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門小戶苦練家
自孝帝變法至今,已有三十餘年,秦國也逐漸從西蠻小國,變成了雄踞一方的大國。
傳至當今秦帝,秦國更是頻頻東望,以求為西域之霸主。
而秦國霸業之根基,在於變法之後的新政,新政舉措之一,便是於全國開設道院,廣收士子,以為國用。
每年的九月,都會有大量的士子,從秦國的城鎮匯聚在道院門前,等待入學。
秦,昭東四年,張萬里入學隴西道院。
“終於要入學了。”
張萬里的眼中閃過一抹熱切,心中更滿是歡喜雀躍。
他出身普通,更是父母雙亡,是秦國眾多黔首中,極不起眼的一個。
他的將來,也許會和他的祖祖輩輩一樣,在田地里刨食;若是有把子力氣,也許可以參軍入伍,但大概率會死在敵國義渠手中;若是運氣足夠好,能學到點手藝,或許能做些泥瓦匠之類的活計。
但總的來說,只能掙扎着活下去,經不起災病。
這是他生下來便註定的命運。
想要改命,入學道院,學得修行之法,成為一名修士,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機會。
“爹,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成為一名修士,光宗耀祖的。”
張萬里在心中默默想着,“還有那些義渠蠻子,等我有本事了,一定殺了他們給你報仇。”
張萬里的父親,曾是隴西郡兵,後來死在了義渠人手裏。
此時的士子們,正三三兩兩的匯聚在一起,說著小團體之間的悄悄話。
“誰是張萬里?”
忽然之間,走出來一個少年郎,身穿華衣貴裳,腰跨精美寶劍,自稱來自秦國都城咸陽,乃是孟氏子弟,喚作孟成志。
“我是。”
雖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張萬里還是應聲走了出來,拱手見禮。
“普通,實在是普通。”
孟成志上下打量了一遍張萬里,心中大失所望,只見其人身上衣裳泛白,腰間刀鞘更是隱有裂痕,最為主要的是,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被風沙打磨出來的粗糙感。
“像你這般普通的人,如何能得妖孽評級?”
孟成志環繞一圈,帶着幾分自傲高聲說道:“本公子乃是孟氏子弟,天資卓越,如何比不得你?”
張萬里心中瞭然,原來是個找事的。
秦國道院,收錄士子,雖是不看門第,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要的,需得經過考核。
根據考核結果,將士子劃分成上中下三大等,每一大等又劃分成上中下三小等,總計九個評級。
中中和中中以下評級的士子,只能入學城道院,在自己所屬的城域求學,畢業后也多半會留在家鄉,成為秦國的基石。
而中中以上評級的士子,則會入學郡道院,受到最好的培養,甚至於有望前往國道院求學,成為國之柱石。
每郡的魁首,並不在這九等評級中,而是單獨稱為妖孽。
“憑什麼?”
張萬里走出幾步,與孟成志四目相對,扶刀而立,朗聲說道:“我來告訴你憑什麼。”
只見他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向旁邊一拉,露出猙獰的傷疤,袒胸說道:“我自十歲起便持刀覓功,先于歸義城緝匪拿寇,后又父死子繼,與義渠人生死搏殺。”
“至今已有六年,累有薄功,拜為公士;又得上天垂憐,使我有修行之資,如何當不得妖孽之稱?”
秦國的勛爵體系不同於天下列國,
孝帝變法時,將秦國勛爵分為二十等,有功於國即可得爵。
張萬里拜爵公士,已是改變了張家的門第,不再為貧民之家。
但於張萬里而言,他的野望可遠不止公士爵。
“要我將這些傷痕是如何來的,詳細說與你聽嗎?”
張萬里的手掌按在胸膛的傷痕上,看着孟成志不屑說道:“還是算了,我怕說出來,嚇到你這公子哥。”
野外經過風吹雨打的草,總是瞧不上溫室里精心呵護的花。
“哈哈哈。”
孟成志彷彿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笑的前仰後合,他身後的兩名同伴亦是如此。
“公士爵?真是好高的爵位啊。”
孟成志笑夠之後,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我看你的模樣,家裏怕是窮苦的很,大抵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吧。”
“本少乃是孟氏子弟,從小吃的就是山珍海味,為修行打基礎的天材地寶更是吃了不知多少。”
“你大抵還沒有見過真正的修行法門吧?”
