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陳揚第一次見到夏昕,還是他剛入高一的時候,那時候第一眼就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但當時也只是驚艷於還有這樣美麗的女孩,未曾想後來的後來,他們之間還有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雜纏。
他們學校叫明德中學,是全省都數的着的重點高中,陳揚能考入這樣一所學校算的上非常幸運。他是農村的孩子,初中在當地一所小鎮上就讀,老師的教學水平一般,學生能考上本地縣城的重點高中就不錯了,更何況是省重點。他們整個小鎮也就陳揚一個。所以家裏對陳揚寄予了厚望。陳揚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老家裏的親戚朋友都對他眾星捧月一般,他自然也意氣風發,下決心要在這藏龍卧虎的明德中學裏大展一番拳腳。但進入學校才發現,這學校不僅僅是藏龍卧虎這麼簡單,簡直各個都是不世出的絕頂高手。他在鄉鎮上排第一的成績,到了這裏卻只能排個中上。而且排在前五十名的學生,分數各個緊逼,就像一群人站在起跑線上賽跑,聽到槍響齊往前沖,成績一點也拉不開,前一名和后一名往往只有一兩分之差。看到這場景,他那志得意滿之氣便像朝陽初升時的陰雲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們那一屆高一有四十多個班級,差不多有兩千人,光宿舍樓就佔了兩座。住宿的條件當然很差,一間小小的屋子,上下鋪的床,差不多住了十個人。陳揚入校只舒服了三天,便開始了悲慘的軍訓生活。不過幾天下來,倒也混熟了幾個關係不錯的同學,關係最好的有兩個,一個叫何啟鳴,身材胖胖的,額前老是掛着個斜劉海,時不時就晃一下腦袋跟着向上吹一口氣,把那劉海往一旁甩一甩,其實他那劉海也不長。他人倒長得白凈,只是胖了一些,若瘦下來應該是非常帥氣的。另一個叫劉晨兮,陳揚剛聽他介紹時,以為是晨曦的曦,沒想到後來看他作業本上是文言文里“路漫漫其修遠兮”的兮。他總感覺名字裏有了這個字,頓時就變的有些女孩子氣了。當時還笑了他好半天。他個子比他二人都高一些,瘦瘦的,臉型有些神似梁朝偉,但鼻子卻有些大,搭配起來便顯得不那麼協調。他和陳揚一樣也是其他縣城考進來的。他們三個軍訓時排在一起,宿舍又是鄰鋪,所以特別聊的來。
三人玩的熟了,幾乎天天形影不離,一起去食堂吃飯,下午軍訓完一起去沖涼水澡。因為高二高三的學生還沒開學,學校的澡堂還不開放,想洗澡就只能在宿舍里。他們住的宿舍是好多年前的老樓,洗漱間和廁所是公用的,在一塊,外面是洗漱的地方,裏面隔一扇門就是廁所。每個樓層有這麼一間。經過一個夏天的熏蒸,那廁所里的味道也就可想而知,味道不光刺鼻,有時候還有些刺眼睛。陳揚有好多次,寧願憋着跑到校園廁所里去方便,也不願在宿舍樓里解決。但下午軍訓完,一身的臭汗,不去洗漱卻也不行,就只能強忍着那酸臭味去接水。
但洗漱還有個問題,那洗漱間只有一二十個水龍頭,零星的還有幾個壞掉的。而整個樓層卻都是等着洗漱的人,一個個如饑似渴,看見水就像餓了幾天的小狗看見了骨頭一樣興奮。再加上用水高峰期,每個樓層都在用水,供水嚴重不足,水龍頭裏流出的水就像得了什麼泌尿疾病一樣,流的不疾不徐的,讓接水的人等的好不心焦,恨不得想把水龍頭砸爛了,把裏面的水一把掏出來。所以每天排隊接水也就成了一種常態。陳揚他們三人每次接水就拿四個大盆子,兩個人在那排隊,一個人在外面遞水盆,一盆水接滿了,端出來再遞上一個新盆,四盆水剛好夠他們三人洗澡。一人一盆水,先拿毛巾渾身上下擦洗一遍,最後再把那一盆勻成三份,從頭到腳澆下來,那感覺就像是炎熱的酷暑里喝了一杯冰可樂一樣舒服。這時候你會看到整個洗漱間裏都是半裸或全裸的男生的胴體,也不禁讓人興起滿園春色之感。
洗漱完之後,因為晚上不上晚自習,三人就跑到外面好好玩一番。陳揚是農村人,城市裏的娛樂很少見過。不過跟着他二人倒也見識了不少,什麼電玩城,遊戲廳,網吧,電影院也都去過了。
這天下午他們軍訓完,三人本來說好要到學校外面逛一逛,陳揚先去超市買了點東西,讓何啟鳴劉晨兮二人先回宿舍等他。但他買完東西回到宿舍也沒看到他二人。宿舍里只有另兩個舍友在,問他倆也說沒看到。陳揚心想他倆或許還沒回來,但自己在超市呆了半天,他倆怎麼著也該回來了。那時候陳揚還沒有手機,而且學校對手機有管理,雖說不太嚴,但也不讓學生隨便用,他也沒法打個電話問問。自己便在宿舍里等他倆,他先去洗漱室接了盆水,隨便抹了抹身子,換了件休閑的衣服。但一直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等到他倆。望着窗外全都是來來往往的同學,他也懶得等了,自己一個人在宿舍里無聊,也坐不住,便想着到學校里去轉轉。軍訓有好些天了,校園好多地方都還沒有去過。走下樓,在學校里四處閑逛,溜達着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校門口。因為剛開學的緣故,學校外面的一條馬路上,擺滿了小攤小販,都是賣一些學生文具,貼紙,頭飾以及洗漱等用品的,人來人往,倒有些像他們鄉鎮上的大集一樣,好不熱鬧。
