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日記六十二
2022年9月28日
小雨,陰,晴
在醫院轉角的路口,看到岷江橋上橫亘着一道白色的雲氣。到了橋頭,才發現雲氣在橋盡頭的山巒中。雲氣生,蒸騰如龍。過了橋,雲低矮且厚重,佔滿了整個天空。大部分雲,烏里透白;有一塊地方,雲亮,像要被洞穿了。在浙川大道往河對岸看,對岸建築高低起伏,雲氣瀰漫其間,林木若隱若現,遠處青山連綿只存輪廓。
到公司,門口聚集了很多人,密密麻麻的一片。有人說“菜市場,這好像是菜市場”。停了車,走到大門,才曉得是廠區停電了,打卡機沒法工作,因此大家都在等。
跟着熊師傅學了切削液的配製和空壓機房的保養。從前跟着他學,他說“就這樣就這樣,很簡單嘛”,不會說具體的細節,只含糊其辭地說。這一次,他神情帶着些嚴肅,讓我操作,他在旁邊指揮,說“這個,加20公斤,這個,加80公斤”,一邊指揮,一邊還講着要注意的事情。
在空壓機房給過濾器放水,熊師傅說“逮到這根放水管,它‘biu’一聲的時候就趕緊關了,不然水飆得到處都是”,我逮着一根,熊師傅逮着一根。我倆聊着天,“biu”一聲到的時候,熊師傅沒反應過來,水果然到處飆,他趕緊去關,手上的煙都掉地上了。他關好了放水閥門,把煙撿起來,吹了一吹,嘿嘿笑着說“還好,煙還沒打濕,還沒熄”。我倆大笑。有的過濾器沒有裝放水管,只有放水閥,我就說“這沒管子,怎麼好放水呢”,熊師傅說“這些管子都是我自己接的,以前這兒啥都沒有,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弄的”,我說“公司咋不弄呢”,熊師傅說“我剛來的時候,就楊師傅帶我走了一遍,就再也沒人帶我了,這兒什麼都沒有,也沒有人教,一切都要靠自己”。
抽取舊切削液時,熊師傅說這兒工資不高,下放到產線,工資更低,他打算離職。他說“家裏還有個小孩,這點兒工資,又不包吃住,是不得行的”。想起他曾說過,他有四個孩子,三個在上學,一個才出生不久。問他去哪,他說“總之去別的地方看看”。又問起早餐的事,他說“我都是自己起來煮麵吃,天天都吃面”,我說“吃面吃不厭啊”,他說“到外面去吃嘛,太浪費錢了,自己煮麵吃,方便得很,加點醋,加點醬油,加點油鹽,好吃得很”。
回值班室的時候,熊師傅在前,我在後,我只是覺得,熊師傅的身影有些落寞。他走起路來,似乎不夠平穩,好像左邊的腿要短一些。又想起最先他帶我測量切削液的時候,他拿折光儀給我看,我說“我近視,不好看”,他說“你近視哇,我眼睛也不行”,他說“我一隻眼睛不怎麼看得到”,他說“不過我另一隻眼睛很好”。
下午回家時,往遠山看,看到山腳處、山腰上雲氣涌動,只飄飄留着一截山頂,那樣子,彷彿山浮在雲端。抬頭,天藍藍,深遠遼闊像是大海;天上有一朵長長的魚形雲,雲越往邊緣顏色越白,越往中心顏色越深——好像是海上的小島。低頭,見路上有一副舊手套,十分臟污,它躺在地上,沒有一絲兒運動,看起來十分安靜,像是生命終結后的止息。
路過岷江,壯美異常,於是停下車來,走上步行道,靜靜地看了一回。天高地闊,一邊天藍,空無一物;一邊雲霞沖傾,白中有紅。一邊地平,樹與山,都低低伏在大地;一邊建築佇崛,傲然而立。在這天地之間,岷江靜流。向下,一路到長江,至於大海;往上,如龍行,出於遠方群山。江靜無波,日光垂照,光亮如鏡。久久立在橋上,風兒急急地刮著,身後車輛匆匆盡在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