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噩夢的契約

第10章 噩夢的契約

婚禮定在臘月二十六,那時我剛畢業半年。之所以定在這個時候,是因為隨着經濟的發展,農村老家的親戚大多出門打工了,非要到快過年才會熱鬧。

婚禮並不順利。結婚前,林芮父母要求房子,父母只好以分期付款的方式為我買了房子。另外又要十六萬元彩禮,這十六萬是父母借親戚的。一場婚禮,我家一貧如洗。

雙方談彩禮的時候很不順利。她父母不同意她嫁給我,因為我家窮,也因為離得遠,當然主因還是窮。她堅持要嫁給我。父母不願意給十萬彩禮,因為不捨得,也因為我家窮,當然主因還是我家窮。我堅持要給十一萬彩禮。在促成婚姻上,我倆可謂平分秋色,沒為五年後發生的事提供任何這方面的把柄。

臘月里,我穿着林芮為我挑選的咖啡色毛呢風衣,回到了農村老家。父母看到我時,眼中沒有流露出以往的喜悅之情,簡單地問我冷不冷,之後就說起了彩禮和婚房的事。母親埋怨說,娶個媳婦花錢太多了,哪有這麼乾的。那幾年老家只要有房,彩禮給個六萬或者八萬就可以結婚。相較之下,我結婚花費的就太多了,難怪母親會有怨言。

母親又說起我讀書以來花費的錢,覺得哥哥嫂子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先不管他們會不會生氣,母親已經先不高興了。我點起一支香煙,不想看母親佈滿愁苦和皺紋的臉,扭過頭透過裊裊煙氣望着哥哥擦着灰塵撲撲的白色瓷磚。我的思緒順着懶懶升騰的煙氣,回到了幾天前。

父親又斥責我沒本事,說以前附近村子裏人家自談的都沒花錢,不過那也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從小就聽過有關村裡人找老婆的故事,或者叫騙老婆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從我的父親還打光棍,再到我哥哥還穿開襠褲的年代,我們村裡很窮,當然隔壁村裡也很窮,隔壁的隔壁村裡還是很窮。窮是那時農村普遍的現象,另一個普遍的現象就是每個村裡總有幾個光棍。而且這些光棍大多不傻、不愣,長得也完全人模人樣的,可就是神奇般地成了光棍,而這個神奇的光環還是窮。似乎他們註定要被大自然給淘汰了,但是不知從哪裏傳來一條秘密消息:在遙遠的四川大山窩裏住着美麗的姑娘……

於是,我們村裏的光棍們約好一起去四川找老婆,可是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們就各自行動了,但那個等着被別人叫醒的傢伙,睡過了頭,到現在還是光棍。果然懶覺一睡,終身不配!

他們到了四川,找到當地山區裏的姑娘,姑娘們很樂意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父母卻不同意。光棍們告訴她們的父母:AH人有錢,吃的都是白面饅頭。她們的父母說:吃白面饅頭,你以為你是主席?她們的父母對此極度懷疑。

光棍們又說,AH的樹上都結雞蛋。這下他們信了,光棍們風光無限地把淳樸的姑娘們帶回了村裡。多年後,狗套(當年的光棍)的老婆提起這事,還常拿着雞蛋嗷嗷叫個不停。

光棍們找回來的女子,大多長相不怎麼樣,跟她們講話,她們就會嗷嗷叫,沒有什麼見識的相親們還以為她們是啞巴,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們說的話村裡人聽不懂而已。

父親說我完全沒有承襲那批光棍們的優良傳統。而且父親也看不起我找的山西姑娘。小時候,我們這窮人大多吃麵條,只有逢年過節,或者有錢人家才吃米飯。他聽說山西人現在待客時還請人吃麵條,就認為人家很窮,跟當年的四川山區差不多。

讓父母為難,我也覺得抱歉,可是又無可奈何。不是情之所至,那時的我完全沒有主意,好像只是順着事件的發展,隨波逐流!

婚禮當天,來人很多,家裏坐不下,也站不下,亂鬨哄的。整個婚禮不溫不火,像走流程似的。

我們結婚後,沒多久林芮的哥哥也結婚了。他之所以能結婚,我想那十六萬彩禮是功不可沒的。我依然記得那天下午,林芮接到哥哥的電話:父母年齡大了,不要讓父母再操心,要找就找個有錢的。雖然林芮沒有開外放,但是每個字我都聽的真切。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婚後,我們住在鄭州,我在一家新型的消費分期公司上班。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公司上班,完全是因為高中同學劉栗在做這個工作。果然多個朋友多條路,我之後的工作也多有依仗朋友。

