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8000里奔赴，山高路遠（下）

我們在BJ停留了一天，在第二天早上登上了開往雲南昆明的火車，那是一段更加遙遠的路程。火車上很擁擠，車廂里大部分是放寒假回家過年的大學生，小弟很快就與臨近座位的幾個女大學生打成一片，她們一個勁地逗他，還不停地往他嘴裏塞各種零食，還教他打撲克、玩各種遊戲。是啊，弟弟還不滿九歲，年少不知愁滋味嘛！

火車由BJ駛入河北、再到河南，我們一路上看到的是寬闊而平坦的華北平原。火車快到鄭州的時候，爸爸提醒我們往車窗外看，我趕緊轉頭看出去，只見一條寬闊而又渾濁的大河在無聲無息地流淌，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黃河。火車是在進入湖北以後，山巒才逐漸增多起來的，直到駛入湖南，我們就開始在連綿的高山和一個接着一個隧道之中行駛了。當火車駛出某個隧道，我們看到車窗外的山野上鬱鬱蔥蔥，遠處的山坡上，一層層梯田直達山頂，梯田的每一層都生長着綠油油的農作物。而此時那個白雪皚皚的家鄉，已被我們遠遠的拋在了身後。

旅途的新鮮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和對家鄉的思念，我們正在走的路程就是媽媽二十年前和姐姐三年前走過的路程，我們都在進行一場奔赴，只是這一次的奔赴把那個朝夕生活的小村莊從此變成了常常思念的家鄉。

我們進入貴州地界仍是個早晨，我們兄弟三個也都看到了媽媽二十年前看到的奇特景觀（姐姐應該也一樣）：火車行駛在茫茫群山之巔，往山下看去，白雲如厚厚的飄帶在山腰間環繞，透過雲層的縫隙，我們看到那懸崖峭壁深不見底！我不知道媽媽在又一次路過這段路時的心裏感受，二十年前的那次奔赴，正是此處的奇觀給了她深深的震撼，讓她知道了貴州是在一個如此山高路遠的地方。

對於媽媽，第一次貴州之行給她留下了深刻而痛苦的心裏陰影。雖然爸爸早就告訴她，貴州煤礦現在早不是煤塵滿天飛了，各方面的條件已經很好了。而且這次爸爸回來前，爸爸的單位已經分給了我們家一套七十多平米、有自來水有廁所的三室一廳的新樓房。可是我看到媽媽直到出發時仍是憂心忡忡、焦慮不安。她知道這一切都不可改變，她也明白離開農村去往城鎮對於她的四個孩子意味着更好的人生選擇，她只能一往無前、義無反顧。直到我長大、成家、有了孩子，我明白了媽媽當時的那種義無反顧有另一種解釋——為母則剛！

我們從BJ上車后的第三天早晨到達了雲南的曲靖，當天中午就從曲靖登上了我們這次旅程的最後一趟火車，前往最後的目的地——六盤水盤縣特區（現盤州市，位於貴州最南端，與雲南曲靖接壤）。最後的這段路程只有這趟慢車，火車慢慢悠悠、搖搖晃晃的真是像一頭慢牛。火車每隔十幾分鐘就要停靠一個小站，從小站上來的人幾乎無一例外都背着一個或大或小的背簍，就連像我和哥哥這般十幾歲的大孩子也不例外（在東北老家，我爸爸是唯一一個背背簍的人，而在雲南和貴州，背簍是家家必備）。

在這天臨近黃昏的時候，火車終於進入了貴州六盤水盤縣特區境內，我們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了，爸爸媽媽早早地就開始收拾行裝，我們兄弟三個都緊緊地盯着車窗外，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地方——我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着這個我們即將到達和即將開始新生活的地方。而就在此時，我們看到了本次旅程的第二大奇觀：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從地下噴出一簇簇火苗、伴隨着股股濃煙——大地在燃燒！這場景就和西遊記中的火焰山一模一樣！

爸爸告訴我們這是當地人在燒制焦炭，當地的煤窯很多（別忘了這裏是江南煤都，隨便在哪處山坡上找個地方挖下去，都很有可能挖到優質的煤炭），煤窯主除了出售原煤，還把大量的煤炭堆到山坡上事先挖好的巨大土坑裏、或者直接就堆到山溝里，再往上面覆蓋一層厚厚的土，然後點上一把火，任由它燃燒，直到燃燒殆盡——煤炭就變成了焦炭！很多年以後，我常常會想起那片火焰山，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自生自滅這個詞（這種土法燒制焦炭帶來巨大的環境污染，到本世紀初已被完全禁止）。

火車在經過了一個長長的隧道之後，我們歷時六天、行程大約八千里的旅程終於抵達了終點....

(我們到貴州后很快就過年了，那是我們家過的第一個團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