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般若【下】（王冕篇）
東方的天際逐漸升起太陽，光明的出現使得夜空逐漸轉變為魚肚白的顏色。王冕面前的般若則背對着太陽，伴隨着太陽的逐漸升起，它的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部分肢體上也開始冒出了一縷縷青煙。般若的突然的停止確實是讓王冕得到了不小的喘息機會，他靠着背後與地面的摩擦向後退去，擺動的身體也讓他見到了不斷向他逼近了千明。
天空被太陽的光和熱映成紅色，溫柔和煦的陽光開始撫摸大地，將一切被黑暗籠罩的地方照亮。王冕的身體在牆根下停住，而後緩緩的坐起來，千明拿着刀繼續向他逼近，兇狠的表情似乎在昭示着他的目的。
“看來，你做出了選擇。”王冕汗流浹背的看着千明，隨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
“我一直都沒改變自己的選擇。”
“理由是什麼？你總不會白白地去做這些事吧。”
“呵呵，你不需要知道。你也用不着知道。”千明已經近在咫尺，王冕的眼睛卻落在那把刀上。
“總不能讓我當個糊塗鬼吧。”王冕抬起頭看着已經走到面前的千明，慘淡的笑了一下。千明將刀抵在王冕的脖子上。
“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替了千將的命就可以了。”聽見這話，王冕不禁苦笑了一下，雙手逐漸挪向腰間的葫蘆。
“咱倆，可兩清了，千大哥。”王冕仰頭倒在那裏，看着澄澈的天空，心裏卻想起那個姑娘，慘淡的笑容停留在他的臉上。
“下去之後，在好好算賬吧。”千明正要將刀子從王冕的脖子上劃過，忽然從他背後傳來一陣嘶吼聲，打斷了他的動作。雖然已經可以看見大半的日輪了，但般若的身體似乎並沒有完全消失，反而逐漸開始聚攏，龐大的身體逐漸匯聚在那張小巧的臉面後面。
“真是個廢物。”千明轉過身想要對着般若說明自己的身份，而王冕則抓住這個空擋，一把扯過腰間的葫蘆，用牙齒咬開塞子，將剩下的兩顆靈丸一股腦的倒進嘴裏。千明雖然發現了他的動作，但沒來得及阻止，兩顆靈丸一下肚，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淡綠色光芒便籠罩在全身，充沛的力量也讓王冕暫時忘記了疼痛，伸出手一把奪過千明拿着的師刀，隨即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千明順勢滾了幾圈后，來到了般若的身下，他看着已經變成氣霧的般若，大聲吼道。
“快附到我的身上來，你這個廢物，一點用處都沒有。”
“混賬小子，口出狂言。”
“你若在拖延一陣，便會被靈氣漲破身子了。”
“他媽的，要不是那個大人指定是你，我肯定會把你塞進嘴裏。也不知你這小子有什麼用處？竟然讓它如此在意？”
“你他媽還磨磨唧唧個什麼？”般若嘟囔的了幾句，俯身沖向千明張開的嘴巴。王冕見狀，立刻朝着千明跑去，飛起一腳踹在千明的臉上，將他踢出好遠，而般若也一頭扎進地下撞了個空，千明捂着臉蛋惡狠狠的看着王冕。
“混蛋，混蛋，混蛋，你可真是，真是，真是該死，該死！”千明發出一聲咆哮，宛如一頭髮瘋的野獸朝着王冕沖了過來，一頭撞到王冕的肚子上將他頂到在地，而後掄起王八拳開始在他身上胡亂的打去，同時口中還在不停的漫罵。
王冕竭盡全力的擋着千明的攻擊，但本就受傷嚴重的雙臂此刻已經吃不消了，他大吼一聲，猛地從地上坐起來，將千明掀翻在地，隨後幾腳踹在了千明的肋骨處。一口鮮血從千明的嘴裏吐出來，他捂着肋骨一點一點的向後爬去，可那雙兇狠的眼睛卻沒從王冕的身上離開。
般若扎進地下后，依然在伺機尋找機會，準備進入到千明的體內，而此時太陽也快完全出現在天空上了，留給般若的時間已然不多。它略微思索了一陣，悄悄地分出一半的氣霧繞道王冕的身後，而另一半則徑直朝着千明沖了過去。
果然，王冕為了防止他倆的結合，立刻去改變千明的位置，而這時，般若留下的那另一半的氣霧發揮了作用，它飛速沿着王冕的雙腿只見一鼓作氣的衝到了千明的嘴邊。
