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陷入絕境
谷外十倍之敵,小軍鎮山谷是個絕地,內無城牆,外無援軍,能守幾日?如何又守得住?
眾人一時都默不作聲。
還是陳塘率先開口,此刻決不能坐以待斃,總要先想辦法抵抗:
“公主殿下,馬上就要天亮了,屆時敵軍必然進谷,現在當務之急,要在谷口佈置防線,擋得一時算一時,現在畢竟情況不明,或有變數,不可自亂陣腳。”
他雖然開口向蕭薇薇請示,但是知道蕭薇薇畢竟不擅軍事,是以說話時,眼睛卻是看向其他幾個百夫長。
幾個百夫長都是軍中老兵,經歷絕境也不是只有這一次,堅決抵抗以待機變的道理,都還是懂的。
是以不等蕭薇薇發話,他們幾人交換一下眼神,立即下定決心。
當下,劉成非常平靜地對蕭薇薇說道:
“公主殿下,我的隊伍就在谷口,就由我來抵擋敵軍入谷,你們趕緊佈防,拖得一刻算一刻,千萬不可放棄!”
劉成平靜地聲音,宛如方才領命去谷口查看形勢一般無二,但是此次前去,卻是有去無回了!
安平公主蕭薇薇嘴唇有些顫抖:“你,劉將軍,你……”
面對這個淡然率先赴死的小小百夫長,即便是高高在上的蕭薇薇公主殿下,此刻也頗有同氣連枝之痛,竟是說不下去,不知道該如何說,該說什麼。
百夫長劉成似乎也沒有期望什麼,嚴肅地拱手對着眾人行禮,眾人紛紛還禮,看他轉身準備上馬。
劉成一腳踏在馬鐙上,突然收腳轉身回來,走到陳樂山的面前,仔細看着陳樂山。
陳樂山也知道他是決心赴死,看他突然回身,這麼盯着自己,被他看得有些發毛。
劉成沉聲對他說:
“昨日,你在各位大人面前說,你是被西北軍護佑長大的,你立志要對內護佑百姓,對外與西北軍一起抵禦外敵。”
陳樂山知道他說這話時,劉成就在堂外聽着呢,於是點點頭:“是,我是這麼說的!”
“你是儒家一代山主,卻如此瞧得起我西北軍,軍中大將都說你必是為民生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大人物!你不會死在這裏的!”
他堅信不疑的語氣,讓陳樂山不禁有些惶然,指望學武破碎虛空的他,有些心虛,強自鎮定地看着百夫長:
“劉將軍,你……”
劉成這時候撲通一聲跪倒在陳樂山的面前,身上甲胄嘩啦作響,厲聲說道:
“稟告山主大人,西北軍中願為大人赴死的軍士,排成隊伍可以直貫呼蘭山,劉成何其有幸,今日率先為陳山主效死!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內!敵軍休想入谷!”
隨着他的話語,其他幾名百夫長也同時跪在地上喊道:
“願為陳山主效死!”
這個時代,文官地位遠勝軍中丘八,天下大勢盡在文人之手,陳樂山作為這一代儒家山主,當眾說出感恩和依仗西北軍的話語,給軍隊中人帶來的影響遠超他的想像。
而一個未來的文人領袖在軍方得到威信,也正是他如今被陷入絕地的部分原因了。
劉成說罷,再不多言,起身昂首,踏馬決然而去。
安平公主蕭薇薇,看到陳樂山眼中淚光浮現,都忘記了給百夫長回禮,不由自主走到他身前:
“樂山,別怕!會有辦法的。”
陳樂山轉頭看着蕭薇薇,忍住眼淚,只覺得心底越發沉重:
“我不是怕!都怪我昨天太狂妄了,讓大家陷入絕境,也連累了你。”
蕭薇薇對這個與眾不同的少年,一見傾心,不想相識僅僅兩日,還有許多的話未曾對他說過,還有許多事未曾與他一起做過,今日竟然已是訣別之日了。
她拿出帕子,在他眼角輕輕細潤他眼中的淚水,柔聲說:
“師傅說,生死尋常事,但求得其所。我一直不懂這句話,現在有點懂了,死就死吧,我們一起死吧!”
