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分家
這是哪裏?
因為緊閉而有些乾澀的眼皮微微顫抖,徐偉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透過眯成一條縫的視線,映入眼帘的是一架雕工jīng細的架子床,架子床床頂上天青sè的帷幔瀑布一般披掛下來,在木床兩側的床柱上用兩個銀鉤收攏着,形成了一個凸字形狀開口。
架子床開口的這一側用一層薄薄的輕紗籠着,輕紗外面到底是什麼情況,現在有些看不清楚,不過看着這牙床,似乎並不是現代的產物。
正在徐偉感覺疑惑的時候,記憶中適時冒出了一個信息——此時正是大約五百年前的明朝,正德十三年。
我怎麼會到這裏來?
看着頭頂天青sè帷幔上針腳細密綉着的芝蘭寶帳圖,現實與記憶中的巨大差異讓徐偉有些緩不過神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此時的自己應該已經執行完摧毀島國量子泡沫生器的特工任務,出現在特工五組的慶功宴上,鄭重地向眾人宣佈退役的消息了吧!
不對,不對,一定是哪裏出了差錯。
記憶迅地穿越時空,再次回到了任務完成前的一瞬間,徐偉此時才現,由於自己的cao作不慎,量子泡沫生器爆炸時出的一束紫sè的光線yīn差陽錯地打在了自己身上。
想來就是因為那一束光線的原因,自己才穿越到了現在這具身體裏。
陽光、沙灘、美女,還有那長到沒有盡頭的假期,想想自己退役后的生活,再想想自己申請了足足五年才被批准下來的退役請求,徐偉有些不甘地在心裏出一聲吶喊,無奈地閉上眼睛,關於這一世的記憶猶如chao水一般湧入了腦海中。
自己這一世的名字叫沈重,字復生,蔚州人。前些rì子與父親一塊出關,半路上遇到了韃子,慌亂逃避之中,自己似乎是撞在石頭上暈了過去……
這就是自己為什麼會躺在床上的原因了!
隨着腦海中的記憶與身體漸漸融合,就像已經乾澀的枯木被漲chao的海水一點一點浸潤,僵直的身體慢慢恢復了知覺。沈重再次睜開眼睛,稍稍偏了偏頭,透過那層薄薄的白sè輕紗,仔細打量起屋子裏的擺設來。
房子應該是剛剛搬進來不久,雖然被收拾的一塵不染,但還是可以感覺到屋裏有一股許久沒有住人之後才有的塵土的燥味。
屋子不大,大概只有十幾平米的樣子,門口處用厚厚的棉布帘子遮了,只有糊了一層窗紙的窗欞還透出些許光亮,讓房子在昏暗之中更顯出幾分逼仄。
房間正中的爐子似乎因為沒有木炭而熄了火,房間裏微微透出些冷意。
小屋的西側,正對着房門的位置,擺放了一張木幾。木几上放着一些木工的工具,斧子、刨子、墨斗之類的東西,還有一把魯班鋸,鋸片上微微有些生鏽。
木幾的上方是一幅畫像,畫像中人面相清癯,雙目炯炯,凝神端坐,卻是一副木匠打扮,他身穿布袍,頭戴方巾,手中拿着一個重檐歇山式的建築模型,似乎正在研究着什麼。三尺長髯似隨風飄起,顯出幾分靈動。
腦海中的上一世與這一世的記憶漸漸融合,沈重反應了過來,畫像中的人是自己的太爺爺,這裏應該是家族的祖屋,以前太爺爺居住的地方。
想當年,因躲避水患,太爺爺孤身一人遷到蔚州定居,就是靠着自己的木匠手藝,蓋起了最初的三間廂房,在蔚州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而且當時太爺爺的眼光頗為獨到,為沈家選擇了傢具製作和馬車作坊這兩個可以量產而且每家每戶都要用到的行業,這就為沈家作坊的快展奠定了基礎。
經過三代人的努力經營,沈家從一名不文的破落戶,慢慢展成了蔚州數一數二的豪門大戶,手底下的生意不僅包括馬車和木器的製作,而且還涉及到了皮毛、土產、馬匹等邊貿生意。
沈家的木軒坊每年製作的傢具和馬車不但滿足了蔚州的需要,而且還供應到大同和宣府等地,生意頗為興隆。
“唉……”心裏正消化着關於這一世的記憶,屋子裏傳來了一聲悠長的嘆息,帶着柔弱、溫婉以及對未來不確定的一點恐懼,接着那聲音又開口喃喃說了一句,“少爺要是再這麼睡下去的話,怕是大房就要被二叔他們給搬空了吧!”