“但本少不僅早就準備好了修行法門,還有名師教導,早已明白了其中關鍵,只等進入道院后便可修行。”
“屆時,本少的修為進境必然一日千里。”
“等本少邁入築基境界時,你只怕還在練氣境界打轉呢吧。”
“這樣的你,憑什麼得到妖孽評級?”
張萬里眼帘低垂,沉默不語。
“如你這般,以為靠着幾分努力就能改命的人,本公子見多了。”
“但最終,都只能仰仗我等老世族的鼻息罷了。”
“我奉勸你一句,小門小戶苦練家,終究只是苦練家,與我等名門貴胄相比,其間差距說之不盡。”
張萬里突然有些憤怒,非是怒自己出身不好。
雖則其父留給他的,只有腰間環首鐵刀,但他知道,父親已經將他的一切都給了自己。
命也如此,不怨不尤。
他怒的是,孟成志踐踏了他的努力,將他的努力貶的一文不值。
“但事實上,今年入學之士子,我為魁首。”
張萬里握住環首刀的手掌,幾乎要泅出血來,其中有極端憤怒的力量在匯聚。
“不止於今日,往後每個日夜,我都將會是魁首。”
“而你,只能在家長的扶持下,抬頭仰望我。”
張萬里之言,引來一陣叫好聲,更有人擊掌讚歎,口稱‘張魁首’。
隴西郡是秦國最窮苦的一個郡,郡內也少有名門世族,在場的眾多士子,多數都和張萬里一樣,是窮苦出身,靠着努力與拼搏才走到此處。
孟成志之言,自然讓他們憤怒;張萬里之言,自然讓他們振奮。
“大言不慚,你要試試我劍鋒利否?”
孟成志拔劍怒視,張萬里也是不落下風,‘鏘’的一聲,環首刀出鞘,怒聲說道:“我刀也未嘗不利。”
兩人終是沒有打起來,被匆匆趕來的道院教習給攔住了。
“好了,你們領了法門,就趕緊散了吧。莫要忘了明日晨課。”
為了防止張萬里與孟成志再起衝突,各有教習一路將他們送到了宿舍。
“何必與那些公子哥鬥氣?你又鬥不過他們,退一步海闊天空吶。”
臨走之前,教習還不忘叮囑了張萬里幾句,讓他莫要再生事了。
“總不能叫他們無端欺辱。”
張萬里抿着嘴唇,透着一股倔強。
教習嘆了一口氣,並未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張萬里也並未多言,低頭看起了剛到手的修行法門。
方今天下,劃分五域,列國爭雄,一切都要以實力說話。
昔,秦國因四代亂政貧弱時,西有義渠屢屢犯邊,奪地掠民;東更有魏國步步緊逼,聯合諸國意圖瓜分秦國。
但如今,秦國重新強盛,義渠消停了,魏國也想議和了。
國如此,人亦如此。
今日他張萬里貧弱,與孟成志起了爭執,有人說他是不知死活;等將來他有了實力,官爵顯貴,自然有人說他今日之舉是少年志氣。
“抓緊修行,大話已經放出去了,可別收不回來。”
搖頭將這些雜念甩出腦海,張萬里按照法門中所講,開始感悟靈氣。
修行一途,始於練氣,經築基、元丹、種道、生根、外顯、道樹、道花,最終生成道果,總共九境。
練氣、築基、元丹三境,又被稱為初始三境,每個大境界又分化了三個小境界。
放空心神,張萬里只覺腹中有些溫熱,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腹部流向四肢百骸。
耳邊似有潺潺流水,又似有微風拂過。
悄然之間,張萬里的體內已經生出了第一縷靈氣,在經脈之中晦澀遊走。
“這就是靈氣嗎?”
