飯。
但陸昊這話，讓他感覺自己就像被蠍子猛地蜇了一下！
當了這麼多年國企一把手，牛愛軍心裏比誰都清楚。
隨着企業改制而來的，就是大幅度的裁員增效，最終結果就是導致大量職工下崗，好點的企業給下崗職工一筆錢買斷工齡，而也有不少入不敷出的企業，則欠着下崗人員的安置費甚至工資。
也正因如此，有魄力的被迫開始擺攤做起了小買賣，有的則是就此消沉、得過且過，這些倒都無關緊要；但，總有些好事的，就會找他這樣前一把|手的麻煩，背後傳些閑話都算是輕的；他牛愛軍心裏是最清楚不過的。
看到牛愛軍似乎被自己的話觸動到了神經，陸昊趁熱打鐵道：“叔兒，這企業改制現在倒也不算新鮮，不少大城市的大企業，早就走了這一步，不照樣有像您一樣的廠長，搖身一變，成了改制后企業的老闆、總經理，您說是吧！”
牛愛軍身在其位，咋能不知道這裏面的玄機。
他何嘗不想自己當家做老闆，可一個企業一個實際情況。
有的企業改制，直接用企業做抵押，從銀行貸一點款，然後用貸款買下這家企業，自己一分錢不掏，企業就變成了自己的。
不少有錢的老闆，都是按這個套路操作，做得風生水起。
但是，牛愛軍心裏卻清楚，自己經營的這藍山縣棉紡廠，早已是徹徹底底的沒救；折騰一圈，抱回一個不會下蛋的雞，我牛愛軍不是傻嗎？
於是，牛愛軍苦笑了一聲，搖搖頭，道：“小陸啊，你這話一說，叔兒就知道，你呀，有點見識！但你太年輕，太短練！看事情啊，還不夠全面。”
牛愛軍這話遮遮掩掩，可陸昊是什麼人？
陸昊心裏明鏡似的，牛愛軍這麼說，是認定了棉紡廠徹底沒救、無利可圖。
的確，以牛愛軍甚至縣|領導的看法來說，藍山縣棉紡廠就是個累贅，無藥可救，也沒必要救。
但在陸昊眼裏，這，反倒是他最大的機會！
“叔兒，照您這話，咱棉紡廠沒救？”
“小陸啊，既然話咱都說到這份上，叔兒也不跟你打啞謎，咱棉紡廠現在還有幾個車間有活兒干？有多少機器都停着？”
聽牛愛軍把棉紡廠慘淡的實際情況直接挑明，陸昊知道，自己等的機會來了！
陸昊道：“叔兒，把紡織車間，承包給我！您看這樣成不？”
“你說啥？小子你這是喝醉了說胡話呢吧？”
“叔兒，這說胡話有這樣的嗎？”
“小陸，且不說你手上有幾個子兒，就算你不差錢，咱棉紡廠這紡織車間織布賣給誰？”
牛愛軍的人品好壞，先放一邊，但他這話可絕不是空穴來風。
1998年這當時，藍山縣棉紡廠的織布車間，除了每隔幾個月，有人給機器上上油，保養保養，平時連電閘都不開！
為啥？
1998年，南方發達地區的紡織業早已把內地的同行，甩開不知道幾條街！
最具代表性的廣|州，從紡紗、織布、成衣流水線一條龍，生產的效率高、成本低、質量好。
這個背景下，誰家還去扯二尺布，找裁縫，做衣服？
此外，90年代末，正是港|台潮流席捲內|地最猛烈的時期，
各種電視劇、電影作品，影響了幾乎大半個國家。
廣|州近水樓台先得月，服裝款式緊跟港|台流行趨勢，彷彿就是一夜之間，全國各地的服裝鞋帽，都被廣|州貨壟斷。
類似藍山棉紡廠這樣身處中部地區的老國|企，本身就沒有地域優勢，加上思路陳舊，管理者不思進取，哪裏跟得上這種發展的節奏，被殘酷的市場所淘汰，也並不奇怪。
當然了，牛愛軍並不覺得自己不思進取。
他的觀點是，人家南方經濟好，北方要啥啥不行，各行各業都干不過南方，咋我棉紡廠就必須搞得好才行？沒這道理！
你陸昊屁大點的小子懂啥？還想承包織布車間，到時候自己咋虧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這些，牛愛軍一臉的輕蔑餓，那嘴，撇的都快到耳根台了！
看牛愛軍一臉對自己的瞧不起，陸昊倒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叔兒，我也不說我就能行，您也別說我就不行，要不這樣，反正您織布車間空着也是空着，工人也都在家閑着，死馬當活馬醫，您就讓我試試，咋樣？”陸昊正色道。
牛愛軍畢竟是一隻老狐狸，瞅着對面陸昊這話，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想了想，道：“小陸，叔兒問你，你承包這織布車間，準備做點啥？”
見牛愛軍的口風鬆了一點，陸昊心裏略一掂量，道：“叔兒，先別說我承包這織布車間準備做啥，我先跟您請教一下，咱棉紡廠能不能做聚酯纖維面料？”
聽陸昊這話一出口，牛愛軍可是棉紡多年的行家裏手，於是道：“你說的，不就是化纖面料嘛，小陸啊，不是叔兒說你，你好歹也是咱棉紡廠的子弟，咱廠要說純棉面料那算是一絕。”
“叔兒，我知道咱棉紡廠看家本事就是精紡純棉，但我承包織布車間主要想做聚酯纖維的成品，對，就您說的，化纖面料。”陸昊一字一句道。
“我說小陸啊，這純棉面料做秋衣、秋褲那是咱廠子以前的看家本事，你年輕人不懂，這純棉面料穿上舒服。你那個化纖面料能做個啥？做雨衣？咱這地方，一年到頭才下幾場雨？再說了，大傢伙居家過日子，沒事幹誰天天買你的雨衣雨傘？”牛愛軍的頭搖得波浪鼓似的，說道。
看來，這牛大廠長把我當純小白、外行了，想到這，陸昊板著臉，道：“叔兒，這純棉有純棉的好，化纖也有化纖的妙，您也別一概而論，化纖面料也不是只能做雨衣、雨傘，改變化纖面料具體的構成比例、成分，就能生出不少花樣來！”
“誒，我說小陸，叔兒剛才還真沒看出來，你小子沒進過咱棉紡廠上過一天班兒，說的話，還真不算太外行，你倒說說，你是有啥具體想法？”
“化纖面料加氨綸絲！相對傳統棉絲，化纖絲更光滑、更圓潤，更不容易起毛球；再加上一定比例的氨綸絲，面料就有了彈力！”陸昊一字一句道。
陸昊的話，聲音雖不大，可牛愛軍的眼睛，此刻卻瞪得老大。
這對面坐着的小子，還是那個早就沒了父母，成天遊手好閒的陸昊嗎？
牛愛軍心中疑惑，禁不住再次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這個彷彿從沒見過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