“就讓我知道知道為什麼那傢伙對你這麼感興趣吧！”千明張開大嘴，果斷的將般若吃進嘴裏，王冕想繼續阻止，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千明撐起的腮部鼓動了幾下后將般若吞進肚子裏，同時一股莫名的力量由內至外的從他體內爆發出來，將面前的王冕震飛，在撞到牆壁上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千明！”王冕趴在地上，鮮血不停地從他嘴裏噴出，眼神迷離的看着站起身的千明，痛覺佔領了他身體的每一處肌膚。
千明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在空中漂浮起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這幾個器官中不斷湧出黑色的液體，液體滴落在地上蒸發成了黑色的霧氣，逐漸將他包裹在裏面。黑霧中的千明身體逐漸發生變化，他雙手的血管暴起，平整的額頭上一對尖銳的利角衝破皮膚生長出來，他那一對眉毛逐漸扭曲在一起，眼窩深陷，突出的眼球像是一對銅球，滿口的牙齒開始向外凸出，並將嘴唇撕裂，雙手雙腳的指甲也隨之生長，變得十分鋒利。當他緩緩落在地面的時候，儼然一副青面獠牙，面目猙獰的樣子。
王冕強撐着身體一點一點地坐起來，背靠着牆壁，將雙手合在一起，只見萬里澄空當中突然間烏雲密佈，幾道雷電穿過烏黑的雲層徑直落下，不由分說的砸向黑霧中的千明。
雷聲過後，揚起一片塵土混合著黑霧瀰漫在小院之中。塵土模糊了王冕的視線，使得他看不清位於黑霧中心的千明到底是什麼情況，只聽見從黑霧中不斷傳來的痛苦哀嚎遊盪在這小院內，沉澱了一陣后，在瀰漫的黑霧中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影。
“王冕，你還真是不死心啊。”黑霧內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忽然一陣清風拂來，將裹挾在一起的黑霧吹開，也逐漸將千明的面容展露在王冕的眼前，只見他整個身體完全妖化，身子長着漆黑濃密的毛髮，他披散着頭髮，一張青面獠牙的臉，鋒利且尖銳的牙齒和那雙通紅的眼睛，而此刻他正死死的盯着王冕。
“你居然會選擇妖化，千明，但這也證明了你選擇放棄人性了。”
“呵，這副身體可以讓我做更多更想去做的事情。”王冕用肘撐着牆壁這才勉強站立起來，見到千明的這副樣子，使得他回憶起自己曾在一本古書上所記錄的一段文字。
“昔有馬氏，為煉仙丹，不惜以身試險，啖食活妖之肉，繼而身材出現異變，身材變為妖獸之樣，人性漸失，未出三日，血脈爆漲而亡。特此記錄以免後人效仿。”他強做鎮定，心裏卻在盤算應該如何應對。也是這一個分神，千明卻突進到了他的面前，他想閃身去逃開，但是千明的左手已經朝着他的右側肋骨招呼過來。速度之快使得他來不及躲閃。只一拳便將王冕打進屋內。
“雖然不是特別想和你合作，但是這具身體真是不錯，年輕的血液，年輕的心臟，一切都是年輕的。雖然受到攻擊還是有些疼，但是完全不會留有傷痕存在，而且速度也比常人快了三倍，不應該說是十倍，十倍都不止。怪不得那位大人指名道姓的要你呢。”
“我不喜歡廢話很多的傢伙，現在是我在操控我的身體，由不得你來指指點點，給我閉嘴。”千明站在太陽下，一個人說著兩個人的話，雖然看起來很奇怪。屋內的王冕吐着鮮血倒在地上，他只感覺此刻自己的身體彷彿快要散架了一般，而且他的視線也越發的變得模糊了。
“看來你倒是不想走了，我的王叔叔。”千明站在門口用肩膀靠着門框，滿臉嘲諷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王冕，他似乎並不着急將他殺死，而是想要從他的身上獲得更多樂趣。
“人老了，就喜歡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依靠上肢將身體撐起來，強頂着一口氣，看着妖化的千明。
“真可惜，我現在並不急着讓你去死。這麼大的響動估計早就讓他們知道這裏的情況了，所以，我在等，等他們過來，但是在這無聊的時間當中，我還是想看看人在等待死亡的時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哈哈哈。”說完他開始放聲大笑。“哦，對了，你現在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東西了，因為，我時間很多，並且討厭無聊。”王冕輕蔑的笑了一下，躺倒在地。
