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丈夫與妻子
一艘奧蘭治家族的外國大船在海上顛簸,二十四張帆布被風吹得鼓鼓的,繩索拉的繃緊,似乎隨時會被狂風扯斷。船長親自站在船頭指揮,水手冒着暴雨拚命向下拉繩索。風浪的勢頭一波高過一波,船體東倒西歪,隨時可能被海浪打翻,船上所有的人都有葬生魚腹危險。
船上的一間雅緻的房間,床頭上坐着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茶壺早已摔成碎片,凳子倒在地上,鮮花和書籍也都擺在地上,被滲入的水浪打濕。這個船上唯一的女人很年輕,端莊小巧的鵝蛋臉正是畫家筆下經常描繪的那種,臉sè很蒼白,作出痛苦狀,向上張望的眼神透着驚恐,口中不停祈求上蒼的幫助,一隻瘦小的手臂緊緊抓住窗檐,鬆開手又握緊,握緊又被外力沖開,另一隻胳膊上抱着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小男孩緊緊抱着母親的脖子,母親的恐懼似乎傳遞給了他,表情嚴肅的盯着母親的臉猛瞧。
終於雨過天晴,烏雲漸漸散去,天空張開了放光的大口,雨勢變成普通的箭雨,拍擊船體的浪花變小了。船長興奮向女主人報告好消息時,女主人憑着船體的震動,和轟轟隆隆的水勢變成清晰可辨的浪花拍擊硬物的聲音,已經預測到危險已經解除,但她還是因為遭遇危險,感到無限的委屈,晶瑩的淚水撲簌簌的掉下來。船長嘆息的退了出去,他認為現在應該讓女主人獨自冷靜下來。
兩個小時后,船在雅倫城的海港靠岸。淺水灘水面平靜無波,大大小小的船隻擱淺在岸邊,幾隻小鳥停在桅杆上嘰嘰喳喳的叫。天空碧空如洗,陽光衝散了所有的烏雲。從船上往岸上瞧:是眾人熟悉的大路,上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雅倫城近海的整個街區的,高大的房子整齊的排列着,被太陽照得閃亮亮的刺人眼睛。
一輛標緻金sè玫瑰的大馬車停在路邊,奧蘭治家族船上下來的女主人,在僕人的幫助下上了這輛馬車,當她抱着孩子進去馬車,一眼看見坐在裏邊,朝她伸手來接孩子的男人的臉,黯淡的眼神明亮了起來,但仍然賭氣的自己抱着孩子,用後腦勺對着那個微笑的男人的臉。
“艾莉爾,你怎麼能自己抱着孩子走了?我很想你們。”古斯塔夫的卡桑德拉苦惱的對自己妻子說,試圖將孩子和妻子一起摟進懷裏,但是妻子用手拒絕了他。
“你不說清楚,你和溫莎家那個女人的關係,我是不會讓你碰我的。”艾莉爾眼神里飽含痛苦,卡桑德拉愛憐的望着妻子。
“艾莉爾,我和她什麼關係也沒有,我就是同情她,她的丈夫是我的朋友,我只是盡朋友之宜偶爾去看看她,照看一下她的生活。”卡桑德拉儘可能表現自己的無辜,但是他自己也不敢確信心裏有沒有背叛妻子。溫莎家的沙琳是個很美的美人,一雙大眼睛像貓眼一樣沖你放電,是聖人也會渾身酥麻的,何況自己結婚以前,自命風流。卡桑德拉只好心虛的安撫妻子,強制拉住她的手,好言好語的作出一堆保證,“你看,我們的小羅帕雷斯在看着我們了,難道我們要一直爭吵下去?我們應該為孩子想想。”
“為孩子想想?”艾莉爾像聽到好笑的笑話那樣,諷刺的冷哼一聲。
卡桑德拉像被針刺一樣跳了起來,妻子的諷刺狠狠的刺傷了他的自尊,他惱羞成怒,但還是氣憤的壓住了自己的怒氣,冷冰冰的轉變了話題,
“這一路上還好嗎?”
