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如煙
青山醫院,華夏最好的三甲醫院之一。
寬敞的病房裏躺着一位口戴呼吸罩的老嫗,身邊年長者有七老八十,年少者不足十歲,規規矩矩的站立兩側,莫不敢出聲。
每次醫生來這裏都感覺到壓抑,不似尋常病房那般問這問那。
蘇青煙低頭垂眉看向床上的老祖母,忍不住對着身邊的父親問道:“父親,祖母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蘇啟明搖頭不語,黯然的看着床上的奶奶。
忽然病房門打開,一年輕後生緩步進入,手裏還提着一個籃子。
裏面有一些瓜果,看樣子是來探望的。
可蘇家人並不認識這人,蘇啟明上前攔住來人。
“小哥可是走錯了地方?”
周季臉色不變,輕搖腦袋。
“沒錯,我是來看小玲的。”
小玲,床上老嫗小名,自三十年前老祖父走後,便無人敢稱呼這名字。
蘇啟明眼神驚恐,身上的氣勢更是一放,想要逼退周季。
周季毫無感覺,不為其震懾,反倒伸出一手輕推。
就這一下,讓蘇啟明幾十年的功力差點破防。
“你是何人?我蘇家可沒得罪過你。”
周季不聞,依舊緩步上前,兩名年輕後生再次阻攔,卻依舊被推開,並未傷到半分。
離床一尺近,周圍眾人都恐周季對老祖母下手,有準備動手的,有在報警的,反正屋裏亂成了一鍋粥。
“小玲,我來了!”
周季輕聲呼喚,伸出一手握住了老嫗露在外面的手。
也許是心有靈犀,亦或是迴光返照,老嫗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睜開了眼。
可嘴上的呼吸罩阻礙了她的出聲。
周季順手解下,支棱起枕頭,扶起老嫗靠於床頭。
“你來了?”
老嫗顫微出聲,身子不停的激動,眼裏更有老淚縱橫,卻偏偏擠不出來。
“你要走了,我自然來了,不然你下輩子還會纏着我。”
剛周季說出這話之後,老嫗竟抬手摸向周季這張千年不變的你面龐,生怕一撒手就沒了。
“還是老樣子,你怕我煩你,你就躲了我幾十年嗎?要是這樣,下輩子我還要找到你。”
蘇啟明聽聞這話,渾身一顫,嘴裏不知道該說出什麼來,這幾乎就是情人之間的對話,對於已到花甲的蘇啟明來說,簡直就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蘇青煙更是捂着嘴不敢出聲,這種隱秘的事情,讓她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是一個老怪物,而且還是一個比老祖母還要老的怪物。
房間裏落針可聞,靜的只有呼吸聲。
周季千年不變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愁容,帶着一絲憂鬱說道:“何必呢?人生自古多坎坷,我只不過是你身前的一塊小石子,為何要苦守在此地?”
老嫗垂眉,似心有不甘,又帶有遺憾。
“或許當年不遇見你,我就不會停留在此處,或許不遇見你,我也會平淡度過一生,或許不遇見你,我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可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也是最大的遺憾。”
周季沉默,他這一生千年不變,只為尋找一個真相,可偏偏老天爺就像是在和他開玩笑一樣。
吃過苦頭,歷過磨難,也在紅塵之中流連忘返,卻始終沒有一個結果。
片刻后,回身拿了一個橘子剝了起來。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上面的筋膜,我都給你剃了,嘗嘗,新鮮的。”
橘瓣入口,甘甜美味,可老嫗的心中卻五味雜陳。
“今日你就來看我一眼嗎?”