“那好，我問你，為什麼剛剛突然想急着殺我？”
“這也算問題？好，我告訴你。因為剛才，我怕般若那個廢物死在太陽底下，而且被他打中的那一掌讓我斷了好幾根肋骨，我怕我活不到他們來，所以才急着殺你。並不是我現在菩薩心腸想放你一馬。”
“那你是什麼時候和這群妖靈勾搭到一起的？”
“很早了，早到，我都忘記了。”
“那好，既然你們早就勾搭到了一起，為什麼還要去找你叔父，來除掉你父親身上的靈？”
“其實呢，關於這件事，我之前也告訴你了一部分，那就是，你是替千將死的，至於我為什麼會去找他，本來這個般若就應該是附到我的身上，可是被我父親那個老不死的奪去，非但沒有在他身上發揮有效的作用，反而讓他變成了一個嗜血的野獸，逐漸喪失人性，真的廢物至極。而且般若被他附了這麼長時間的身，他竟然沒有使用出般若千分之一的能力，最多也就是將一些強大的妖靈呼喚出來，但是每次的地點卻都是隨機的，就像檮杌，那個廢物將它召喚了兩次，竟然一次都沒見到檮杌的樣子，實在是可笑之至。”
“你說，檮杌！”聽見這兩個字，王冕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千明，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為十魔使者的檮杌，竟然被般若隨意的召喚。這個消息宛如一個晴天霹靂一樣給了王冕當頭一擊，使得他全身麻木。“不，不可能的，若是真有這種陣法，靈力的消耗應該肯定是十分巨大的，單以你爹的修為根本不足以施展這個術，不可能的。”
“哈哈哈，你聽說過採補術吧。”忽然千明的聲音一轉，當他在說話時，般若的音調從他的嘴裏傳出來。“七年前千雲將我附在他的身上，只不過那時我的靈力並不淳厚，所以只能靜待蟄伏。而他為了幫我補充靈氣，從七年前就開始頻繁出入煙柳之巷，只不過他可不是去玩女人的，而是採集她們體內的至陰之氣，不僅可以彌補他的陽氣，也讓我一點一點的積累了足夠的靈氣，這才逐漸成型，而四年前也是他利用召喚陣喚出了使者檮杌，但很可惜，那一次的召喚竟然讓他靈力大減，此後一連三年都無法使用任何術式，而我的靈力也逐漸的被他消耗，一年前，他強行施展召喚陣，可惜啊，與上一次一樣，什麼都沒有見到，而它自己也變成了一頭嗜血的野獸。”
“所以說，那一年前在汴梁附近的山谷中出現的檮杌，竟然是你召喚的。”王冕的嘴唇憤怒的抽動起來，一股莫名的感覺在他胸口中涌動。
“哦！那次竟然召喚到了汴梁附近啊，還真是可惜，要是召喚到了城內，它就可以大快朵頤了，也正好吃了那個皇帝老兒，省的我們麻煩了。不過想來也挺可惜的。哈哈哈。”
“既然如此，我也就全都明白了。”王冕站起來，一步一步的向屋外走去。
“喲喲喲，看來是等的煩了，準備好去死了。”聲音變回了千明，同時那張兇狠的臉上，露出一抹邪惡的微笑。
“玥兒，看來我要食言了。”王冕的看着空中的太陽慢慢地說出這句話，隨後緩緩將頭低下，身後的千明看了看太陽。院外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銅鈴聲，千明嘿嘿一笑隨後說道
“看來，我要等的人馬上就到了，送你上路了。最後在叫你一聲王叔叔，畢竟，那天你還是救了我一命的。”千明說著一步一步地走到王冕的面前，鋒利的爪子朝着他的胸口刺去。王冕沒有躲閃，只是將雙眼緊緊地閉上，他的身體向後微微撤了一步，千明的爪子刺穿胸口，猩紅的血液沿着他的胸口和嘴巴不斷湧出，此刻的王冕像是一個被打穿的茶壺不斷向外淌着鮮血。
“完事，完事。我也該走了。”千明正要將手從他的體內抽出來，但面前的王冕卻忽然伸出手來，死死地抓住千明的手臂，緩緩說道。
“我...這一路上，這一路很孤單，孤單啊，你跟我一起...一起上路吧！”他大吼一聲，又向前挪了挪身體，一把保住千明。
“混蛋，放開我！”千明奮力推動着王冕，另一隻手不停的錘擊着王冕的頭部。也不知王冕哪裏來的力氣，被千明反覆拉扯捶打了好一陣依然死死地抱着他的身體不鬆手。
“震字訣，九天玄寂！”王冕仰頭大喊一聲，同時腳下陣法突然展開，八卦兩儀陣的圖案顯現在地面上，同時更多的烏雲立刻匯聚到小院的上空，伴隨着滾滾雷聲的指引，幾道耀眼的雷柱從天而降，在二人周圍形成一個牢籠。