說話的聲音清麗,是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
接着便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水聲,沈重順着聲音的方向看了一眼,朦朧中一道倩影映入了自己眼帘,正是記憶中服侍自己起居的丫鬟顰兒。
顰兒穿了一身翠sè粉邊的裙子,頭上用帶簡簡單單梳了一個雙丫髻,雙眉有些微微蹙着。
她心裏一邊想着事情,一邊從水盆中將手帕撈出來,用手擰了擰,還是如往常一般,準備給少爺擦一擦臉。
少爺可是個愛乾淨的人,這半個月來,雖然少爺一直昏睡不醒,但顰兒還是堅持每天都要給少爺擦兩次臉,早上一次,黃昏一次,已經很習慣了。
但這次將床邊的輕紗攏起來之後,顰兒現了點不一樣的地方。
床上那個已經昏睡了半月的少爺睜開了眼睛,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好奇,而且,似乎是咧開嘴對自己笑了笑。
顰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先是一聲驚呼,接着便是短暫的無言和靜謐,廂房裏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一般,顰兒用手帕緩緩掩住了嘴唇,眼神中充斥着各種感情—喜悅、驚訝、興奮,但更多的還是不可置信。
“醒了,少爺醒了,呵呵,終於醒過來了!”顰兒終於反應了過來,呵呵笑了兩聲,接着眼眶中就湧出了淚水,雖然極力忍耐,卻是怎麼止都止不住。
“顰兒,復生醒了嗎?”聽到屋裏的動靜,外面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沉穩之中還帶着幾分喜悅。
小屋的布帘子一掀,便有一個身影帶着一陣風走進了屋裏來,似乎外面金黃的陽光也隨着這風飄了進來,灑落在門口處的一小塊青石地面上。
“我就說嘛,復生吉人自有天相,終究是會醒過來的!”剛剛進來的男子在床邊探了探頭,沈重只看到一張頗為英氣的臉在自己面前晃了一晃,接着便又轉過身去嚷嚷起來,“顰兒,復生醒了這是好事啊!你哭什麼?”
“是啊,是啊。金少爺,我這是高興的!”顰兒說著抹了抹眼淚,“我這就去藥房裏請先生過來看看,少爺的病是不是大好了。”
說著顰兒提着裙裾,邁着小碎步便出了門,連手中沾了水的手帕都忘了放下。
聽着兩人的對話,沈重心中涌過一陣莫名的暖意,他在腦海中想了想,這才想起了方才探頭的男子的名字。
金世雲,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也是最好的朋友,現在是蔚州州衙的當差衙役班頭,負責衙門的緝捕、拘提等事宜,也算是個不大不小吃皇糧的主。
“復生,這次真是太險了,韃子們下手可真狠,我帶着兄弟們趕到黑石坡的時候,倖存的可就只剩你一個了。”
顰兒出去之後,房間裏安靜了下來,金世雲搬了一個矮凳在床邊坐下,關切地問道,“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世雲,謝謝你!”沈重說話便想要從床上起來,但金世雲把他按住,給他拿了一個方枕,墊在了身後讓沈重靠着。
“謝我幹什麼,你能醒過來,那是你命大!”金世雲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一邊給沈重掖了掖被角一邊說,話說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臉sè一黯,帶着忿恨說道,“不過,伯父還是慘遭了韃子的毒手。那幫狗韃子,等我當了兵之後,肯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咱大明的子民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我爹他……”沈重眼中滿是詢問的意思。
想想當時遇到韃子時的情形,慌不擇路的沈重摔倒撞在一塊石頭上,昏死了過去。在昏死之前,沈重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父親為了保護自己,用身體擋住了韃子致命的一刀,自己卻慘遭了韃子的毒手。
“已經下葬了,本來是準備等你醒來之後再舉辦葬禮的,但你一直都在昏睡,你二叔說老是這麼放着也不是辦法,我堅持了幾次,但最終也是沒有說服他。人都沒了,畢竟還是講究入土為安……”金世雲略帶愧疚說道,似乎因為沒有堅持讓沈重見上父親最後一面而有些遺憾,又補充解釋了一句,“不過入殮的時候可是請了最好的法事,等哪天你大好了之後,咱們一塊去給大伯上柱香。”
二叔,這個本來應該是讓人尊敬的長輩稱呼讓沈重莫名感到一陣煩躁,似乎在沈重腦海中沒留下什麼好印象。
“嗯,行,不說這些了!”沈重腦海中思索半天,故作輕鬆地岔開了話題,“我家現在怎麼樣,我怎麼搬到這裏來住了?”