陳揚信步就走了出去,離校門不遠,見拐角處有一個長長的書攤,那書攤擺放在地上,書下面鋪了一層床單桌布之類的東西,佈置的十分簡陋。但四周熙熙攘攘的卻圍了不少人。陳揚看見這一大堆書就一陣歡喜。他從小學時就愛讀課外書,四年級時他姐姐從朋友那裏借了一本金庸的小說,暑假裏他看的津津有味,從此打開了一個閱讀的新世界。初中時更是看了不少小說,但那時侯學校和家裏都管的嚴,不怎麼讓看課外書,他也沒有多餘的錢買書,也就很少看了。現在看到這些書,自然是心中獵喜。忙走了過去,一眼看見許多玄幻熱血修真的小說,每一本都有三四指后,好些男生都圍着看。陳揚卻並不喜歡看這些書,或許是看書的起點比較高,第一本書就讀了金庸大師的良作,像那些快餐一樣修仙的書自然不放在眼裏。
後來他又讀過爭議比較多的郭敬明的書,覺着寫的還不錯。再後來又看韓寒和八月長安的小說,那時候他們都還是當下比較流行的作家,陳揚看着都很喜歡。初三暑假時,曾看過八月長安寫的一本《美好舊時光》,很是喜歡。但那本書是別人的,他沒有讀完就還給別人了,一直有些遺憾。當時就想在書攤上找一下看有沒有這本書,一路找過去,裏面的書倒不少,還有許多名家的作品,老舍的,沈從文的,朱自清的,但最多的還是課外練習題,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雜誌讀物。找了半晌才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這本書,心裏先是一喜。忙取過來看,他看書有個習慣,先看書的質量,如果是盜版就不大願意看了,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這本書無論從紙張還是墨色,一看質量就很不錯。他笑問老闆:“這書怎麼賣?”那老闆是個黑黑的長臉漢子,正忙着招呼別人,只向陳揚手裏望了一眼,便冷冷的道:“三十。”陳揚被這數字震的心裏咯噔一跳,他一個月生活費也就二百塊錢,要是再拿出三十塊錢來買書,那本就羞澀的囊中就更加乾癟了。心裏不禁一陣猶豫。接着又看見旁邊還有一本書,也是八月長安的小說,叫《最好的我們》,這本陳揚雖然沒有讀過,但也知道是稱為“振華三部曲”的另一作品,想來也不會太差。他把那本《美好舊時光》隨手放在一旁,拿起這本書看了看,只看了前幾頁就感覺寫的很不錯。但紙張有些粗糙,一望而知是盜版書。問了問價格,這書就便宜的多,只要十一塊錢。陳揚心想這價格倒可以接受。不過眼前一個盜版書一個正版書,卻又有些為難,誰知道這盜版書里有沒有斷章缺句的地方。但那本正版書自己已經看過一大半了,花三十塊錢買下來卻又有點不划算。當時猶豫着,就想拿起兩本書再作個比較,但一摸旁邊卻摸了個空,陳揚詫異的“咦”了一聲,明明隨手放在旁邊的。
恰這時候一個甜美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老闆,這書怎麼賣?”那老闆向女孩手裏看了看,頓時滿臉堆歡的道:“三十塊錢,小姑娘。”和剛才回答陳揚時簡直判若兩人,這語氣溫柔的彷彿能滴出蜜水來,而對陳揚的語氣則冷的像是能把這蜜水立刻結成了冰一樣。
陳揚一直是半蹲在地上的,聽老闆說出價格,忙抬起頭來,果見自己看的那本書,此刻正放在一個玉指蔥蔥的小手裏。只聽那女孩正和老闆講價,說:“太貴了些,便宜點吧大叔?”那老闆笑呵呵的道:“我這是小本生意,小姑娘,你要是真想要就讓你兩塊錢,二十八。”只聽那女孩嬌聲道:“二十五吧大叔?二十五我就拿着了。”那大叔笑道:“小姑娘你可真會講價,看你也是真心想要,行,二十五就二十五吧,我也不賺錢了,等回頭多帶幾個同學到我書攤上光顧光顧就行。”女孩笑道:“放心吧大叔,明天就帶七八個同學來給你捧場。”陳揚聽在耳里卻一陣着急,他剛才雖然猶豫着不知該買哪一本,其實內心裏還是偏向於這本正版書的。而且人都有這種心理,自己喜歡的一樣東西,如果也被別人看中了,那麼對它的佔有欲就會變得更加強烈。