這是一家外企,我從最不起眼的基層銷售做起。這個職位招聘要求最低學歷是高中,也就是說,我將和少在學校里荒廢幾年時間的同事同起同坐。並不是我沒有直接擔任公司管理層職務的野心,而是他們不給我這樣的機會,還說有目標是好的,但一切要從基層做起,這叫腳踏實地。可這明明是在侮辱我的本科學歷,哪怕是專升本的學歷。後來被辭退的時候,我才明白是自己侮辱了學歷。

上班第一天,林芮給我寫了個小字條:加油,要像個男子漢一樣撐起這個家!我心裏暖暖的,覺得這樣有愛人關心的生活還是很美好的,茫茫前路一片光明。

我的工作是在合作門店推廣並辦理分期付款。當然前三天,跟着比我入職早一個月的師父學習。師父是個比我大一歲的美女。她的頭髮從頭頂順直而下,下到與屁股平齊的地方,濃密而富有亮澤,彎彎的柳葉眉盡顯柔美之態,眼睛又亮又大,嘴巴也很可愛,皮膚嫩白,身材也夠火辣。總之就是那種讓人看着就心情蕩漾的女性。

見面第一天,她穿着公司發的淡藍色襯衫,胸部的紐扣綳得歪向一邊。中午她非要騎着小巧的電動車帶我去吃飯。

“我帶你吧。”被一個女孩子騎車帶着,我實在覺得難為情,更何況這電動車還小得像個玩具。

“不行!”她微笑着看我。

“為啥?”我被她看得有些窘迫,說話的語氣都變得低微了。

“因為我是你師父呀,而你是我此生第一個徒弟,所以你要得到為師得天獨厚的寵愛。”

我無力反駁,不是覺得無理反駁,而是被她美麗的容顏和嬌翠欲滴的聲音禁錮了喉頭。

吃飯時,她一直在跟我說話,嬌美的臉上始終綻開笑意。我被她這樣看着,好像,好像又戀愛了般。我在心裏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但這是林芮不曾給我的感覺。

“有個剛從廁所出來洗手的男的,剛巧遇到女同事也在洗手,於是他說,喲,你也尿到手上了呀?”她說著從哪裏看到的笑話,笑得身體微微顫抖。

女孩子講這種微黃的笑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我也開心地笑着,跟她的關係一下子親近許多。身心也暢快無比,要不是她極具魅力的外表的阻隔,我一定會立馬攬住她的肩膀,跟她稱兄道弟!

晚上林芮提議去吃香辣蝦,她說這是為了慶祝我第一天上班。其實上學期間,我就做過幾次兼職。畢業后,我賣過三個月的保險。但始終沒轉正,我不是個願意向親戚朋友下手的人,所以領導對我下手了,他們辭退了我,而我唯一的收穫就是有個用不上的失業險。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林芮總能找到消費的理由。比如我被保險公司辭退,比如我被她逼着學做飯時切破了手,比如她上班遲到。消費的方式倒也豐富多彩,只是參考她畢業后每年的收入,她的消費完全是不給我倆留活路,每個月剩下的一周,我們都得吃土!為她的消費兜底的是信用卡和花唄。而她榨乾我的血汗錢的方式很簡單,每月發工資,要上交到“國庫”。“國庫”財政部長就是她,她獨攬支配大權,每個月給我的預算就是吃飯錢,其他方面的開銷就要看她的心情了。其實我們的小家就像一個國家,上至國家總統,下至村高官都是她,只有我這一個被剝削的打工族,一個連買內褲都要申請經費的打工族,一個尊嚴盡失到不要臉也能活着的打工族。

其實,最開始我是拒絕的。

一次林芮跟我商量(一開始我真的以為是商量),說這都結婚了,以後工資都上交給她。我當時就不願意了。她當時也不願意了,翻着這個世界上最白的眼:“為啥不給我,哪個男人婚後不是把錢交給老婆的?你是不是還想養點別的什麼卡哇伊的動物?”

“養你一個還不夠?再說了,卡哇伊的都在日本片子裏,那不現實。”我趕忙解釋到。以前我以為自己不怕死,但是跟林芮在一起后,我的求生欲時不時翻江倒海般涌動。

“什麼騙子?你才是騙子!以前不是說好,以後都聽我的嗎?”林芮臉漲得像猴屁股,估計馬上就要撓我。

“我給你講個故事。”

“啪”得一下,一本書呼到我嘴上。林芮抓着作案工具,怒氣沖沖地說:“講你媽個頭!”

“不是我媽的頭!”我竭力遏制暴起的怒火,“是我表舅的頭,不是,是我表舅的事。”

我跟林芮講,我表舅媽天天都愛問我表舅要錢,一發工資就要走,甚至連口袋都翻個底朝天。最後把我表舅衣服上的口袋直接縫到外面,這樣省得她天天翻。口袋露在外面像兩隻耳朵,隨風飄揚,好像在說“我沒錢,我沒錢”。然後我表舅的牌友都疏遠了他,連小偷都離他遠遠的。

“你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我故意留個懸念。語文老師說過,反問句可以勾起讀者的興趣。能把知識學以致用,真是一件開心的事。

“啪”得一下,那本書又呼到我的嘴上,林芮對我怒目而視:“有屁快放!”