他裝作不在意妻子的冰冷的態度,若無其事的詢問她旅程的事情。被丈夫問到驚險的歷程,艾莉爾所有的委屈一下湧上來,眼淚再也忍不住瀑布似的灑,渾身抽悸的像中風,無助的像溺水的孩童。卡桑德拉被妻子的模樣嚇呆了,不安的問道,“你怎麼了,艾莉爾?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了?你把孩子都嚇哭了。”艾莉爾完全接不上話,想開口都難,她整個兒哭成了淚人,摟着同樣哭成淚人的小羅帕雷斯,和他抱作一團。馬車一路碾過鬧市和廣場,經過集市的時候,卡桑德拉看見溫莎家的沙琳,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進入布莊,他清楚的記得那是她唯一的兒子小柏耳克,比小羅帕雷斯大兩歲。
卡桑德拉溫柔的將小羅帕雷斯抱在懷裏,用溫熱的手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小傢伙哭的成泥人了,軟綿綿的身子趴在他胸口。不管他自己的行為多麼荒唐,對小傢伙的愛從不會改變。深sè的眼睛寵溺的注視著兒子小臉,小傢伙太討人喜歡了,柔軟的像蠶絲的頭髮,光滑的嘟囔着的小臉,白凈的像個瓷娃娃,他的眼睛不像自己是深黑sè的,像他外婆那雙美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淡琥珀sè。他常常盯著兒子的眼睛看上老半天,因為他感覺兒子的眼睛有時在發光,琥珀sè瞳仁像rǔ白的月sè,變成一團透明的球狀物,但是盯着看的時候又看不見那層光,如果真的能看見,他倒是要被嚇一大跳了,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什麼怪物。兒子才五歲,卡桑德拉已經按耐不住,開始幻想着小羅帕雷斯已經長大成了一個俊美的王子,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好看的了。小羅帕雷斯的父親是梵亞國古斯塔夫家族的王子,是未來的王;母親是奧瓊國奧蘭治家族的公主,未來的王后,小羅帕雷斯是整個希雅大陸血統最純正,最高貴的孩子,卡桑德拉自豪的沉思着。他最近總是不受控制的幻想小羅帕雷斯未來的生活,希望把一切好的東西都給小羅帕雷斯,自己的理想,才能,權利和愛,一股腦全部送給兒子,他從來沒想過兒子可能會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只是自私的認為,自己可以為兒子犧牲一切,兒子理所當然也要喜歡他給他的一切。兒子將來會不會成為最偉大的王?兒子喜歡的女人是艾莉爾那樣聖潔端莊的,還是沙琳那樣充滿野xìng和熱情的?他覺得腦子開始一片空白了,怎麼也想不齣兒子的喜好。
馬車已經進了瑪雅堡羅宮殿的大門,年輕的夫妻在後花園下車。一場宴會在那裏舉行,桌子上擺滿了水果和鮮花,芳香的葡萄美酒和jīng美的點心;花園裏做滿了年輕的貴婦人以及他們的丈夫;彈奏豎琴的樂師隱沒在花叢里,力圖彈奏出天籟之音。這場盛宴會為卡桑德拉王妃接風洗塵,但是王妃喝了杯果汁,連招呼都沒打,就向眾人告辭了,留下卡桑德拉和自己的兒子應付這群人。
卡桑德拉宣佈宴席開始,各種早已安排的節目上場了,客人們開始吃吃喝喝,不是交頭接耳,眼睛瞟向抱着孩子的年輕王子。豎琴的音樂停止了,主持人宣佈上演《費加羅的婚禮》戲劇,演員在臨時搭建的舞台上紛紛登場,場面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的注意力被演員的俊美吸引住了。
戲劇才開了個頭,剛奏響婚禮進行曲,卡桑德拉就不勝其煩的悄悄離開了,他覺得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明知道自己和王妃正鬧得不可收拾,上演這樣一場愛情戲劇無疑在隱shè他不幸的婚姻。
卡桑德拉懊惱的來到花園的另一頭,這裏環境非常隱秘,還十分清幽。他和小羅帕雷斯坐在圓形的石墩上,旁邊有一座涼亭,連着涼亭的青石小路通向廢棄的宮殿,那裏一年到頭都沒人進去,高大的樹木連着藤蔓早已將陽光遮蔽,那條yīn暗的甬道彷彿通向另一個世界,與花園的繁花擁簇的jīng致形成對比,彷彿是光明與黑暗的通道。卡桑德拉逗弄起兒子的蓮藕一樣的手臂,他抬起兒子的小手,鬆軟的布料順着他的胳膊滑下去,肉呼呼的小手胡亂的衝著空氣揮拳,明亮的眼睛東張西望,高大的樹木與花叢將他們的身影全部擋住,花叢外響起男演員清脆的唱聲,女演員絕望的哭聲。卡桑德拉覺得心頭一顫,妻子哀怨的眼神浮現在眼前,溫莎夫人那雙活潑聰慧的美眼幾乎同時蕩漾在心頭。
“爸爸,你怎麼了?”兒子稚嫩的嗓音讓他心情柔和了不少。
“爸爸在想煩心的事情,小羅帕雷斯是不是也有煩心的事情?”卡桑德拉像五歲孩子那樣拖長聲音,溫柔的說。
“外婆把我的糖拿走了。”小羅帕雷斯不假思索的道。
“外婆為什麼拿走你的糖?”卡桑德拉揚起臉,好奇的看著兒子。
“吃糖壞牙!”
