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一

景順八年夏。

草原深處。

右賢王無比複雜地看着眼前十五六歲的偏偏少年，如果用他們大周人的話講，這是一個如潤玉公子，但偏偏是眼前這個玉少年，親率萬騎深入草原，一路燒殺擄掠到了王庭大都，更俘虜了他們北蒙也先速兒大可汗。

“徐家兒郎，只要你放了我家可汗，我以草原狼神起誓，我，大元國右賢王木察哈保證你能安全退出草原，並保證我麾下的兒郞禮送你回北涼。”

他沒有說成禮送回大周，並把北涼二字咬得很重。

徐北雲最近喝多了馬奶酒，示意右賢王的侍從把馬奶酒換成了大周的茶湯，瞧着那四十上下的黑臉精壯漢子，把一小茶包散開，丟進杯中，倒入熱水，這廝竟然用食指在茶杯中攪了攪，完事後還把食指放進嘴中含了含。

徐北雲嘴角抽了抽，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這精壯漢子也不怕水熱，也是，此時的天氣冰冷透骨。

許是瞧見徐北雲的表情，右賢王摸了摸他的大光頭，哈哈大笑說道：“本王賬下都是些粗人，但絕無怠慢貴客之意，哈蘇你退下。”

那名叫哈蘇的精壯漢子瞪大雙眼憋着臉，學着他家大王的樣子摸了摸頭，退後十步。

右賢王把哈蘇斟的茶水倒掉，用熱水清了清茶杯，繼續換上新茶，倒了熱水，然後往徐北雲面前一推，說道：“世子請！”

許久沒有喝過茶了，從深入草原之後就沒有喝過熱茶，還真是有點懷念，徐北雲端起小喝一口，對右賢王說道：

“用不着右賢王提醒，我北涼雖然遭大周朝廷的忌憚，但整個大周臣民無人不知，大周最大的敵人是你們和羅剎國，就算大周天子敢冒天下大不韙，借你北蒙之手來清算我北涼，大周朝堂將領都絕不會答應，所以，收起你的小心思。”

右賢王陰沉着臉，沉聲說道：“難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不管不顧親率五萬大軍掩殺你軍，本王知道你在王庭的軍中人數實不足一萬，從深入草原開始，接戰無數，我猜你手中最多三千騎，我麾下全軍壓上，哪怕是我身後徐長久的三萬北涼精騎，想是救也救你不得。”

徐北雲將茶杯中水一飲而盡，哈哈大笑，放聲言道：“先不說，你對我深入草原之中的兵力不清不楚，本世子明面上雖不足萬騎，但你麾下的探馬可不是千里眼，本世子率的雖然是萬騎入草原，但暗處還有兩萬精騎，你覺得我爹徐克會冒險讓我只率一萬騎深入草原？”

看着木察哈面上驚疑不定的表情，徐北雲繼續說道：“本世子能帶一萬精騎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到你北蒙王庭，也能帶三萬，五萬，草原何奇大，無人探知的小道何其多也。”

右賢王咬牙說道：“哪怕你有三萬騎，但你麾下必然已是疲軍，你們深入草原，不停地燒殺爭戰，我只需全軍一個衝鋒，必生擒你。”

徐北雲嗤笑，說道：“你當你身後的徐長久是死物啊，我料想你與他也交手不下十次了，你深知他徐長久用兵如何，你覺得他，會只帶三萬騎來接護我這堂堂北涼世子？莫說徐長久兵力多少。

與你對峙在歸化城的徐長水三萬步騎，你以為他會大方放着你回軍去阻攔他家世子回北涼？雖說徐長水三萬步騎機動性沒有你右賢王五萬騎那麼快，本世子想來也就這幾天，你身後東邊一定會傳來驚現三萬大軍的探馬回報，哪怕你五萬大軍全部壓上，我麾下三萬精騎難道束手就擒，就算你右賢王五萬人殺三萬頭羊，也需要時間，徐長久他的大軍會眼睜睜看你大軍出動而無動於衷？

好，就算你右賢王分兵阻之，再退一步來說，哪怕你不怕你家可汗被我殺了，難道我會讓你生擒，你麾下五萬大軍戰力比王庭三萬護軍如何？

再退一萬步說，我軍不幸被你大軍誓死破之，頂多你得到的是我戰死的屍體，這樣一來，你和北涼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徐克一定會不顧羅剎國的壓制，自率北涼所有大軍，北進草原，追殺你於天下，你和徐克不同，想必你也知道，徐克就我這個世子能繼任北涼，你斷北涼根據，徐克會讓你安心在草原享樂？你有族人，有妻兒，有你熟悉的草原，你試問就憑你賬下五萬騎，擋不擋得住北涼所有大軍？

難道你準備帶着麾下鐵騎流亡漠北，漠北有大片草原？你族中男女老少要不要帶，帶上你跑得過北涼精銳鐵騎的追殺嗎？不帶上女人，你又拿什麼去發展壯大你族。你是要像你腦袋那樣，當個光禿禿的右賢王不成？”