周季點了點頭回道:“是的,人生在世誰無死,或許我是一個例外。”
老嫗羨慕,嫉妒,更有同情。
“活着未必是一件好事,也許來生能遇見更好的人。”
周季黯然,手裏的橘瓣一頓,嘆息一聲:“那邊的路我已經交代好了,沒有什麼能為難你,要是你放不下這些小崽子,我照看一二也可以。”
蘇啟明心中大驚,他們蘇家可是青城三大家族之一,當初戰亂由老祖母帶領崛起,後由國家扶植才坐穩了這個位子。
這麼些年以來,每逢節假日都有省里的官員來看望,也讓蘇家隱有高於其他兩家的趨勢。
若是老祖母這麼一走,蘇家不說一落千丈,也會失勢不少。
如今有這位小哥在,蘇家絕對萬無一失。
但就在這時,老嫗搖頭,沒有指望後輩能做出什麼像樣的本事,說道:“蘇家你就別管了,兒孫只有兒孫福,是起還是落,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我們這一代人做的事做完了,管不了那麼多。”
說到此處,老嫗抬頭看了看躲在後邊的蘇青煙,叫道:“青煙你過來。”
蘇青煙乖巧走近,低聲問道:“老祖母有什麼吩咐嗎?”
老嫗拉過蘇青煙,把她的手交到周季手裏。
蘇青煙初次和陌生男人接觸,難免有些驚慌,但老嫗卻把兩隻手緊緊的捏在了一起。
“季子,這孩子從小苦,母親走的早,都是我一手帶大的,今生欠我的,就還給她吧。”
周季轉頭看了看這個青春靚麗的少女,臉上沒有一點喜怒,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好的,這孩子我幫你看着。”
老嫗心中遺憾雖未完全彌補,但也歡愉不少,鬆開手,靠在床頭不再吃一點東西。
“你走吧,帶着這丫頭走吧,不要讓其他人發現你的存在。”
周季起身,不留下一片雲彩,反身便走。
蘇青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老嫗呼道:“丫頭跟他走吧,蘇家不適合你。”
蘇青煙咬牙,想多看一下老祖母,可被老人連連揮手趕了出去。
見兩人離去,老嫗長舒一口氣:“要是真有下輩子,我一定還要找到你。”
剛出病房外沒幾步,周季側耳就聽到裏面的輕呼,站在原地頓住了身子。
“何苦呢?”
蘇青煙並不知道周季聽到了什麼,埋頭走着,一下就撞到了周季的後背。
“哎喲!”
蘇青煙捂頭,卻不敢抱怨:“前輩可有什麼事未做?”
周季回頭看了看被碰的蘇青煙,搖頭:“沒事,剛才我出神了,你沒傷着吧。”
蘇青煙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人,這點小痛無關緊要:“無妨,不知前輩家住何處?小女子改日登門。”
周身隨身摸出一個小本子,潦草的寫了一個地址,撤下遞了過去。
“以後要是有什麼麻煩,來這裏找我。”
說罷便大步流星離開了這裏。
望着離去的周季,蘇青煙低頭看向手中的地址。
“老城區?那地方龍蛇混雜,前輩怎麼住在那裏?”
想不明白高人為何這麼做,蘇青煙也只能收起地址回自己的家去。
隔天一早,蘇青煙肩披長發,穿着一身素色連衣裙,開上自己的便宜小車就去往老城區。
老城區,坐落在青城一角,多年前就說要被開發,可都過了這麼些年,也不見有什麼動靜,彷彿有一隻大手在阻擋這一切的進行。
車至老城區外,裏面就只能步行。
蘇青煙停好車,一雙誘人大長腿便邁出了車門,引來路人的偷看。
“詭誕居?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名字?”
蘇青煙進入裏面沿路問人,好半天才找到了蘇季的地方。
站在大門口外,蘇青煙抬頭張望。
“詭誕居?這字怎麼寫成這樣?”
