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浴血(二)
倘若此時袁弘沒有領軍回援豐山鎮,或許配合劉興武麾下的士卒能稍稍遏制住吳鉤都勢如破竹的進攻鋒線。
但倘若袁弘留在曹娥埭導致豐山鎮丟失,那越州義軍在豐山鎮到曹娥埭一線的全部人馬都會落入有死無生的境地,到時候即便擊退了吳鉤都的這波攻勢也毫無意義。
在兵力劣勢的情況下還主動分兵進行更有野心的戰役規劃,顧柯這頭山中雄狐的胃口和膽子都不是一般的大。
而顧柯能如此膽大的底氣,便是吳鉤都將卒相當拔尖的軍事素養和遠超山越賊軍的裝備水平。
即便人數只有眼前敵軍的五分之一,吳鉤都將卒也絲毫不懼。
隨手擊潰了一部分散亂衝殺而來的山越賊軍后,兩軍立即分開,間隔一百餘步的距離陷入了短暫的僵持,雙方誰也沒有率先發起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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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此機會,錢鏐為了緩解身旁新擴編加入吳鉤都序列的輔兵們的緊張情緒,故意粗魯地放聲嘲笑山越賊軍道:
“爾等不知,眼前這些賊軍雖然人多勢眾,列陣而戰卻不堪一擊,十日前在石城鎮,我吳鉤都初戰便以百人之軍逆襲千餘賊軍,斬將奪旗輕而易舉,如摧枯拉朽一般。
今日便宜你們了,對方人數只有五倍,只怕擋不住我軍三通鼓下就要潰散!”
雖然戰場上的形勢變化之複雜,絕非是簡單的人數加減法就能體現的,但對於眼前即將爆發血腥戰鬥的緊張局勢而言,錢鏐這樣簡單直接鼓舞士氣的法子才是更有效的。
輔兵們望着眼前這五官奇醜,帶上兜鍪后卻別有一番威風,宛如寺廟裏護法天王般的軍將,只覺心裏安定了很多,也不再緊握住兵器白白消耗體力。
另一邊的李延年風格則與錢鏐略有不同,出身潤州鎮軍的他更慣常使用許諾賞格的做法來激勵士氣。
只見李延年抽出長劍直指不遠處劉興武飄揚的牙旗,高聲喊道:
“兒郎們!斬下此賊身後的牙旗,視同立跳蕩之功,武勛升三轉,賞五百緡!若生擒賊首,則視同先鋒第一功,武勛升四轉,賞一千緡錢,三十兩銀!”
其餘各個小方陣的隊正和旗官也趕在兩軍交鋒前完成動員並重申戰場紀律:
嚴禁方陣突擊時還停留在原地割取敵軍首級,行動步調一致,掉隊者在軍法司記罰一次,嚴重違紀如潰逃者則當場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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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初唐時期唐軍將卒在戰事期間如何記功,典籍中相關記錄如下:
凡破城、陣,以少擊多為"上陣",數略相當為"中陣",以多擊少為"下陣",轉倍以上為"多少"。
常據賊數以十分率之,殺獲四分已上為"上獲",二分已上為"中獲",一分已上為"下獲"。
凡上陣上獲第一等酬勛五轉,上陣中獲、中陣上獲第一等酬勛四轉,上陣下獲、中陣中獲、下陣上獲第一等酬勛三轉;
其第二、第三等各遞降一轉。中陣下獲、下陣中獲第一等酬勛兩轉,第二、第三等並下陣下獲各酬勛一轉。
也就是說,以戰前的條件分:
以少擊多為“上陣”;兵數(包括戰士人數和裝備)相當為“中陣”,以多擊少為“下陣”。
按戰爭的結果分:殺死或俘虜敵人的百分之四十,為“上獲”;
殺死或俘虜敵人的百分之二十,為“中獲”;殺死或俘虜敵人的百分之十,為“下獲”。