正在木嚓哈呼吸急速，面色陰晴轉換間，舉棋不定時，徐北雲圖窮畢現，溫聲說道：“我今天與你相見，原也不準備與你動刀兵，我與右賢王一見如故，瞧着你這大光頭就感到親切。”

聽到徐北雲的話，昆嚓哈心裏吐槽道：你不動刀鋒，一路燒殺搶掠到王庭，大周人的臉皮真真厚，再聽到後面的話，正想發火。

徐北雲食指敲打着桌面，說道：“我以前頭髮也很短，這並不是在取笑於你，我說這些是因為有一樁大買賣予你。”

木嚓哈狐疑地看着徐北雲，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比狐狸還狡猾的俊秀得不像話的男人。

徐北雲也不管木嚓哈變換不停的表情，直言道：“此次我深入草原，發現一片鹽湖，且那邊有大片的草原，足夠你現在的所有部落生存，而我回軍大周之後，也會向大周天子為你請封，右賢王請看。”

說完，徐北雲從懷裏掏出一塊羊皮繪製的堪輿圖，正是後世青海省大部份地區，以及重點標註的察爾汗鹽湖。

現在的青海因處於大周和韃靼與北蒙和大周的合圍之地，在地圖上是凹陷進去的樣子，雖說大周神京離青海只有1500里，但因為這是大周和韃靼的緩衝之地，所以大周內閣普遍認為塞外邊關之地，取之何用。

且此時的青海人口稀少，零星十數個部落十萬戶之間，今天投向韃靼，明天向大周稱臣，大後天再向北蒙上貢，雖說是塞外之地，但卻真真是在夾縫中求存。

木嚓哈湊近一看，那張馬形臉就黑了下來，他怒聲

我出人出技術提煉，由我提取出來的是精鹽，比現在大周最好的鹽還要好數倍，你派遣駐軍，我再找大周商人售往西邊各部落和國家，份額分為十成，你拿三成半，我二成，你再拿一成給大周天子，作為年貢，半成給你籠絡的部眾，先聽我把話說完！

另外四份半，半份給大周駐守邊關大將分了，四份由我帶回大周，尋找我們的合伙人。”

看到木嚓哈露出不滿的神色，徐北雲笑罵道：“你也別肉疼，我來幫你算一下賬，整個大周人口接近在2萬萬之間，先不算大周人口，我們還可以把這些精鹽銷往羅剎國，我粗粗估略了一下，你的二成，接近每年四百萬左右，我們的鹽精細且便宜，普通人都能吃得上，利雖薄但量大。

我會請明大周天子，一樣給鹽稅，這樣，大周朝廷便不會把我們的鹽當成私鹽處理，雖說鹽政是一個國家的基石，但，我要的是整個大周，普通民眾都能夠便宜吃得上精細的鹽，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這是我與你合作其一，其二，我會在你的部落中心，免費幫你蓋一座能容納百萬石的糧倉，並免費幫你填滿整半座糧倉的糧食，也就是五十萬石，餘下的一半糧，你要拿牛馬來換，填滿這座糧倉足夠你十萬大軍吃上三個月，如果以後咱們合作愉快，我會繼續幫你修建糧倉，不過，以後修建的費用需要你來負責。

以後你的糧食我北涼來負責，但你得拿戰馬或者牛羊來換，首要的這幾年是牛再到戰馬，羊次之，你也讓你的部眾們少吃點牛啊，讓他們多多吃點大周的糧食，本世子那麼驕貴的人，深入草原這一路上，還不是一樣吃喝你們草原上的東西，哪有什麼吃得慣吃不慣的東西，哪一天大雪災，命都沒有了，還理會能吃的是什麼不成？只要能活命就成。”

木嚓哈聽得連連點頭，只要北涼真的如徐北雲所說，在部落中能夠有一座容納百萬石的糧倉，那麼他的部落以後就不用擔心大雪災了，以往每次的雪災，死人無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徐小子只送五十萬石，不過，徐小子也算誠意十足了。

只是這樣一來，我不就是讓徐小子給扼住了糧食咽喉？徐小子會不會在將來使壞，不怕不怕，只要鹽場在我手中，任他徐小子狡詐如狐，也要掂量掂量，反正我部族又不是一定要吃他北涼的糧食，想到這裏，木嚓哈露出會心的笑意。

徐北雲才不會雲管木嚓哈的心裏想法，他繼續說道：“如果我們要合作成功，你們的可汗肯定是要跟隨我雲大周神京榮養天年，等我回京后，會奏請大周天子敕封你為北蒙實際掌權人，但可汗這一名稱，你想也不要想了，封個大周異姓王吧，再加上你鹽場的一成份額，我想大周天子不答應，他內務府中的內庫肯定答應，也只有可汗離開北蒙，大周天子敕封后，你才能執掌北蒙，這樣的話，我們現下最大的阻礙就是左賢王和他手裏的十五萬騎了。”

