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肅清者
於其說是拯救的凈化,不如說是毀滅的肅清。
這就是對於他們這一行的定義。
風暴已經散去,彩虹的橋樑垂掛在遙遠的天邊。
何塞坐在教學樓的樓梯口伸了個懶腰,火光將變幻莫測的影子投在他的面孔上,那清秀的面孔上彷彿是群魔亂舞的舞台。
烈焰自窗口中噴涌而出,將教室里的現場完全毀去。
連帶着某個沒能被吃乾淨的傢伙一起。
煙捲在手指的夾縫裏燃燒,從個人的角度來說,何塞並不喜歡抽煙。但每次劇烈運動完事之後,尼古丁的味道總能讓他繃緊的神經得到些許放鬆。
積水的路面倒映他沾着血污的臉。儘管剛剛特意在風暴的末尾藉著雨水洗了個頭,但看起來效果並不是太好。
皮鞋的足音自背後傳來。
“我覺得幹得不錯。”何塞自言自語道。
“如果這把火不算在內的話,那我覺得還湊合。”
穿着齊整西裝的男人蹲在何塞身邊,與他一同看着前方教室中燃燒的火焰。
“後勤部門應該感謝我,這一把火省了他們清理的功夫。”何塞說道。
“建築部門應該詛咒你,這一把火要了他們這周的假期。”羅伯特如此評價。
說來也很奇怪,這兩位一個是金髮長馬尾,四肢發達的典型西方人。另外一個人是面目清秀,黑色短髮的典型九夏人。這兩位在長相說不能說是有所相似,只能說是天差地別。
可在氣質上,卻能感受到兩人的相似之處。
就像是兩塊在路中間專門和汽車過不去的硬邦邦的尖石頭一樣,都有着某種不受人歡迎的氣質。
“所以,你要來做什麼,師兄?”
“來通知你見習快結束了。”
金髮年輕人拍了拍何塞的肩膀,也算是某種恭喜吧。
三個月的實習期愣是給幹了三年,如果不是知道師弟的內因問題,他會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師傅的私生子,都是空有一身本事,但是得不到合理待遇的傢伙。
“所以接下來會有什麼?給我漲工資嗎?有車嗎?有房嗎?”
九夏人的天性即便是在異國他鄉也是有着舞台的。
沒理睬師弟的胡攪蠻纏,師兄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精心摺疊過的紙張,將它遞了過去。
“你應該還會有一次最後測試。”
“夏天暑假前的期末考試?需要穿正裝嗎?”
何塞開玩笑的同時,卻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熟練得把紙張疊成紙飛機。
“你就這麼不在乎?”
師兄皺了皺眉頭,作為修正院中央領域辦公廳下屬的文員,看着同事準備的文件被這樣用在歧途,他其實沒多大感慨。
畢竟當年他們在師傅辦公室里干過的類似事情數不勝數。
只是他對於師弟的手法很是不滿意,你看右邊翅膀的三分之二處有個因為用力過猛的豁口,這造成了兩邊的不嚴格對稱,難道你看着就不難受嗎?
反正他是挺難受的。
將紙飛機放在嘴裏哈氣,少年將它向著天空裏扔了出去。
有氣無力的在天空盤旋了兩下,一頭栽在了地上的積水中。
“最近怎麼樣?”師弟追問師兄。
“老樣子。”
該上班上班,該辦事辦事。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師傅師弟那樣在以太網絡里的賬號,本身身體也談不上強健,只能在後方做做協調各方的文職工作。
這樣的好消息是他可以不用在前線玩命。
這樣的壞消息是他只能看着別人在前線玩命。
“師傅呢?”少年追問。
“老樣子。”
明顯話語比起之前多了點僵硬,看起來,師兄和師傅之間那惡劣的關係這麼多年還是沒有一點緩和的跡象。當年那些實驗,給師兄留下的不滿和憤懣,看起來還是需要更長時間才能抹平。
沒去再說話,兩人注視着紙飛機一點點的被地上的污水所浸透。
“吃了嗎?”
九夏人的傳統社交話語,在這沒話說的時候,下意識的從何塞嘴裏跑了出來。
“沒有。”
“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烤肉店,要不要嘗嘗?”
善後的消防隊已經進入了校園,水龍的衝擊下,灰黑色的煙霧從完全看不出原型的教室里擠壓而出。
剩下的工作就留給這些並不知情的普通人吧。
事件會被歸類於因為夏日風暴而生的意外,而那個倒霉的教授會在日後因為一篇完全無關的造假論文而身敗名裂,他會在某個不知名的晚上,會選擇跳河自盡,以懦夫的方式結束一生。
城外的墓地里會多一塊無人的衣冠冢,教室會在裝修後由新人接手。
這一段工作就該到此結束了。
只可惜沒有假期留給何塞。
他還要考試。
甚至於考官這時候已經到場了。
在兩人離去的背後,本來是平靜的水面變得如同一面鏡子一般,純粹的墨色替代了本來的渾濁,將其中完全佔據。
在水面上靜止的紙飛機突然燃燒起來,它被黑色的火焰所吞沒。
扭曲的焰火豎起,就像是窺視的眼瞳。
他對着那兩個個子中等的身影,投去注視與考量的目光。
他們的前路將充滿艱辛。
......