轉頭看向這店鋪的外面。
磚石堆砌,鏤窗雕刻,半扇大門虛掩,和旁邊那些賣精品的店鋪一比,判若兩房。
“這前輩還真奇怪。”
既然找到了,蘇青煙當然要進去。
可一進去,就發現了裏面的別有洞天。
外看半封閉,里看寬敞無比,各式櫥窗整齊劃一,放着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很多蘇青煙都沒有見過。
只是前方有三人聚在案前,她便沒有打擾,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等待。
桌案之上,周季還是那一張不變的臉,手裏卻提着一個黑不溜秋的小石塊,仔細打量了半天也不見說話。
忽然一人上前,掏出一物說道:“大師,這是我在某個坑裏找到的,你試着給個價吧。”
一把綠色帶銹跡的鐵器被放在周季桌案之上,可他看都沒看一眼,依舊是側着頭,說道:“拿回去吧,上周才出來的東西,鏽蝕都不夠。”
那人聞言一愣,臉上帶着驚訝,拿回自己的鐵器反覆看了兩眼,有點不自信。
“大師,這可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怎麼可能是假的?你再掌掌眼。”
說著就要再度放回桌上。
周季可不是好商量的人,在這條街上就他的脾氣最古怪,一言就能定對錯,偏偏還沒出過錯,出手一揮,把那人帶器物一起推了幾步。
“規矩就是規矩,出口就落定,真的成不了假的,假的也成不了真的,以後收這些的時候,多長長眼。”
那人聞言不再越矩,收起東西就罵罵咧咧的走了出去,只是罵的卻是賣他這東西的人。
見第一人出去,第二人接着上前,伸手就從包里翻出一紙文件,輕輕遞了上去。
“大師,這是我們公司的誠意,只要你加盟,什麼條件都可以提,現在就能加上去。”
生意人求財,蘇青煙不清楚這人為什麼巴結周季,但從先前那人身上也看到了幾分。
只是周季依舊不鳥這人,把玩了一會石頭,放於桌上,就把那一頁紙給推了回去。
“走吧,我獨來獨往慣了。”
求財人不死心,還在不停的許諾什麼東西,聽的蘇青煙都一頭霧水,真要是這麼做,簡直就是把整個公司賣了周季。
然而周季依舊不搭理,輕輕敲了三下桌面。
聽到這三聲響動,求財人惶恐,收起紙張就狼狽出逃。
而最後一位婦人,衣着樸素,眼眶充滿霧水,走到桌案前倒地便要拜。
可神奇的一幕發生,不管她如何死心,雙膝都沒落於地面,似乎被什麼拖着一樣。
不等她開口,周季率先開口:“左邊第二個櫥窗,第三層外側的小盒子你拿回去,夜裏放於床腳,你丈夫不幾日便能無事。”
婦人還想說感謝的話,卻見周季揮了揮手,示意打發。
等婦人拿到小盒子離去。
周季這才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輕聲自語:“時辰不早了,該關門了。”
蘇青煙愕然,忙起身行禮:“前輩今日可有要事,若有,晚輩改日再來。”
周季徑直走向門口,一邊關上那半扇虛掩的大門,一邊回道:“只是生意完了,該和你談談了。”
有了周季這話,蘇青煙這才安穩了一些。
“前輩吩咐就是。”
店鋪關了,裏面卻依舊明亮。
一男一女就對坐在一起,也不見有人說話。
蘇青煙按捺不住問道:“前輩可是在觀氣?”
周季點了點頭,輕聲道:“你這丫頭年幼命薄,少時缺母,父又不疼,看來和小玲說的一樣,真的吃了不少的苦。”
蘇青煙低頭追憶,她的童年就是周季說的那樣,母親早亡,父親續弦卻少了對她的關愛,導致弟弟出生以後,整個家裏就更沒有她的地位。
無奈跟着祖母長大,這些年都沒怎麼和父親好好交流過。
“前輩明鑒,晚輩卻是自小喪母,若不是有祖母疼愛,也不會有今天這般。”
兩人聊着家常,彷彿周季就是蘇家人一樣。
天色不早,華燈初上,周季收起了話題,起身說道:“餓了吧,跟我出去吃飯。”
蘇青煙乖巧,不敢反駁周季的話,跟在身後就出了詭誕居。
街口的老排檔,可是周季最愛去的地方,只因此地多少年都沒變過味道。
老闆見周季過來,笑嘻嘻的打着招呼:“周哥來了,裏面坐,今天還是老三樣嗎?”