從剛才顰兒口中的話也能感覺出來,似乎是從前段rì子出關遭遇了意外開始,家族的情況就開始變了。
要不然自己作為長房長孫,也不能被趕到現在這個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的小祖屋來居住吧!
對上沈重的詢問的眼神,金世雲目光閃爍,有些yù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原來,自從沈重的爺爺去世之後,沈重的父親沈冠傑就成了沈家的主事人,沈家的大部分生意,都是沈冠傑在照料打理。
沈重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沈冠傑一直沒有續弦,這次突然遭了難,大房之中只剩下了沈重和妹妹沈玉兒兩人,再沒有一個主事的人。
妹妹是個女孩子,在家族中本來就不夠重視,而且年紀也還小,這些天沈重又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沈重的二叔沈冠文就開始找出各種理由,一步一步圖謀了沈重所在的大房的財產。
先是把大房的賬目和銀契全都搬到了二房,接着又借口沈重養病需要安靜的環境,將沈重搬到破舊的祖屋就再也沒有過問過,這幾天又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批催帳的,把大房裏的東西給搬了個jīng光。
現在就算是沈重再搬回大房,卻也是已經家徒四壁了。
聽着金世雲的訴說,沈重不禁搖頭苦笑,自己的運氣可真算不上好,本以為憑着自己在家族長房長孫的地位,就算是遊手好閒,也能過上衣食無憂的rì子了。沒想到剛剛穿越過來,就牽扯到了家產爭奪中,被莫名其妙地排擠出了大房。
這可讓人有些說不出的憋悶!
兩人正說話的時候,小屋的布帘子一掀,又閃身進來了幾個人,沈重看了一眼,臉sè頓時沉了下來,來的幾人都是自己的親人——二叔和三叔以及族中幾個親戚。
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他們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居然這麼快就趕來了。
金世雲本來說得就有些義憤填膺,此時見到真人出現,如何還能忍得住,霍地一下站起身來,面帶激憤地說道,“你們來幹什麼?這裏不歡迎你們!”
“復生醒了啊!身體沒什麼大礙吧!”沈冠文卻是沒理金世雲那一茬,一臉笑容地湊到床前,又對後面幾人說道,“我就說過嘛!吉人自有天相,復生肯定會醒過來的!”
要不是之前金世雲的那番話,沈重真就要被沈冠文那一臉偽善的笑容和這些關切的話給感動地稀里嘩啦了。
不過現在,沈重卻沒有了絲毫的感動。
“二叔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還來關心一下我的死活?”沈重面上掛着冷笑,眼神如利劍一般直視沈冠文,咄咄逼問道,“我還以為把我扔到這個地方,就再也不管了呢?”
“復生,你看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把二叔想成什麼人了?”被沈重銳利的目光逼視,沈冠文面sè一滯,沒想到自己這個一向都是和善的侄子,居然這次態度也強硬了起來,而且話語中還有幾分質詢的意思,這讓沈冠文一時之間也是有些反思,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做得太過了。
不過這種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沈冠文立刻又換上了一副皮裏陽秋的笑臉說道:“二叔把你安排到這住下,完全是一片好心。前些天大哥出了事之後,家裏可是就亂了套,又是催貨的,又是索賬的,吵吵鬧鬧的,你要是住在大房那邊,不是影響你養病嘛!”
“呵呵,用不着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我們大房已經快被你搜刮完了吧!”聽到沈冠文的回答,沈重有幾分不耐煩,乾脆直接地問道,“說吧,這次過來又想搬點什麼東西去你那二房那邊?”
“既然你這麼想,那二叔這次也就把話挑明了吧!”沈冠文原本還在措辭該怎麼說,聽沈重這麼說,索xìng一下把事情挑開了,“這次過來,二叔目的很簡單——分家。”
分家?坐在床上的沈重的腦袋有些轉不過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