第一次修行,就能修出靈氣來,張萬里也是有些自得的。
只不過,身邊沒有狐朋狗友可以炫耀。
“孟成志?呵。”
壓下雜念,張萬里繼續修行,按照法門中所記載的,引導着體內靈氣運轉。
道院所傳法門,名為《經行求法天功》,乃是輔佐孝帝變法的重臣所創,單論威能,並不比世家貴族的家傳法門弱。
修行不知日月,等張萬里因經脈發脹,不得不停下來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
去食堂草草吃了幾口,張萬里就又回了宿舍。
“明日晨課結束,應該就是拜師環節了,該拜哪位?”
張萬里一首撐着腦袋,一首薅着頭髮,冥思苦想。
道院之內的這些教習,他並不算了解,哪位教習適合他,也實在沒有頭緒。
至於這些教習,願不願意收他,張萬里是從來沒有擔心過的。
秦國要想始終強盛下去,便得重視後輩的培養。
對於每位教習,道院都是有硬性的考核標準的,每年需得收多少弟子,每個弟子又得達到什麼樣的境界,都有考核。
若是能完成,自有獎勵,若是完不成,自有處罰。
在這樣的環境下,張萬里這樣的一郡魁首,自然是不愁沒人收徒的。
想來想去,張萬里還是沒做好決定,只能等明日見機行事了。
又錘鍊了一會身體,練了一會刀法,張萬里也就合衣睡去了。
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不在自己家中,向來都是合衣而睡,若是晚上有變故,也能及時反應。
一夜酣睡無事。
第二天早上,張萬里比太陽早起了半個時辰,拎着自己的環首刀,便開始錘鍊己身了。
一直到外面鐘聲響起,張萬里才舀了一瓢冷水,從頭頂澆下,把早晨出的臭汗沖走。
隨即,穿好衣裳,提着環首刀往道院廣場而去。
數百人盤坐在一起,共同吞吐天地靈氣,倒有幾分壯觀。
等到天邊紫氣散去,晨課便算是結束了,緊接着便是新生的入學典禮了。
略過院長的‘簡單講幾句’不談,只說隨後的拜師環節。
張萬里作為妖孽,自然是壓軸出場的,饒有興趣地看着典禮進行。
“今有士子張萬里、孟成志、西新知、白子瑜...”
“屢立功勛,天資卓越,當使名師相授。”
西新知、白子瑜與孟成志一樣,都是咸陽來的老世族子弟,昨日就站在孟成志身旁。
隨着院長的聲音落下,便有幾位教習迫不及待地張口,想要將收此三人為徒,還許諾了不少好處。
至於張萬里,一時倒也無人問津。
“三位公子自然都是天資卓絕,倒是這位張魁首,呵呵,不提也罷。”
時間推移,終於有教習忍不住出言嘲諷了一句,“一個連修行路都沒有踏上的小娃娃罷了,也敢稱魁首?”
聽聞此言,不少教習連同院長在內,都是忍不住皺眉。
卻無人出言制止,反而是饒有興趣地看着張萬里,想看他怎麼應對。
“天資卓絕,可惜不是妖孽。”
張萬里撇了撇嘴,怎麼到哪都有蚊子亂叫。
“你...你是如何與老師說話的?”
那教習名叫龐鐵,之所以出言譏諷張萬里,也只是為了討好孟西白三族,卻沒有想到張萬里居然敢說些冷言冷語。
“我又未曾拜你為師,你算我哪門子的老師?”
張萬里本想說些污言穢語,只是畢竟身在道院,還是忍住了。
“放肆。”
龐鐵長袖一甩,怒聲說道。
“是你放肆。”
院長終於出言了,呵斥了龐鐵一頓,又帶着幾分笑意看向張萬里。
不止是他,許多教習都是含笑看向張萬里,眼中頗有興趣。
之前不出聲,自然不是擔心得罪老世族,只是想看看張萬里會如何應對。
張萬里之言,是否覺着得體,全看個人處事方法,姑且不論。
但張萬里的這份膽氣,還是很讓他們喜歡的。
一直眼珠子亂瞟的張萬里,突然有了目標,快速幾步走到近前,彎腰拜道:
“張萬里見過將軍,敢乞將軍為師。”
不等那位將軍答話,孟成志也快步走到張萬里身邊,同樣彎腰拜道:
“晚輩孟氏嫡次子,願為李將軍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