按照戰前的條件和戰爭的結果,綜合起來,擬定“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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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陣、上獲為五轉;上陣、中獲為四轉;上陣下獲為三轉,以下遞減類推。
唐代武勛官共有十二轉,不過並無實權,類似於享受xx等級待遇,但沒有對應的職權。)
李延年所說的武勛實際上是指寧海鎮軍內部自行設立的軍功待遇,並非是朝廷的武職勛官。
因為到了如今的懿宗朝,朝廷舊有的武職勛官制度已經敗壞得差不多了,武勛官的泛濫使得軍功酬勛變得毫無稀罕之處,哪怕是新兵都知道武勛不值什麼錢。
從武宗會昌年間,中晚唐名相李德裕向唐武宗李炎上書《請准兵部式依開元二年軍功格置跳蕩及第一第二功狀》中對於軍功的賞賜標準來看,此時唐軍對於武功的酬勛更多以文官職階而非武勛。
開元格與晚唐軍賞對跳蕩功所酬官職產生了變化:
“開元中酬跳蕩功,止於武官及勛。”
而會昌年間則是:
“其立跳蕩功與格文相當者,不問軍將、官健、白身,便望授監察御史。如己是御史者,超兩資授憲官;如官己至常侍、大夫者,臨時別望優與處分。
其先鋒第一功,如無官者,便授檢校將軍卿監;累官至賓客者,即授御史。其第二功,無官者授檢校少卿監及中郎將,累官至賓客者,即與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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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立戰功類似跳蕩功者,不論軍將官健白身,都可以授監察御史。
已經是御史的超兩資授憲官,而己經到常侍、大夫的則另享優厚待遇。
立先鋒第一功,有官者授予檢校官即檢校將軍卿監,累官至賓客者則授予憲官即史;立先鋒二等功,無官白身者即可授檢校官,累官至賓客則與前相同。
由此可以看出,唐代後期酬賞日益優厚,並且授予官職從武官與勛官變為文官。
此前唐代在官職設置上有清、濁之分,以清官為貴。
而由於專門用作獎酬軍功的武職勛官日益低賤,己經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因此朝廷便拿出一些清貴的文職事官銜授予各鎮幕府武將,代替勛官用來獎勵軍功、籠絡人心。
倘若此戰獲勝,按常例,朝廷的封賞最多也只會分潤到錢鏐和李延年這一級,大頭只能落在顧柯和更高級別的官員身上,士兵很難直接獲得朝廷封賞的清貴官職。
(晚唐時期軍功敘錄原則發生改變,開元時期無論什麼身份都可以被授予軍功武勛。
但中晚唐時期則是:“比來大陣酬賞,只是十將已上得官,其副將己上至長行,並是甄錄”,也就是只有職級在十將以上者才能以軍功授官。)
由於朝廷勢力日漸萎縮,兵部銓選將士的權力也遭到分割。
扣扣五六三七四三六七五
每當地方藩鎮將士在戰爭中立功后,基本是由當地節度使或觀察使判定立功等級並賞以職名,之後再以藩鎮為單位統一向朝廷奏請憲官與朝官。
在這種情形下,普通士兵想要獲取朝廷賞賜的官職可謂難如登天,最多只能獲得少量的物質獎勵。
故而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挫傷士氣,顧柯自行在寧海鎮內部設置了一套模仿初唐時期的勛官制度,“托古改制”,用以賞賜在戰鬥中立下功勞的將卒。
不過相較於傳統的勛官針對個人,顧柯給寧海鎮設計的酬勛制度則偏重集體,很少會單獨給某個將卒酬功,而是對以十人一夥為最小單位的部隊進行獎勵,以進一步加強將卒的集體意識。