“區區雷電豈能傷我分毫？”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他卻從沒停止想從王冕的身邊脫離的意思。空中的烏雲堆積的愈來愈重，像一個蓋在天空上的鍋蓋，略顯沉甸。
“到了下面，你在告訴我，能不能傷你分毫吧。”王冕的手逐漸僵硬，傷口中流出來的鮮血也漸漸停止，但他那雙眼睛卻仍然死死地盯着千明。堆積的烏雲似乎承受不住那聚集的能量，開始向牢籠中的兩人瘋狂宣洩自己的不滿，只見幾十道耀眼的雷電以極快的速度砸下，迅捷的雷電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只一下便輕鬆斬斷了千明插在王冕胸口的那隻手臂，他一腳將已經身體僵硬的王冕踹開，向著牢籠外跑去，可還未等他起身，第二道雷電像一口千斤重的大鐘壓在他的身上，緊接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接連九道天雷接踵而至，每一道雷電所蘊含的能量十分巨大，並且破壞性極強，爬在地上的千明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個細胞，都在經歷一次不同尋常的刺激，似乎這雷電想要將他的身體變成粉末。
“王冕！你個王八蛋！”痛苦的慘叫飄蕩在院內，院外的銅鈴聲越來越近，彷彿快要走到了他的面前。地面散發出來的熱氣漂浮到空中，原本還是晴朗的天空此刻卻變得煙雨蒙蒙，牢籠中心的地面被雷電硬生生的砸出了一個約三丈深的大坑。
王冕的身體被雷電無情摧毀，散碎的肉塊分佈在滿是焦土的土坑內，只剩下半個腦袋還瞪着眼睛看着千明，而他對面的千明也是有氣無力的倒在那裏，上半身被雷電劈的支離破碎，大半扇腦袋被削去，血液和焦土混在一起，下半身則是皮肉俱歿，約是有四分之三的雙腿被削去，而留下的部位也只是露着陰森森的白骨。
“他...他媽的，這雷還真是厲害。般若，你還有沒有辦法了？我覺得我快死了。”千明顫抖着嘴唇用喉嚨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我現在共生一體，我哪有什麼辦法，而且那個大人所給的靈力全都用來保你一口氣，現在只能等着接應人的救助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還真是厲害，竟然還有這麼一招，你跟他走的這一路就沒察覺嗎？”千明並不像理它，緩緩將眼睛閉上，任由如針的雨水捶打在他的身上。
兩日前，韓玥孤身一人帶着王冕交給他的石書和符籙找到了千府，向他們表面身份和來意后，那幾日便在千家住了下來。
千將接過那本石書後，一連幾日對着那本石書都是一頭霧水。千丹乾咳和花粉過敏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能每日躲在屋內，不能去花園和千葉玩耍，帶孩子嬉戲的任務就交到了韓玥的身上。每日閑來無事的時候，她就和千葉白狐在院內玩玩鬧鬧，好不自在，而她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沒這麼開心快樂過了，但她的心裏卻在想着王冕。
一日，千將依然對石書毫無頭緒，心煩意亂的他走出書房想到後院去看看女兒的練功情況，可前腳剛一踏進院內的時候，一支暗標便貼着他的頭皮射了過來，釘在他背後的柱子上，而坐在院中的韓玥也忽然捂着心口倒在地上。他急忙走過去，一邊呼喚着千宗一邊將倒在地上的韓玥扶起來，最後在幾個家丁的協助下，才將昏迷的韓玥抬到屋內的床上，百靈將自身的一部分靈力注入到了韓玥的身上后，她才逐漸蘇醒過來，但仍然十分虛弱。千將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卻是知道了個大概，應該是與靈訂立契約的人已經死了。韓玥的眼睛不斷的向外流着淚，一雙手死死的抓住千丹的手。
“王大哥，不在了。”她看着千將說出這番話，而後又昏了過去。千將聽到她這麼一說，當即走到屋外，伸手取下那支暗標，只見上面寫着這樣的一句話。
“冕死，明已妖，安家靜待。”尾款落着兩個令他緊張的字，“暗殺”他坐在石椅上，靜靜地望向澄澈的天空。
（王冕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