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母親的話
劉皓天到達養老社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三點了。
養老院地處城郊的一個湖邊,依山傍水的,倒有幾分心曠神怡的感覺。此時已是深冬,太陽並不大,懶洋洋的照射在湖面上,掀起片片的波光粼粼。倘若在平時,劉皓天興許會停下腳步,欣賞一下寒冬這難得的愜意。不過此時,他沒了那份心情。蜿蜒的湖邊小路,通向不同的住宅區,劉媽媽的居室在略微靠里的一棟公寓裏。
屋子裏的暖氣開得很大,絲毫不受外面湖風的影響,劉媽媽坐在搖椅上看電視,電視的聲音不大,她只是靜靜的坐着。劉皓天把身上的外套掛在門后的鉤子上,他習慣性的寒暄了幾句,就進入了正題,“我,是不是還有個哥哥?”
劉阿姨的臉色微微一變,但瞬間便恢復了原樣,端茶的手只是頓了一下,然後又開始倒茶,“你,是聽誰說的?”
“媽,我,”劉皓天不知道如何開口,含辛茹苦將他養大的母親為什麼要騙自己?沒有道理啊,我是不是太魯莽也太相信一個只見了一面的人,他甚至有點自責起來,不過,強烈的好奇心和對父親的厭倦讓他再一次的鼓足了勇氣,他停頓了3秒鐘,掏出向彥給他的部分資料,“這,這些是他的嗎?”
劉媽媽伸出那雙已經乾枯的開裂的手,接過來,緩緩的翻開,一頁一頁,她沒有說話,只是那樣靜靜的安詳的翻看着,手在抖,身子也在止不住的顫抖着。劉皓天也不說話,他的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如何去面對,看來向彥說的並非空穴來風,到底是什麼樣的過去?
約莫過了5分鐘,劉媽媽停在了筆記本的最後一面,上面有一張泛黃的照片,旁邊用鋼筆寫着:為共產主義奮鬥終生。照片拍攝在1993年,是一張普通的全家福,照片里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微笑着依偎在一起,女人的懷裏抱着一個嬰兒,照片的左上方,是另一張同樣姿態的小照片,由於像素的原因看得並不真切,但隱約可以看到同樣男人和女人依偎在一起,也是抱着一個小小的嬰兒,上面的時間卻很清楚的顯示為1984年。劉媽媽顫抖着來回撫摸着那張照片,眼淚在眼裏打着圈兒,嘴唇蠕動着,彷彿在呼喚照片里人的名字。
那是父親和母親年輕時拍的照片,可是,這詭異的時間,與向彥所說的更是不謀而合。
空氣沉寂的彷彿撒哈拉大沙漠一般。
15分鐘的時間,猶如過去了半個世紀,劉媽媽終於開了口:“皓天,”她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怎麼去組織語言,但又斬釘截鐵的,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孩子,你,你不要恨你的父親,他,他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好人啊。”淚水瞬間掉珠子般滴落下來,滴在照片上那隻枯燥的手上。
“媽,我,我想知道事實。過去的,我可以放下,但是,我,我不想生活在謊言中。”劉皓天心有點痛,那個男人已經是過去式了,再大的傷痛也已經過去了,可是他卻又像一個幽靈般的回來了,重新撕開了心裏的那道傷痕,重新滲出血來。
劉媽媽捋了捋散亂的頭髮,看着照片里的他,恍若回到了年輕的時光。
1993年元旦的前一天下午,他急匆匆的回到家,“媳婦兒,廠子裏安排我去出差,可能要去一段時間。”
女人正在家裏做飯,聽到男人的聲音,眉頭微微一皺,放下手裏的鍋鏟,掀開掛在廚房門口的布帘子,“這馬上都要過年了,你們廠那麼多人,怎麼,怎麼又安排你去啊?”
