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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

沈景說,“試一試?”

徐先點了點頭。

徐先抓起一把豆子,撒向空中。

豆子在空中散開,像一朵淺黃色的花,在大約方圓三尺的空間裏,不停地上升,升到最高點,然後又紛紛落下。

在落下的過程中,豆子和豆子之間的間隙,雜亂無章地變化着。

所謂機會,就是指刀從豆子之間的縫隙,穿過去,但是,刀身不能碰到一顆豆子。

五次機會,能抓住的,只有四次。

徐先的刀,出了三刀。

院牆上的瓦片,飛走了兩片,碎了六片。

豆子,飛走了一粒。

徐先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沈景說,“力氣浪費的有點多。”

徐先說,“我明白,所以最後這一刀,控制得好一些。”

沈景說,“報仇應該可以,但還需要運氣。”

還需要拚命吧。

但這是目前為止,最權威的評估。

徐先很正式地向沈景行了個禮,說,“多謝沈世伯。”

沈景歪着頭看了他一眼,說,“不叫老頭了?”

徐先笑了笑,說,“多謝沈老頭。”

沈景哈哈大笑,說,“還是老頭聽着順耳。”

徐先說,“叫着也順嘴。”

沈景突然大罵,“他媽的老趙,人都死了,徒弟卻還這麼屌。”

徐先說,“老趙沒說過,我是他的徒弟,我也沒說過,他是我的師傅。”

沈景說,“嘴上說的吧。”

徐先說,“實際上,他都沒你教的多。”

沈景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啊,老趙只會教人拚命。”

徐先說,“實際上,老趙也沒教我拚命。”

沈景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啊,老趙都拼在前面了,別人總不好意思躲在後面。”

徐先也沉默了。

沈景說,“這麼說,我可以算得上你的師傅。”

徐先說,“小嘰嘰切了,沒法長回來。”

沈景說,“至少半個。”

徐先說,“未必是好事。”

沈景又罵,“他媽的,就算李阿婆來了,我也不怕!”

(李阿婆是李淵的外號。)

徐先說,“那就算半個。”

沈景說,“好!半個就半個。”

徐先說,“你可能會有一些麻煩的。”

沈景說,“有什麼麻煩,仗着秋禿子,李阿婆才活到今天。這個秋禿子,這個秋禿子,誒,你從長安來,有沒有去找過秋禿子?”

徐先說,“還沒有。”

沈景說,“好,這個秋禿子是很厲害,你不要惹他,但你可以削他的徒弟。”

徐先說,“有一段時間,我沒回蘭州,他幫我說了一些話,所以,我還是欠他人情的。”

沈景說,“屁,秋禿子欠了老趙兩條命。”

徐先說,“那是你們這些老頭之間的賬,並不是我的賬。”

沈景說,“所以說,你削了他的徒弟,他屁都不敢放,這樣好。”

徐先說,“有機會。”

沈景大笑,“好,好!走,到村子裏走一圈。”

徐先跟着沈景走一些泥土路。

在一個小湖邊,徐先問,“那個大名鼎鼎的沈光,是你的親戚?”

沈景說,“很遠的親戚了,早年在劉裕到關中的時候,沈家派出一支,跟着劉裕,去了南方,”

徐先說,

“那你的腳上功夫,應該不錯吧。”

沈景說,“當年我敢嚇唬李密,就是因為李密逮不着我。而我,可以像我爹一樣,突然跳到李密的面前。”

徐先對着湖面喊道,“有沒有人可以教我?有沒有人啊。”

沈景斜看徐先一眼,說,“這腳上的功夫,是我家傳的學問,你就算把小嘰嘰切了,我也不會教你的。”

徐先說,“這麼小氣。”

沈景說,“除非你嫁到沈家。”

徐先說,“我很為難啊。”

沈景說,“現在我帶你到幾戶人家裏,看你覺得哪家妹子合適,今天晚上拜堂成親,明天早上我就開始教你腳上功夫。”