“那小羅帕雷斯還是聽外婆的話。”卡桑德拉笑了起來。
“外婆家好玩嗎?那個老太婆是不是很兇?”
小羅帕雷斯揚起腦袋,皺巴巴的小臉一臉的迷茫,顯然在想老太婆指的是誰,在他小腦袋瓜里,對他最凶的就是他的小表妹,野蠻的雷奧妮,他恍然大悟。
“雷奧妮很兇,比外公還凶。”小羅帕雷斯覺得爸爸的話很有趣,他又知道了一個新詞語:老太婆。自此以後,他見到凶的小女孩就叫老太婆,這是父親留個他不多的寶貴的記憶的一部分。他沉思了一下,接著說道,“布露也是凶,老太婆,安利維多比老太婆安靜。”
卡桑德拉無語的聽兒子將自己的同伴叫做老太婆,有些想將抽自己的衝動。
“小羅帕雷斯,老太婆這話以後別再說了。”
“為什麼不說?”
“那是罵人的話。”
“罵人的話不能說,那什麼話可以說?”
“好話能說,罵人的話不能說——該死的!誰在那裏?”卡桑德拉有些惱怒受到打擾。
花叢像兩邊倒的細縫裏走出一個高大的人來,那人臉sèyīn沉,眼光犀利,嘴巴掛着一絲冷酷的笑容。卡桑德拉發出一聲冷笑,他最討厭看到的人里,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拉斯特算排在前面的,對他,卡桑德拉幾乎本能的厭惡。
“親愛的哥哥,我不過是來告訴你,溫莎夫人到處找你,可能遇到急事了,弟弟剛好看見你往這邊來了,特意來告訴哥哥你,如果哥哥不想知道,就當我沒說吧。”拉斯特戲謔的說。
“她一個人嗎?”卡桑德拉遲疑的問道。
“當然了,那雙放光的眼睛紅紅,好像哭過的樣子。”拉斯特像突然想起來驚訝看着一臉猶豫的哥哥。
“我去看看她,作為朋友,這是應該的。”卡桑德拉yù蓋彌彰的掩飾說,拉斯特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一抹冷笑。卡桑德拉狼狽的想從弟弟的注視下逃離,對那雙殘酷的鷹眼,他十分不適應。
“把小侄子交給我吧,我帶他去和布露、安利維多玩,小孩子從小一起培養感情比較好,以後才能互相幫襯。”
卡桑德拉只有一個兒子,皇家子嗣單薄,小羅帕雷斯只有一個堂弟和堂妹,他也希望兒子以後能得到親人的幫助,因此沒有遲疑,將兒子交給他討厭的弟弟照看,自己則去做一個受人詬病的護花使者,有什麼不可以了?只要有可能順應自己的心,做一個沒有zìyóu的人,哪怕是受人尊敬王也不會幸福的。他自小尊崇一套絕對的zìyóu理論,反而弄得自己處處受到限制。他本xìng放蕩不羈,自己的父親在他的人生道路上沒有起到任何榜樣的作用,現在的多雷多一世是個殘暴的君主,崇尚暴力和男人的權威,沒有一處值得他尊重和效仿之處。
在他年輕叛逆的時刻,甚至是迷茫彷徨,不斷懷疑否定自己的年紀,意外的承擔起身為丈夫和父親的職責。他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孩子的年紀,從沒享受過家庭溫暖,也不知道怎樣約束自己,怎樣為家庭作出犧牲。他是一個xìng格溫和,又樂於聽從教誨的人,如果有人告訴他應該放棄奢華的享受,應該習慣家庭的生活,應該愛護和對妻子忠誠,他是可以憑藉自己的意志力和善良的本xìng做到的,但是沒有人希望和告訴他應該這麼做。他知道身邊的人都希望他迷失自我,作出後悔莫及,毀掉前途的事情,至少讓他們飯後閑聊多了一個話題。他明知道這是一個巨大的陷阱,但是卻無能為力。有的人本應該幸福,但是在他關鍵的成長道路上,缺少一個引路的人,不能將他這段迷茫黑暗的道路照亮,在痛苦裏深深的掙扎,但是卻看不到希望所在,到處都是刺人的荊棘,可怕的陷阱。有的人憑着自己的勇氣闖過來了,有的人卻從此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回過頭才發現,原來的道路已經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