沒有想像中在酒館的鬧事。
沒有豬頭肉,更沒有免費的啤酒。
看到何塞褲子上沾着的泥巴,那紅鼻頭的服務員就理所當然的拒絕了他的進入。怎麼就這麼以貌取人呢?他看着泥頭垢面,真要洗把臉出來,是騾子是馬遛遛,何塞自信不會差。
這個倒霉世界裏沒有上帝,所以顧客自然也就是個屁。
好在他沒禁止他們打包。
一整個被包裹在錫紙里的烤羊腿,以及走之前何塞順手在對方腦門上敲了個不大不小的包子。只可惜師兄是沒時間陪他會租住的公寓共進晚餐了,加量不加價的工作還在等他。
說是能請假,不過也有可能單純是嫌棄他的房間太亂,懶得來。
也挺好,何塞也不喜歡自己私下裏的模樣被人知曉。
在外人面前,他是一個合格的肅清者,冷漠高效的狩獵叛離現界的腐化與墮落者。
在自己家裏,那份被壓抑的慵懶本性,才會浮上水面。
一個人抗着羊腿,哼唱着不知道哪個年代的老歌,即便完全沒有調調,也沒什麼關係。
就是圖一樂罷了。
扛着羊腿,少年在這年久失修的樓道里一路向上。
工作完成的輕鬆與愉悅感讓何塞很是滿足,肩膀上沉甸甸的美食更是讓他興奮到了極點。
“我回來了!”
不客氣的一腳踢開大門,工作時候需要端着架子,到家了還惦記着那玩意幹什麼?美食在前,這時候要端着的,應該是盤子!
孜然,芝麻和在一旁等待的辣椒面。
餐館特意配置的蘸料並沒得到青睞,甚至就連贈送的刀叉都被扔到一邊。
抓着羊腿的底部,某人壓根就沒想着什麼用餐禮儀。
踢掉鞋子,扔掉襪子,盤腿坐在彈簧崩壞的塌陷沙發里。左手抓起羊腿,右手抓着冰鎮的可樂,嘴角哈喇子已經是憋不住了。
這才是工作后合格的犒勞。
可在咬下之前,他還是停下了動作。
總覺得還缺了點什麼。
把羊腿塞回錫紙里,謹慎的包好。沒走兩步,少年又回頭掃了一眼,那本來已經伸嘴到一半的影子,就像條犯錯的狗,在這份警告中只能悻悻的縮回了原位。
“優雅!我們要優雅!”
從桌肚裏摸出來那個早就過失的老舊播放器和已經發黃的耳機線,熟練的在桌角磕了兩三下,何塞頗為滿足的看着那顯示屏里有着電池的標誌出現。
“來吧,讚頌那不在天穹中的上帝,只因祂不禁止肉糜!”
在耳機里暴躁的搖滾聲里,何塞二度把自己塞回了沙發里,抓開羊腿,念誦着不知道是從腦子裏哪個角落裏現編出來的祈禱詞。
沙發背後的窗戶里,映照着窗外的黑夜。
點點路燈接二連三的亮起,宛如落在地上的星群。
只是這人類文明的光芒,並沒能穿透這份玻璃上所覆蓋著的深黯。
它就像是裂縫,將整個樓棟與外界環境隔離開來。
躺在床上,光着膀子看電視的鄰居;淋浴頭下,抱怨着包租婆不給熱水的阿叔;樓道口處,帶着汗水與泥巴進門的年輕人...生活在樓棟里的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被這一份降臨的力量所約束。
觀測能力被奪走了,無形意志佔據他們的心靈。
無論在這棟出租的公寓樓里接下來發生的任何意外,都不會被這些人所注意,都不會被這些人所觀察。
接着潛意識的海洋里,催促的聲音響起。
走廊上,樓梯間,房門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因為各種原因回到家中,忙碌聲中,本來擁擠的公共空間轉化為寂靜的領域。
任何生物都不允許在其中存在,哪怕是最細小的蚊蟲,也不能在此間逗留。
某扇被廢棄的雜物間的門被打開。
黑暗如海潮般從中噴發而出,帶着將萬物腐蝕的罪孽與殺意。
在這棟獨立的小樓之外,一輛麵包車駛入。
雖然不是五菱宏光的牌子,但是裏面下來的十數人,依舊是能夠讓人驚掉大牙。
這是來自修正院的額外保險措施。
如果出了意外,他們會第一時間給考試的這位提供合適的合同。
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會第一時間給考試的這位提供合適的棺材。
沒誰認為這位倒霉蛋能夠百分百通過考試。
畢竟考官的名字就已經昭示了這份風險。
可也沒人敢正面說這些話。
因為某個金髮馬尾的戴面具青年,正站在樓梯口前的樹蔭下,仰頭看着這間上了年頭的出租公寓樓。
作為本次考試的第二考官,他有權站在這裏。
“不會擔心嗎?”
下屬遞過來一支煙,只是這上級擺了擺手,並不打算要這東西。
他只是保持着沉默,將諸多所思所想全部埋在心底。
整個高樓在一瞬間微微顫抖,某種既令人厭惡,又令人陶醉的氣息從裏面散發而出。在麵包車的監視平板上,象徵著腐化值的那條曲線陡然上升。
開始了。
從口袋裏摸出文件的重印版,師兄將關注點下移到最後的落款與簽名。
紙張上隨手寫下的名字中,都有着不祥的氣息流出。
《對奧丁最終審核考試》——霍德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