徐先苦笑。

*****

遙遠的戈壁灘上,有人不遠萬里會,來拚命的吧。

想起來,徐先心中一片溫暖。

一片柔軟。

好吧,好像有點不正經。

但徐先真的很想她。

各種想。

*****

第三天,徐先離開了沈庄,離開的時候,把身上所有的錢留下。

既然沒有成親,徐先走的時候,自然是沒有高頭大馬,錦衣而行,糕粿蜜盒,卿卿我我。

也不是說,徐先可以“就食於野”,採用像搶點、乞點、騙點,之類的下九流的路數。

而是因為徐先現在,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

小盛就是徐先的東家。

接下來,徐先的工資,漲到一天一百文。

這是一個畸高的數字,徐先一天的收入,幾乎達到長安普通人一個月的收入,

徐先說,“我給你五天的時間,這五天,你順路,我不順路。”

兩個人都知道,小盛身上的錢,只夠雇不順路的徐先,五天。

不過小盛一點都不在乎。

好像,那是別人的錢。

那確實是別人的錢。

以前屬於薛大,或鄭三。

現在屬於徐先。

小盛只不過是流一轉水而已。

如果人人都有像小盛這樣,對待銀錢,有一個十分清醒的認識,那麼這個世界,一定會不一樣。

世界肯定是會不一樣的。

那是視金錢如糞土的態度。

該是如王衍一類的牛人。

可惜小盛只是小盛,第二天,小盛在許昌嫖妓的時候,還講了半天的價。

一點名士的派頭都沒有。

在接下來的五天裏,小盛在附近的名山古迹,隨意而行,也算是稍稍恢復了名士的風采。

五天後,小盛說,“徐兄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徐先看着小盛。

小盛說,“我還要給我的父兄掃墓呢。”

徐先轉頭就走。

想白嫖嗎?

小盛趕緊跟上去。

*****

三天後,兩個人回到了長安。

小盛說,“徐兄如果住客棧,還不如去我家住。”

小盛說,“你我如此有緣份,如果你不嫌棄我窮困潦倒,不如去我家住。”

小盛的語氣極為熱情,而且態度十分誠懇,如果徐先不是看到小盛去嫖妓,幾乎要懷疑,小盛是不是分桃子的彌子瑕,或是斷衣袖的董聖卿。

小盛又說,“我家比較空曠,平時冷冷清清,你去了,我家也能熱鬧一些。”

徐先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徐先沒有想到,小盛家這麼大,有好幾進的大宅,這麼空曠。

這麼大的宅子,只住了四個人,小盛、小盛的寡母、小盛大齡未嫁的姐姐,和一個老僕人。

當然,空曠也可以指,房子裏面,什麼擺設都沒有。

小盛安排了一個客居院子給徐先住。

七大間,一個人。

說實話,住在這裏,晚上的時候,比起荒郊野嶺,好像還要恐怖一些。

寄住在別人家裏,依照禮儀,是要拜見家中的長輩。

小盛的長輩,就是小盛的寡母。

小盛的寡母,不是傳說中的永遠八十歲,而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和徐先家中的雲姨,年紀差不多。

說不定,她們以前還認識。

小盛的姐姐,低着頭,站在母親旁邊,聽他們講話。

其實也沒講什麼話,無非是小盛的母親問一問徐先的基本情況,然後說不要客氣像在家裏一樣,說小盛叛逆不懂事,說以後多指點多提攜之類的。

徐先並不擅長家長里短的,幸好小盛的母親倒是通情達理,拜會很快結束了。

*****

第二天,小盛說,“我們去弄些錢。”

徐先說,“怎麼弄?”

小盛和徐先都清楚,錢是徐先的死穴。

小盛似乎對此事,早就有所蓄謀。

小盛說,“每個月的初二和十七,長安的有勢有錢人家的孩子們,就會湊到一起玩,好好運籌一翻,弄個三五百兩銀子,是沒問題的。”

徐先說,“我倆怎麼分。”

小盛說,“五五。”

徐先冷笑。

小盛說,“你六,沒我,你進不去。”

徐先說,“我可以去找魏超。”

小盛說,“你七,並且我的那一份,可以暫時寄放在你那裏。”

徐先說,“三年。”

小盛說,“三年。”

徐先說,“你家裏,好像沒什麼錢。”