他忙站起身,向那女孩道:“這本書是我先看到的。”雖然這話有些不講道理——你早看到你又沒買,人家講好價了你再說這話。但此刻也顧不得了。他話剛說完,就見眼前浮現出一張出水芙蓉般的臉蛋,他腦袋不禁轟隆一聲,像被電擊了一樣。一雙眼睛盯着那張臉蛋就再也挪不開了。他還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孩兒,之前在書上看到許多形容漂亮女生的話,但此刻用在她身上都有些欠缺。她淡淡淺淺的眉毛,彷彿老天爺用眉筆特意勾畫的一樣恰到適宜,若淺一分則顯太淡,而深一分則又顯太濃,眉毛下的一雙眸子,像兩顆黑棋子一樣撲閃着光,臉上肌膚嫩的像是能掐出水來一樣,還有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細如編貝的牙齒,老天該是用了多大的心血才捏造的這麼精緻。
他心中想:“怪不得老闆說話口氣這麼溫柔,如果自己是老闆,看到這樣漂亮的女孩,聲音的分貝估計也得降上幾分。”耳邊聽見這女孩歉疚的聲音道:“對不起同學,我不知道是你要買的。”陳揚才從迷惘中反應過來,不禁後悔剛才所說的話。此刻別說把這本書讓給這女孩,就是自己買下來送給她,陳揚也是心甘情願。他忙磕磕巴巴的道:“沒……沒事,這書我……我也沒想好要買呢,你喜歡你就拿去吧。”那女孩不好意思奪人所愛,便問老闆:“大叔,這本書還有嗎?”但書攤上的書實在太多,那老闆也記不清都有什麼,道:“所有的書都在這兒了,你們找找吧,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了。”那女孩旁邊還站着一個女生,身材高高窕窕的,是那女孩的朋友,也幫着他二人找。但三人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陳揚笑道:“算了別找了,這本書我本來也不太想買,只是之前看過,沒看完,想再看看。”那女孩雖聽他這麼說,但臉上仍舊一副歉疚的表情。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激發起陳揚大男子漢的豪邁之情,道:“真的,我其實還是更傾向於這本書,這本我還從沒看過呢。”他晃晃手裏剛才拿的那本盜版書,也沒顧上和老闆講價,便豪氣萬丈的把錢付了。那付錢的架勢,一點也不像是生活費只有兩百的,倒像是他有一個私人小金庫,各大銀行的錢都在裏面存着一樣。
那女孩不禁連聲向陳揚道謝,陳揚當時有心想和這女孩多說幾句話,可偏偏一句搭訕的話也想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二人轉身離去。陳揚怔怔的向那女生背影望了半天,才嘆口氣向學校走去。一路上腦海里浮現的都是那女孩的音容相貌。心想這女孩不知是不是他們學校的,也沒見她穿軍訓的衣服,而且她皮膚那麼白,一點也不像參加過幾天軍訓的。但若說不是,她怎麼又在校門口出現呢,而且模樣一看就和他大的差不多,應該也是高一的學生。他忽然想起來,她同伴的那個女孩子好像腳上是穿着一雙和他一樣的迷彩鞋,當時只顧着看這個女孩,就沒注意她旁邊的女生。在找書的時候,匆匆一瞥看到那女生的鞋子,但當時也未曾留意。現在回憶起來,越發確定那女孩是穿着一雙軍訓的迷彩鞋,可見她倆確實是他們學校的。也不知是哪個班裏的。他不禁一陣後悔,怎麼也該問上一句的。現在連人家叫什麼都不知道,學校這麼多人,茫茫人海,下次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再碰着了。
當時多好的機會,自己把唯一的一本書讓給她了,那麼找個理由說等她看完了,能不能借她的書來看,出於禮貌她應該也不會拒絕吧。又或者更好的辦法,自己乾脆將那本書買下來,轉手借給她,讓她先看,等她看完了自己再看,這樣不就可以要到聯繫方式了。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是誰曾說過,學生時代的愛情,許許多多都是從互相借書開始的。陳揚暗罵自己愚蠢,怎麼當時想不到,事後卻生出這許多的花花主意。其實這時候,他完全可以返回去,找到那女孩,問她能不能等她看完之後,把那本書借給他看看。那女孩肯定還在那條街上逛着。但這想法陳揚也只是想想,真要他去做,他也沒這個勇氣。可見我們生命里遇到的許多人,都是有機會相識的,只是因為缺乏一些勇氣就這麼錯過了而已。
陳揚回到宿舍,也沒見到何啟鳴和劉晨兮,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他二人才說笑着回來。一進宿舍門看見陳揚黑着一張臉,他倆不禁連聲道歉。原來他二人回到宿舍,本來是等着陳揚的,但坐下沒一會兒就被隔壁宿舍的兩個人叫着去網吧打遊戲了。學校附近的網吧比較少,他們着急,怕去的晚了就沒有位置了,心想反正陳揚也不會玩遊戲,就沒有等他。陳揚聽了依舊一陣氣憤,罵他二人不講義氣。直到他倆答應明天請他吃一天的飯,陳揚氣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