陳樂山握住公主拿着帕子的手,細膩柔滑,看着這個與眾不同的大膽女子,看着她臉上柔嫩的肌膚,聽着她說出的共生死情話,心中柔情纏繞,心痛如割,沒有說話。
樹欲靜而風不止,陳樂山突然明白,自己過於輕視大意了,此間世界豈容你逍遙獨行?陡然陷入危局,不僅自己無力自救,還要連累這一杆子人,心中充滿自責。
陳塘和百夫長們,早就迴避貴人們的卿卿我我,劉成離去,他們便走到一邊忙着商議。
對方可絕對不會只為殺陳樂山而來,西北絕對是出了大問題,但現在也只能先想辦法渡過眼前,看能否在絕境中找出一線生機。
等到陳樂山和蕭薇薇手牽手,站在平台前段,向山谷內看去的時候,陳塘才走上前來。
他裝作沒有看兩人的牽手,心中既是高興又是惋惜,壓抑住情緒說道:
“殿下,我們在這個山谷中,將谷口房屋拆毀,佈置引火之物,一旦敵軍沖入山谷,派勇士點燃,可以混亂敵軍首尾,或可建功。”
他指指山谷中央:“在這處,保留房屋,準備和敵軍巷戰,也可拖延時刻。”
然後他又用手在身邊劃過:“最後死守學堂此處入口,敵人在下我在上,通道狹窄,敵人雖然兵多也不好展開,有樂山的軍陣支持,兩百人估計可以撐到夜間。”
“到了夜間,也許會有些機會,多留些軍馬,以軍陣支撐,未必就沖不出去。”
“畢竟都是王爺的親兵,非一般軍士可比。”
兩人聽他這麼一說,於絕望中看到一絲生機,不禁有些振奮。
蕭薇薇帶着希冀說道:“陳叔果然熟于軍事,這麼快就找到戰機了啊!”
陳樂山和陳叔在一起生活五年多,熟知他的習性,聽他的口氣其實也沒有報什麼希望,估計是給自己兩人安心。
他不忍戳破,免得蕭薇薇難過,把話題轉向別處:“那其他三百人和百姓呢?”
陳塘皺皺眉頭,盡量平淡地回答:
“樂山,這是戰爭!”
陳樂山知道,他說的有道理,鬆開蕭薇薇的手,看了看擠在學堂中的百姓,這些人和他朝夕相處五年多,平日裏對他照顧有加。
整個世界如此之大,於他而言,不過是這百餘小軍鎮居民,陳叔,現在加上蕭薇薇,還有劉成,還有這谷中的軍士,其他的於他何干?
而過了今夜,最好的結果,也是他的這個世界,毀滅大半,或者乾脆全滅。
而這一切,都僅僅只是因為他的這個身份,以及他昨日所說的幾句話。
他彷彿看到,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大人們,可能只是喝口茶,就決定了他這個世界的命運。
陳樂山轉身,看向谷內猶在忙碌的軍士們,握緊雙拳,心中充滿憤怒,卻深感無力。
他想起一件事,再不問只怕是沒有機會了,開口問道:
“陳叔,我有個問題,昨夜沒機會問你。”
“什麼問題?”這種時候了,陳塘對他的問話有些不解。
“你昨日說,我是陳閣老之孫,可是我聽說,陳閣老舉家抗敵,上至夫子,下至幼兒,無一得還。”
陳樂山轉身望向陳叔:“當時,襁褓中的幼兒是誰?”
陳塘有些不快:“問這個幹什麼?這個不重要!”
“當日替我死在襁褓中的幼兒,”陳樂山繼續堅持:
“到底是誰?”
陳塘喉頭蠕動,過了片刻,方才回答:
“當時老太爺決意全家赴死,以此決絕,挽救大漢的士氣,保住大漢的江山百姓。但是你當時還太小,你父親捨不得你,更不想讓陳家絕後。”
他似乎陷入回憶,卻又似乎非常抗拒,神情面色都變得蒼白,掙扎了許久才緩聲說道:
“你與我兒陳守義,同歲。”
狸貓換太子,果然如此!難怪陳叔待他如子啊,陳樂山仰起頭閉上眼睛,自己這個身份,這條命,是真的很貴重。
陳塘說完這些話,似乎輕鬆了些,面色恢復平靜:
“我本是個流民,即將被處斬,你父親救下我,視我如兄弟,贈姓於我,為我娶妻,我這條命就是陳家的。”
他頓了頓,聲音堅定果決:
“但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陳家不能絕後。千年來,只有陳閣老一人在撰寫《國民策》,只有他一人在為民請命。”
“老太爺說過,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中。我雖然不讀書,但是就是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我陳塘的兒子可以死,但是陳家不能絕後!”
目光炯炯的陳塘,直視陳樂山:
“公子,不管死多少人,你一定得衝出去,你明白嗎?”
陳樂山覺得背上壓力驟然增加,有些不堪重負,嘆了口氣,即便是滿腦子的現代人思維,也還是無法驅散這厚重的壓力。
他看看蕭薇薇,後者清澈的眼眸,有些濕潤,陳樂山又握住她的手,細膩溫軟,心裏終於輕鬆了些。
確實,與很多事情比起來,生死真的只是尋常事。
“給我一把刀!”
陳塘猶豫一會,卸下自己的環首刀,交給陳樂山。
抽出刀,光滑筆直的刀背映照晨曦,天色漸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