徐北雲瞇了瞇眼，沉聲說道：“那麼，我北涼鐵騎，西州大營，你木嚓哈部，三方一同送左賢王去見天狼大神吧，之後，他餘下的部下你能收籠多下就收多下，前面讓你留出的半成，就是讓你用來拉籠這些人的，等解決了左賢王，你雖沒有可汗之名，但實際就是北蒙真正的可汗。”

木嚓哈想了片刻，他也知道，這是他們大周人所講求的投名狀，木嚓哈思量了一下得與失，果斷點頭，並表示他麾下精騎已經磨刀霍霍。

最後，徐北雲暗裏明裡對木嚓哈表示，也束先兒可汗年齡實在是太高了，吃不透路途遙遠，身亡於回大周的路上。

在木嚓哈複雜的眼神中，徐北雲說，只有你的大汗雲見天狼大神了，你才更能名正言順地執掌北蒙，並暗示他給大周天子景順帝上表天可汗，這樣一來，或許大周天子大喜之下，給他個小可汗噹噹。

在木嚓哈喘着粗氣中，徐北雲結束了這次雙方的談話。木嚓哈同意他的大軍往西退五十里，讓開徐長久的大軍和徐北雲合流，並派遣他的心腹大將和他的長子木魯歡組成的覲見團，於徐北雲軍中隨同一起進神京覲見景順帝，上表北蒙歸順降書。

並提醒木嚓哈在得知也先速兒大汗身死之後，率軍到邊關城下破口大罵自己，在木嚓哈不明所以然之時，徐北雲點明如果想得到北涼的糧食，那麼只能在大周天子和朝廷面前表現出木嚓哈和北涼世子有大仇，並讓木嚓哈示意進神京的使團，上書請求大周天子賜死徐北雲，以慰也先速兒大可汗的在天之靈云云，這些都只是安大周天子和朝廷一些有心之人的心，畢竟木嚓哈最後控弦之士肯定在十萬騎上下。

最後徐北雲表示，在三方圍殺左賢王之後，北涼會派出工匠北入草原，開建糧倉和開鹽場，由木嚓哈派出精銳騎士組成護商軍團，確保大周商人進入草原通商的安全，大周商人只需繳一定少量的護軍費用，並且有北涼發出的照會文書，才能通關行商於北蒙，其他沒有照會文書的商號，一律就地格殺或者捕捉，沒收商品。

木嚓哈不知道的是，徐北雲現下的軍力不足1200騎，攻克王庭后，餘下的3000人，在有無煙火藥的幫助下，3000人戰死戰傷近一半，現下能有餘力上馬征戰者不足1000騎，在徐北雲先知先覺中，有心避免傷口感染的情況下，因大雪天氣，還是有近三分之一的傷兵死於傷口感染。

也是多得了無煙火藥的威力，王庭護軍在火藥的震蕩下，余者近萬王庭護軍降卒現在乖順如羊，王庭這一戰，有天時大雪之因，有徐北雲裝備偽裝之利，有無煙火藥之威，才能以3000人奇襲三萬大軍的北蒙大汗王庭，不然徐北雲此次深入草原的戰略將徹底失敗。

雖然他對木嚓哈說他還有別的精騎草原，但實際上，草原上就只是他這一支孤軍，實際上是8000精銳騎軍，外加2000訓練幾個月的護糧民壯，他們之前曾是老實巴交的種田民夫，只是朝廷徵令，他們不得不離開妻兒男女，現在，3000父母妻兒等到的將是他們父親，丈夫，兒子，戰死沙場的消息。

徐北雲不曾想，也先速兒派出大軍到歸化城與北涼對峙的竟是木嚓哈，真真是天時地利人和，不然隨便換一個北蒙大將，在聽到徐北雲孤軍深入草原，從歸化城中回軍，肯定是不顧一切地追殺，也就不會讓徐北雲輕鬆地朝王庭進軍，畢竟徐北雲襲殺的都不是右賢王賬下的部族，他與他並沒有解不開的死仇。

再聽到王庭被破的軍情，回軍王庭的第一時間，必然是不管不顧先率大軍衝殺一陣，實在不行再坐下談談判，這次草原之行，收穫比原計劃要大了許多，徐北雲望着殘陽西下，感受着大雪之後的寧靜，活着挺好！

回到王庭大賬，徐北雲先交待親衛們，徐長久率軍至之後，讓他先安排所有事誼，準備拔營事誼，然後倒下行軍床就呼呼大睡起來，直到徐長久率三萬大軍至王庭竟自知。

等徐北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快日落時分，醒來后吃過東西，就招徐長久入王庭相商。

徐長久再看到徐北雲的時候，眼神複雜卻又是極度興奮，起初他覺得世子最多也就是進入草原騷擾一番，好解北涼兵力疲乏之機，誰知自家世子竟然如霍去病再世，這簡直是再造霍去病之功，想必也不會再有後來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