小盛說,“我和魏超之間,還有那家賭坊,你去過的,有些賬目,不是很清楚。賺到的錢,我希望先放在你這裏。也許有一天,我阿母和阿姐,需要錢了,你可以給她們。”

徐先點了點頭。

小盛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運籌一下吧。”

沒個人都有各自的顧慮,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小盛,包括徐先自己,也不例外。

互相之間,也幫不了什麼忙,並且有些忙,連順路都不行。

這次,只能叫互相利用而已。

他們其實心裏都清楚,只是不知道,對方知不知道。

*****

武德六年,六月初二。

天下大亂,然後重新平靜下來的時候,拳頭大小最重要。

拳頭最大的那個人,坐上最高的位置。

剩下的,按照拳頭大小排定座位。

有一些例外,但基本上這樣。

所以,這些剛剛坐穩椅子、拳頭比較大的人,很重視家族後輩拳頭的培養,希望他們以後也能有一個大拳頭。

因此,一些經常性的比賽性質的遊戲,圍繞着拳頭成長展開了。

有比賽就有輸贏,有輸贏就有彩頭,有彩頭就會有大彩頭。

如果深入研究,還會有其它有趣的發現。

這種遊戲的輸贏,涉及到家族或者個人的山頭劃分、聲望漲跌、恩怨情仇,以及等等。

如果再深入研究,還會發現,這種遊戲的輸贏,還涉及到家族或者個人的正反壓注、陰謀詭計、離間策反,以及等等。

因為有了這樣有趣的遊戲,還有遊戲後面這麼多有趣的東西,所以說,長安城,既是一座機遇之城,又是一座奇妙之城。

在長安城的城北,渭水之南,光華門外,今天被一些人清場了。

徐先和小盛來到這裏的時候,人已經很多。

為了避免別人七問八問,被問出點什麼,或者不小心,得罪到什麼人,進而影響到搞錢的計劃,小盛在他們出現的時機上面,作了精密細緻的安排。

*****

兩天之前。

小盛說,“後天你能參加的遊戲不少,而其中最可能搞到錢,也就是最經常三種,騎、射、搏。你有沒有把握。”

徐先說,“騎差點,射馬馬虎虎。”

打架就不用講了。

小盛說,“那我們晚一點去,這三種比賽排在最後,到時候,賭注也會比較集中。”

徐先說,“現在最大的麻煩是,我們沒有本錢。”

小盛說,“沒本錢,有沒本錢的玩法。你放心,本錢的問題,我來解決。”

徐先想了一下,說,“我不想介入他們兄弟之間。”

小盛說,“你不會介入他們兄弟之間的。”

徐先說,“你也不用試我。”

小盛認真地看着徐先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小盛說,“其實,你可以賣個很好的價錢。”

徐先說,“我現在暫時不想賣。”

小盛說,“如果你哪天想賣了,跟我說一聲。”

徐先說,“你是沒有抽佣的。”

小盛說,“我不是記掛你的傭金,我怕你被騙。”

徐先說,“你有這麼好?”

小盛說,“其實,我是想和你一邊,我是害怕我們被人騙。”

徐先說,“所以我不想賣。”

小盛說,“只要價格合適,任何人都不會拒絕的。”

類似的話,徐先在別的地方也聽過。

但徐先沒有贊成的立場,也沒有反對的依據,所以他沒說什麼。

這其實是價值觀的不同。

徐先說,“也許吧。”

小盛說,“後天等我們混進去了,你要按我的暗號行事。”

徐先說,“還要混,才能進去。”

小盛支支吾吾,有些尷尬。

小盛說,“有時候,看門狗不一定能認人。”

徐先嘆了口氣,說,“錦衣怒馬的人,應該就能認得。”

小盛說,“錦衣怒馬的,錢就搞不多了。”

徐先說,“我可以給你一個時辰,要是進不去,我就找魏超。”

小盛說,“來一局。”

徐先說,“我不好這口,而且你掌握信息的比我多,你當我是傻子嗎?”

小盛說,“希望後天,所有人都能當你是傻子。”

徐先說,“反正只有一次。”

*****

任何東西,任何事情,第一次都很寶貴。

值很多錢。

值很多記憶。

也值很多忘記的努力。

關鍵是,你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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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與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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