一旦有將卒犧牲,其家眷也可獲准得到撫恤,免費供養其遺孤至成年,也可優先補入徐浦團結營或鼎新社內。
有了這樣完善的保障,沒有後顧之憂的寧海鎮軍將卒雖然還算不上百戰老兵,但聞戰則喜的鬥志倒是實打實的強。
一些新加入吳鉤都的輔兵因為太過興奮甚至沒聽清身後隊正旗官的指揮,擅自將盾車推出了隼翼陣十來步,在吳鉤都右翼形成了一個刺眼的突出部。
一時間,對壘的雙方都敏銳地發現了這個意外事件。
劉興武見狀立刻指揮着披甲的淮上老卒一擁而上,打算從這個意外前出的盾車打開局面,將寧海鎮堅固的方陣捅開一個口子。
而錢鏐和李延年則不約而同地下令其餘盾車迅速跟進,伏遠弩隨時準備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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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的精銳甲卒迅速縮短了距離,即將爆發血腥的白刃戰。
但寧海鎮軍可不打算就這麼讓山越賊軍的甲卒輕易靠近己方的陣線。
最後一列沒有擊發的弩手將手中的臂張弩對準正張牙舞爪撲向己方盾車的山越賊軍面門,一齊射出。
在三十步這個距離,即便是臂張弩也能對鐵甲造成有效的威脅。
而吳鉤都陣線後方稍遠距離的盾車上架設着的伏遠弩,此時也以略微上翹的角度投射出了三支鐵矛般的巨箭,直指如同湧出高爐的鐵流般迅猛突擊的淮上老卒們。
“噗!”
“啊!床子弩!”
猝不及防之下遭到伏遠弩抵近射擊,哪怕同樣頂着盾車,劉興武視若珍寶的這些淮上老卒也吃不消了。
六十發鐵矛般的巨箭一齊飛入陣中,山越賊軍當場就有近百人被釘死在地上。
不過吳鉤都若想要再來上這樣一輪齊射起碼需要半刻鐘的時間,至少現在山越賊軍不用擔心伏遠弩那致命的巨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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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輪齊射結束后,吳鉤都的弩手們紛紛丟下弩機,從背後或腰間取下各類長柄兵器,陌刀,長柯斧,各種槍頭的步槊不一而足,藉助盾車列陣迎接敵軍的衝擊。
儘管錢鏐和李延年等指揮官已經盡全力催促麾下將卒推着盾車靠近孤立無援的那輛前出盾車,但一直到兩軍白刃相交時,也才堪堪護住這一夥新卒的側后,無法將他們庇護在盾車大陣的內部了。
錢鏐和李延年都知道,最血腥的戰鬥即將在這個位置爆發。
無需任何交流,兩人直接率領身旁的親衛衝到了這輛冒失前出的盾車處,用身體填補了防線的缺口。
而原先負責推進這輛盾車的一夥十名將卒,此刻已經傷亡過半,伙長在交戰的第一時間便被三柄飛斧擊中頭部,瞬間陣亡。
其餘新補入吳鉤都的輔兵面對南征北戰十餘年的淮上老卒,一個照面便折損了一半,剩下的也只能按營中訓練時留下的肌肉記憶組成圓陣勉力支撐。
戰鬥迅速進入了白熱化,圍繞着吳鉤都正面寬度達到半里有餘的陣列,六百名吳鉤都將卒與五倍於己的敵人展開了殊死的搏鬥。
而在最血腥的主戰場之外,堅守曹娥埭內寨的楊存珪在接連擊退陳嗣元和龐仲平三次進攻后,同樣組織起第三都將卒和見了血的輔兵對攻入曹娥埭的山越賊軍發起了反衝鋒。
徐逸率領的騎兵大隊此刻仍然逡巡於兩軍交鋒的戰場之外,向著山越賊軍的側後方迂迴前進,耐心等待着能夠肆意張開獠牙撕咬敵軍血肉的那一刻。
豐山鎮外,劉萇指揮士卒直接將船衝上灘涂,隨後棄船一路往豐山鎮的方向衝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