周季一改冰冷無情的臉,笑道:“今天兩位,多來兩個菜,要快哦。”
突來的變化讓蘇青煙都感到陌生,覺得周季太善變了。
坐在座位上還在審視着這位高人。
“丫頭別亂砍,老頭子沒什麼好看的,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蘇青煙頓覺冒失,紅着臉抱歉:“前輩海量,小女子孟浪了。”
老闆見周季措不及防的帶着一個大美女過來,偷偷問着老伴。
“你看着這周哥是不是開春了,這麼久就沒有看他帶人過來過,今日竟然還帶了一個大美女。”
正在打掃的老伴一掃帚就打了過去,罵道:“少打聽別人的事,周哥人不錯,沒少幫咱們,別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而且周哥有個伴不好嗎?要是能成,我們還能喝杯喜酒呢。”
老闆一聽,立馬來了精神,下鍋的時候都多添了幾分的料。
“也是,那我今天可就要露一下手藝了。”
菜上桌,色香味俱全,周季見蘇青煙不動,叫道:“吃吧,當年你祖母在我這裏可沒什麼規矩,你也就別和我客氣。”
蘇青煙詫異,她的祖母可是一個很講規矩的人,怎麼到了周季嘴裏就是一個不講規矩的人。
也許是兩人以前太過親密,很多事情就被掩蓋。
一筷入嘴,蘇青煙美眸大睜,驚得一聲低呼:“好吃,沒想到這裏有這樣的美味。”
周季不語,嘗了嘗熟悉的飯菜,吃了幾口便看着這個丫頭還在埋頭苦幹。
蘇青煙吃飽后,很不適宜的打了一個飽嗝,略顯媚態。
“不好意思,前輩我失態了。”
周季笑眯眯,擺手叫道:“老陳收錢了。”
老闆過來,低頭哈腰,大致說了一個價錢,只低不高,周季聽着就瞪了對方一眼。
“哪有你們這般做生意的,老實一點,不然我下回不來了。”
老闆摸着腦袋嘿嘿一笑:“周哥看着給就是了,都是街坊鄰居,你幫我們的可不少,要是改日能喝上喜酒就更好了。”
被誤會了,周季這才知道老闆在打什麼主意,從懷裏抽出幾張票子甩在桌上,喝道:“不用找了,另外告訴你,這是我家的遠房親戚,可不是什麼女朋友,別給我胡思亂想。”
老闆也是懵逼,看着周季帶着蘇青煙走遠,半天才回過神來,收起鈔票嘀咕。
“這鬧的是哪樣?怎麼和我們預料的不一樣啊。”
回去的路上,周季送蘇青煙出老城,看到她那輛便宜的車后,問道:“你祖母就不給你配一輛好車?”
蘇青煙一甩披肩長發笑道:“前輩說笑了,祖母給過我,被我退回了,我不想養成依賴的習慣,以後我的路,還要自己走。”
說完就上車和周季告別。
望着一閃一閃的尾燈,周季嘆息了一聲:“真像小玲,連脾氣都像,只是這性格也獨立的太多了。”
三日後,葉小玲走了,喪事按照老人家的生前囑咐不要鋪張,簡簡單單就好。
可就算是這樣,也有無數的顯貴過來露臉,讓蘇家的氣勢達到了頂峰。
蘇啟明看着人來人往的賓客,眼眸里閃過一絲憂慮。
“奶奶走了,蘇家不可能再像往日那樣了。”
旁邊一榮光婦人帶着珠光寶氣,在這種場合很不合群,嘴角卻露出陰冷的笑意。
“當家的,這不是還有青煙嗎?另外兩家的公子可都沒成親,要不要我們去拾兜拾兜?”
聯姻是大家族生存的必備技能,也是大家樂於見到的。
蘇青煙一想到那兩家的態度,心裏有了盤算。
“等我回去就和青煙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