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萬石鹽
明嘉靖年間,皇帝沉迷道教,不理政事。朝堂之上,寵臣嚴嵩作威作福,權勢熏天,其子嚴世蕃利用戶部侍郎職務之便,在全國各地搜刮金銀。滿朝文武懼怕嚴家權勢,唯有新科進士海剛峰無視嚴家拉攏,上書皇帝改革弊政,因此為嚴嵩記恨,將其貶到地方,歷盡艱難才當了一個小小縣令。
深夜,天上飄着小雪,杭州的百姓們早已入眠,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可西關街上卻動靜不斷,一輛一輛的馬車駛進了一座高門大院。
正堂上一坐着一個中年男子,面容威嚴,身穿錦袍,此刻他心情似乎不太好,眼睛不斷在往門口看,半個時辰過去了,再沒有一個人進來。中年男子再難忍怒火,走到屋中的碳火盆前,拿起鐵鏟狠狠翻了一下碳,火頓時旺了起來,在場每一個人都感覺面前一熱,可心裏的寒冷卻未曾消減。
這個男人正是嚴世蕃心腹,時任江淮鹽運使鄢懋卿,此次他秘密召集江浙鹽商,正是奉了嚴世蕃密令。可三十七位鹽商只到了二十六人,鄢懋卿很不高興,鹽商們未免太不懂事。
鄢懋卿端起一盞冒着熱氣的參湯,輕輕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說了起來“你們這些鹽商了,蒙聖上洪恩,嚴閣老關照,才有了今天的日子。偏有些人不知好歹,不把本官放在眼裏,本官有請竟然不到。你們回去給他們帶個話,好好做買賣,別作了奸犯了科,犯在本官手裏”。
說罷又笑了起來,“哈哈哈,好在還是有好鹽商的,為朝廷分憂,為本官解難。不知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鹽商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話,看了半天之後,幾十道目光盯在了總商劉元宗的身上,此人五代經營鹽業,家財萬貫,加上平素樂善好施,主持公道,在鹽界極有威望。
劉總商此時心裏一萬個不情願,但不得不硬着頭皮答話“大人,您是鹽務名家,您是知道的,冬天本不產鹽,現在所食用銷售的都是夏秋存鹽,本就有限。倉促之間,江淮鹽商用盡全力傾其庫存也不過只能籌集兩三萬石,十萬石實在太多,我等無能為力”。
鄢懋卿越聽臉越黑,不待劉總商說完,一拍桌子,“爾等鹽商,巧言令色,令爾等籌鹽之令兩個月前就已經下達,整整兩個月,就籌了兩三萬石,分明是有意推諉。莫以為本官不知道,爾等鹽商日進斗金,哪個不是揮金如土,可你們不要忘了,是誰讓你們發財。誤了小閣老的事情,本官固然罪過不小,可你們一個個也休想置身事外。再給你們一個月,籌不到鹽,鹽院收了爾等的鹽引,你們就不要再做鹽商了”。
“啊”,鹽商們一個個大驚失色,紛紛開口想要求情。可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壓住了眾人,“鄢大人”,眾人回頭一看,是末座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白面無須,身穿錦袍,不似商人倒像文士。有認識他的認出此人乃是萬家鹽號的少東家萬賢,萬家鹽號老東家萬貴是萬賢父親,現已年過七十,早不過問鹽號事務,所以萬賢已經是實際上的東家了。
鄢懋卿一看是個年輕人,也不在意,隨口說了句你有疑意。可這個年輕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站起身走到鄢懋卿面前,躬身施了一禮“鄢大人,草民心裏一直有個疑惑,想必在坐的各位心裏同樣疑惑,想請大人開解一二。律有明文,每年運鹽銷鹽都有定時定量,現在大人突然讓我等籌集那麼大量的食鹽,且並無朝廷明令,只有鹽運使府密令。在下不得不懷疑,此事究竟是朝廷之令,還是鹽院大人私人的意思“。
鄢懋卿眉間微動,自他得到嚴世蕃密令的那刻起,心裏又何嘗平靜過。他豈不知,私自運送大批食鹽是抄家殺頭的重罪,可他終歸是嚴家的人,全賴嚴嵩栽培才由一介布衣做到了三品大員,哪怕明知前路難測,也要一走到底。
他正了正神色,看了萬賢一眼,“你是何人,如此倨傲”。
萬賢也不畏懼,“草民萬記鹽號萬賢”。
“哈哈哈,一個小小的鹽號掌柜竟敢在本院面前大放厥詞,質疑起來朝廷的政令。本院告訴你,鹽院奉行的俱是朝廷之令,你一介布衣在此胡言亂語,污衊上官,念在你年幼無知,姑且不治罪,辦好差使,將功補過也就罷了”。
鄢懋卿心裏有鬼,本不想和他多做糾纏,可萬賢不依不饒,“大人可否為我等說明這十萬石鹽籌齊之後要運到哪裏,交付何人,又為何沒有戶部行文,大人,私運官鹽可是吵架滅族的死罪,若大人不能說出原委,萬賢實在不敢奉命”。
鄢懋卿環顧四周,看到一些鹽商似乎已經被萬賢的話所打動,面露猶豫之色,他便感覺到這個年輕人可能會壞了大事,不能讓他再說下去了。一拍桌子“好個刁民,本來念你年幼無知,一再忍讓,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藐視本官。也罷,今天就讓你明白明白”。
說罷,對着後堂喊了一句,請聖物。只見一名僕人端着一面托盤,上有一物黃布覆蓋,待僕人走進,鄢懋卿恭敬的揭開黃布,隨後立刻跪倒,鹽商們看見也一哄啦的全都跪了下來。盤子裏赫然立着一塊金牌,上書“御賜通行”四字,這是皇帝親賜金牌,可在全國各地通行無阻,本來是嚴嵩之物。此次他們所謀之事甚大,嚴世蕃唯恐出了差錯,把此物也交給了鄢懋卿,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眾鹽商一見金牌,立刻把心放了下來,鄢懋卿聖物在手,想必此時必是皇帝密令。唯有萬賢,久久不敢置信,雖然看到了御賜金牌,但他心裏疑惑並沒有消散。可見到此情此景,他知道自己再糾纏也於事無補,只會惹怒鄢懋卿,只得向眾人告罪。今夜這番折騰,鄢懋卿也實在沒有精力再追究了,只留下了一句下月此時鹽務必籌齊,就讓鹽商們散去了。
眾鹽商各自歸家,總商劉元宗卻拉住了萬賢,看似很關心他“賢侄啊,你今日太衝動了,頂撞鹽院恐怕要遭人記恨”。
“世叔,此時實在蹊蹺,縱使有御賜金牌,萬賢也難相信。我有一好友,現為都察御史,待我修書一封請他在京中打探原委”。
“哦”劉元宗思索片刻,“那就有勞賢侄了”。
他們沒有注意到這一番對話一字不落的都被車夫聽到了耳中。
鄢懋卿回到後堂,來回踱步,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他知道此事會有很大風險,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出了差錯,今夜一個小小鹽商險些讓他下不來台,幸虧有御賜金牌。還有一個月,只盼鹽商順利籌齊食鹽,只待完成此事自己便可脫身而出,升任侍郎。
此時門外一道黑影走來,咚咚咚敲起了門,“大人,十三密報“,然後將一封信塞進了屋裏。
“啊”看信之後鄢懋卿大驚失色,此事若驚動御史,就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