媽的,開心個毛線!我在心裏暗暗喟到:語文老師,你騙得我好慘吶!

為了萬惡的金錢,我狠下心來,決定跟可惡的剝削者鬥爭到底。但,面對這種暴脾氣的剝削者,只能智取不可力奪。

我揉了揉發木的嘴說:“後來,他倆就離婚了!”

林芮思考了一會,問:“口袋為啥不直接剪了,縫在外面算怎麼回事?”

“額……”我一時語塞,“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性!”

林芮又思考了一會,再問:“你還挺關心你表舅跟你表舅媽!”

“表的嘛,不親,誰會詛咒自己親舅舅和親舅媽離婚呀!”我天真地以為,只要逗林芮開心了,就萬事大吉了,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我就是把全天下的虧都吃了,最多長長個。

“你騙我的?”林芮盛怒之下,張牙舞爪的,好像要張嘴咬我。

“沒,我逗你呢!”我樂呵呵地看着她。林芮的表情突變,簡直如狂似魔,好像要把我吃了。

林芮一腳踢向凳子,凳子狼狽地在地板上翻了幾個滾。我知道我的樣子,跟凳子一樣狼狽。林芮暴起,拉起我就往外走,說是要帶我去個充滿驚喜的地方。我們坐在的士里一言不發,我偶爾撇過頭去看她,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完全沒有搭理我的意思。車子在向前飛馳,恰似生活挾裹着我們去往前途不明的未來。

到了民政局,我死活不願意下車,林芮奮力把我從車上拉下來。在民政局門口,一對剛剛辦理離婚的小夫妻抱在一起哭成淚人,那女人在哽咽地說著話。我再不願意往前走一步,跟林芮拉拉扯扯地僵持了一會後,林芮翻了我一眼,斬釘截鐵地說:“走!”

“去哪?”我一時摸不着頭腦。

林芮沒有理我,而是直接走下台階。我露出一個微笑,跟在她後面。走到台階下的時候,我回頭望了一眼台階和民政局的正門。心想,應該把民政局建在泰山頂上,等要離婚的人爬到一半時,估計就放下衝動的想法,於是就“夫妻雙雙把家還了”。

再後來,我去諮詢離婚的事時,才知道,原來離婚要到雙方中的任何一方的戶籍所在地辦理,外地辦不了,而且離婚還要帶上結婚證。

這次去,林芮只不過是嚇嚇我而已。

飯店裏的人挺多,鬧哄哄的,我和林芮坐在靠窗的位置。頭頂的圓形燈投射出不明不暗的光,鍋里的熱氣向上涌着。我坐在桌邊心不在焉地吃着飯。林芮最愛吃的就是蝦,我負責給她剝蝦,剝得累了,就用嘴輔助。所以每次吃香辣蝦的上半場,我只能吃蝦殼上的調料和自己的口水。等到下半場的時候,蝦早就沒了!

吃飯的時候,或者說剝蝦的時候,我想到了師父。我覷了眼低頭吃蝦的林芮,算是告誡自己已經結婚了。“發乎情止乎禮”聖人說的真好呀!

我們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交談,其他時間要麼嘴巴太忙,要麼閉口不言。

飯後,我們穿過人流涌動的街道,走上步梯,打開房門,回到小小的房間裏。新房還沒有裝修,所以我們暫時住在這裏。

房間只有二十多平米,一室一廚一衛,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洗刷后,我們躺在床上,她看偶像劇,我看歐美電影。自從和林芮同居,我不得不改掉寫日記的習慣,書也讀得很少。這個房間太小,她的偶像歐巴總是打擾我思考,所以我只能用歐美老男人來對抗她的歐巴。在這個小房間裏,這樣的場景日復一日地重複着,好似無聊的電影,蹉跎着走向結局。

晚上,我總要勸很多遍,她才不甘願地放棄欣賞歐巴,然後鑽進被窩背對着我睡覺。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面對面擁抱着睡覺了。

我從背後擁抱她,把怨言化作對愛人的溫情撫摸。

可是她已經變得越來越不溫順,由小綿羊變成了大灰狼,我對她的溫存只引起她對我的怨氣。

第二天,我們還是照常上班,跟婚前好像沒有什麼不同。由於日子太過單調,我們甚至不記得昨天具體做了什麼。

明天又要繼續今天的日子,這樣的今天會一直持續下去,還是終有結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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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由的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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