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不考研
“咋?你還要考研?又要讀幾年?你爸媽又要拿多少錢?你有那實力?六級過了嗎?讀過論文嗎?會寫論文嗎?”一張油光光亮閃閃的臉在煙霧中沙啞。他蹲在地上,說完就把煙捲踩在膠鞋底下蹭。灰硬的水泥地上開了一朵黑花。我低下頭看黑花,嬌小漂亮得我直流口水。煙霧散去,那張臉衝出來,臉上的紋路細膩,錯落有致。我愕然,生怕我老了是這個鬼樣子。就往後退,他也緊追不捨,最後我被逼在牆角抱頭蹲下:
“考啊,考研啊,不考研幹什麼,不考研怎麼辦啊?”就在我將哭未哭的時候,那臉抽搐了一下然後叮鈴鈴的晃動最後破碎,我用力蹬了一下腿,沒站起來卻坐了起來。身旁我哥的手機鬧鐘吵鬧着。我早和他說過研究表明別訂這種鬧鐘,容易猝死。他不聽。看着他閉着眼關鬧鐘的樣子,我知道了研究未必準確,也知道了他始終不改鬧鐘的原因。我打開窗戶,清晨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兩個青年攢了一夜的青春氣息被吹散。荷爾蒙聞起來是一種特別的汗泥味兒,說不上臭,但也不能說香。
卧室門外我媽帶着起床氣在炒菜,起床氣來自更年期和我爸。我爸賴着床沒起,鍋鏟聲和怒罵聲都好像催眠曲,讓他微閉雙眼。大概是昨天晚上又撿了不少廢品。物業借給我家的車庫又要滿了,這就需要我爸起早去賣了。到時候我陪他去,應該能有點兒用。我縮着肚子翹着屁股打開門快步閃進廁所方便、洗漱。等我一切正常出來,我媽炒好了菜我爸也剛起。她又罵了兩句,我爸毫不在意。我卻聽着這些罵,罵得我飯都吃不下去。我不擔心那麼一大盤菜會剩下浪費,因為我爸會帶走,這是他一天的飯菜,我很佩服我爸,一道菜能連吃三頓吃一天。當然更佩服他所在的悶熱濕臭的工作環境。那地方我去過一次,是去過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的地方。由於年齡偏大,本是廚子的我爸現在的本職工作變成了看垃圾房,就是單純的看着垃圾房裏的大垃圾箱,滿了就扣上蓋子,看着倒垃圾的人把干、濕垃圾分開倒,但他卻並不滿足。於是他穿上罩衣,帶上口罩手套開始撿各種有用垃圾,並樂在其中,用他的話說就是:“這活兒就是撿錢,傻獃著幹啥,還不如活動活動。”所以他一直堅持到現在,雖然累,但他心甘情願,我們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但是我發狠心,要儘早讓他離開那裏,我總感覺那裏待時間長了不安全。當我邊下狠心邊沖蜂蜜水的時候,我爸洗漱好也坐在桌前開始吃飯了,他吃着吃着就說了話:“你倆在家別太放鬆了。沒讓你來倆出去打工是讓你倆在家學習,開學大四了,該想想以後干點兒啥了。其實真應該讓你倆出去鍛煉鍛煉,別小瞧打工,裏面學問多了去了。”
正在梳頭的我媽放下梳子把頭髮盤起,不是好氣地說:“老大都說了要考研,打啥工。”我看見我媽的頭髮從上到下越來越細,幾根白色若隱若現。
我爸吃下最後一口飯,夾了口菜對我媽說:“也沒讓他倆現在去打工,就是怕他倆走向社會沒經驗,吃虧。”然後他周邊掛着黑灰白混雜的胡茬的嘴轉過來對我說:“你哥定下來要考研了,你呢?”
我端着沖好的蜂蜜水走向沙發,幾步遠的距離讓蜂蜜徹底融於水中,當我把玻璃杯放下,我看見幾道細紋在杯中打着旋兒。我跟着旋兒落下,坐在沙發上說:“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考研。”心裏卻說:“考啊,
考研啊,不考研幹什麼,不考研怎麼辦啊?”
“考不考都看你倆自己,我和你媽也不懂。要考就好好學,不考就準備工作。考上了咱就念,沒考上就工作就業。你倆自己有數就行。”我爸往保溫飯盒裏裝着菜飯,留出了我哥倆中午吃的。
“考不考都挺難的,現在競爭太大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卻又無奈的說出了這句話。
“啥不難,幹啥都難,難也得干。嘖~哈~”我媽早已穿戴整齊,坐在桌子前喝着銷售二姐推銷給她的沙棘果汁。每次我媽喝我都感覺那東西酸甜可口,想偷偷嘗嘗卻又始終沒敢。我聽到我媽這麼說笑了出來。我爸這時候也換好了衣服,拎起飯盒就先下去倒車了,我媽喝光了最後一口沙棘果汁,也背起包拎着廚房的垃圾出門,我掛着笑起身看着這一切,完成了目送,卻沒將再見或者拜拜說出口。說來也怪,上高中以前天天說,自高中之後就沒再說了,除了大學開學。他們也不在意這些,就是到時間就走到時間回來。我想着這些,坐回到沙發上喝了口蜂蜜水,蜂蜜放少了不夠甜,但是是溫熱的也就足夠了。
七點半,我刷着微博熱搜喝光了一杯蜂蜜水,聽見我哥把卧室窗戶重重地關上了。我猜可能是晨風有點兒冷清,也可能是樓下藥店員工開完早會開始跳操了,和響亮的口號應和着的是經典曲目《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