女人的嘴撅的高高的,表達着自己的不滿。“哎呀,我的好媳婦兒,你這覺悟哦!廠里現在不是需要我這樣的人嘛!咱認真干,努力干,多掙點錢,國家在發展,付出總會有回報嘛!”男人憨厚的笑着,一把抱住女人,邊說話邊嘴巴往上拱。
“去去去,死相!”女人故意嗔怒道,假裝掙紮下,臉上卻泛起一陣陣的紅霞,“這大白天的,沒個正經樣兒!要咱媽看到多不好意思!”
男人吧啦了一口后,提議道:“要不,明兒元旦,我們去照一張全家福吧,”他頓了頓,“把咱和天兒拍的那張,也順便帶上。”
聽到天兒的名字,女人的眼睛紅了,她緊緊的抱着男人,身體微微的顫抖着。
男人意識到什麼,一隻手連忙拍拍女人的後背,另一隻手撫摸着她的頭髮,“瞧我,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所以啊,才要你這麼聰明伶俐的人降落凡塵來幫我,不然,我這智商哪找得到媳婦兒啊?”
“油嘴滑舌的!”女人噗呲一笑,然後輕輕說了句:“聽你的吧!”
風有點大,把窗外的枯樹枝吹的嗶啵嗶啵的響,女人回了廚房繼續準備晚飯,問道:“這次要去多久啊?”
男人在房間裏邊收拾衣物,邊說:“大概半年吧。”
“這麼久嗎?”
“是啊!大項目!副廠長親自挂帥,去的都是廠里的骨幹。”
“哦!你出門在外,注意安全,有空多給家裏寫寫信。”
“嗯吶!”
“對了,這幾天,我感覺小傢伙長的快一些,幾乎每個小時都要把一回奶。”說到孩子,女人的聲音也變得更柔了。
“哦?”男人並不急於答話,彷彿在思考什麼問題一般,女人也不再追問。
劉媽媽頓了頓,喝了一口水。劉皓天滿臉疑惑:“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個天兒,就是你的哥哥!1984年的照片里,我抱的就是他!”
“什麼?”劉皓天感覺頭腦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1989年,你哥哥突然發燒,我們想着就一個感冒,能有什麼問題,用了偏方也不見好,又找算命的看了陰陽,也不好,於是送到縣城的醫院,也被退了診,後來送到市裏的大醫院,請了省城的專家來看,也沒找到原因。熬了1個月就夭折了。”劉媽媽的淚水再一次的涌了出來,“我,我後悔啊!從那以後,你爸爸就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個禮拜大部分時間在加班,我知道他心裏苦,他懂我理解我,他在家裏要照顧我的情緒,他只有讓工作來壓迫自己麻痹自己,直到有了你。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給你取名字叫皓天。本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劉媽媽又頓了頓,她在儘可能壓抑自己的情緒,“1996年,我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真實身份?”劉皓天疑惑的望着母親。
“他不是什麼廠里的技術骨幹,他是軍隊的人,他做的是dna基因序列工程項目。具體什麼內容他沒有說。其實你哥哥的夭折,是因為基因里有殘缺。你爸爸對他的逝世一直很內疚,他知道你哥哥的病,他總覺得自己如果能力再強大一點,試驗頻率更高一點,或者,或者就可以救他,這也是你父親一生致力於dna研究的原因之一吧。其實在你的體內,你父親強大的改造型基因幾乎都遺傳了下來,這是人為干預自然的力量,也導致了小時候的你發育極其迅速,你很多的記憶,其實也是遺傳的你哥哥的記憶。”
“可是,即便這樣,拋家棄子,也是對的嗎?還有,您的意思是,我是被改造基因的人?”劉皓天輕輕問道,他疑惑於母親對父親的那份真摯感情,但他又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結局。
“1996年,東海危機。我們政府里出了叛徒,很多隱藏同志的信息被暴露給了敵人,導致一批國家重要的同志突然遭遇不幸,你爸爸的信息也在其中。為了保護我們,1997年他選擇了離婚,這也徵得了我的同意。也是從那時起,我連夜搬離了故鄉,消失在熟悉的人中,除了你的奶奶,從那時起,我和你爸爸連書信都斷了。可我知道,他一直在我的身邊,在我的心裏,永遠,永遠!”
“難道,國家不會保護他們嗎?”
“國家在努力保護,可是,那個敏感的時期,是敵是友一時難以分清,沒人願意去冒險。2004年,你爸爸才聯繫上我,就在我們偷偷計劃復婚的時候,他被害了。”
“知道,是誰嗎?”
“海聯幫!”劉媽媽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臉色也變得堅毅起來,那三個字彷彿是從牙縫裏蹦出來一樣。
海聯幫,又是海聯幫,果然是這個臭名昭著的幫派,劉皓天握緊了拳頭,牙齒恨的只痒痒,“您,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劉媽媽嘆了一口氣,說道:“這是你父親的遺願。”
“遺願?”
“是的。他是一個要強的人,也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完美的人。你哥哥的夭折對他打擊很大,也讓他開始走向極端,挑戰那些旁人看來不可能完成的事。他覺得已經對不起你,也不想把你牽扯進來,平平淡淡的一生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辦法。他看出前沿科學、人工智能和基因武器的強大,沒有人知道你的體內孕育着什麼樣的力量。1996年,他的很多研究資料突然失蹤,這讓他感覺到恐懼。為了避免家庭尤其是你的身份曝光,他刪除了關於你和我們家所有的信息,選擇離開我們曾經完整而幸福的家庭。雪藏你,當時看來是最好的選擇。”
“他可以放棄那些科研,和我們一起!”劉皓天攥緊了拳頭,剋制着力量敲打着桌子。
“塔國的基因武器、生化武器領先了我們太多,而且,而且據說已經創造出超級士兵。國家的責任感讓他無法捨棄那些事業!就如同你現在一樣,你做了這麼多年的警察,哪一次不是全力以赴?”劉媽媽望着劉皓天那張堅毅的臉,好像看到了曾經的愛人,“不管你是否原諒他,我只希望你不要去記恨他!他,付出了太多,甚至生命!”淚水再一次的滴落下來。
從記事開始,他沒有見過母親哭,而今天,他看到了幾次她的淚水。曾經那些藏在心底深處的恨,已經消散了,他理解一個保家衛國男人的信仰,如果是他,也會選擇同樣的道路。一脈相承,這就是華國男兒與生俱來的基因傳承,是早已融入到血液里、生命里的信仰。他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安慰母親,他握住她的手,傳遞着一絲絲的溫暖。“我會報仇的!海聯幫,呵呵!”他冷笑着,從牙縫裏閃出那幾個字。
“別,不要!”劉媽媽望着他,“他們已經被消滅了!世界已經和平了!我只希望你好好的,結婚,生子,成家立業!”,臨了,又加了一句:“生活在他希望的生活里!”
“不,海聯幫,又回來了!”劉皓天直直的望着她,眼裏滿是固執的目光,彷彿他的父親臨別時的樣子。母子倆靜靜的坐着,想着不同的心思,編織着不同的夢!
已經快5點半了,劉皓天別過母親,準備回去。風颳得有點大,吹得人頭疼,夜色已經降臨,白天的喧囂也慢慢歸於靜寂。掉光了葉子的樹枝隨着夜幕的降臨搖曳着,好像在跳舞一般,劉皓天心事重重邁着沉重的步伐走着,他不準備開車,百無聊賴的打開手機,叫了一輛的士。司機就在附近,很快便到了,“大哥,去哪兒?”
“酒吧。”他想醉一場,暫時忘卻不開心的往事!一天的時間,發生了太多顛覆記憶的事情,讓他有點難以接受!
“好勒,去哪個酒吧,有沒有意向的,我……”司機正在唾沫橫飛的準備介紹,從後視鏡中看到劉皓天陰冷、鐵青的臉,硬生生的把後面的話憋進了肚子裏,咽了下口水,不再言語,只是時不時的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