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

至於宋澄和秦霧年這種情況……嗯……

好像沒有一句話能套用進來。

得知宋澄是他母校的高一新生，秦霧年就知道了，自己搞錯了。

他下午剛跟自己同學一起去學校里打籃球，打完他着急去見經紀人，然後就走了，去過公司，又去了活動場地，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手機沒了。雖然他手機里沒見不得人的東西，但一想到有人偷自己手機，而且很可能是狗仔偷的，他就特別生氣。

誰知道是掉了……畢業的學生不能再進學校，他披了一件以前的運動服才進去，打籃球太熱他給脫了，後來也沒想着去撿，反正今天就是回來懷舊一下，以後他應該不會再回這裏打球了。

自知理虧，第二天到了約定的時間，秦霧年臨時推了一個活動，把經紀人氣的跳腳，結果這樣還是晚了，小朋友大約沒什麼心眼，高興不高興全都寫在臉上，秦霧年拿了自己的手機，還逗他：「你是不是還在生氣啊？」

宋澄板著臉，一口否認：「沒有。」

秦霧年樂了：「生氣你就承認唄，本來就是我不對，這樣，你想要什麼補償，哥都給你，你有沒有喜歡的明星，我幫你安排見面的機會。」

宋澄皺眉：「我不追星。」

秦霧年點點頭：「看出來了，畢竟你連我都不認識。」

宋澄：「……」

秦霧年問：「那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打量他一眼，秦霧年試探着問：「你這個年紀……還喜歡玩玩具嗎？」

宋澄：「…………」

從他的眼神里，秦霧年居然看出來了智障兩個字，默了默，他說道：「我是真想謝謝你，也想補償你，好歹我也是你學長啊，要不，我請你吃頓飯？」

宋澄張口就要拒絕，他才不想跟這種人一起吃飯，然而嘴剛張開，他突然頓了一下。

「去哪吃？」

秦霧年思索兩秒：「你定，今天沒時間了，周六怎麼樣，你要是沒什麼想吃的，我知道幾家餐廳，保證你不會失望。」

宋澄：「我不想去餐廳。」

秦霧年：「……」

他有點難以理解：「不去餐廳，還能去哪吃飯？」

該不會，這位學弟想讓他下廚吧。

好在宋澄又開口了：「我不想吃飯了，你知道星颯大玩家嗎？」

秦霧年遲疑了一瞬，「你是說紅光大街那家電玩城？」

宋澄點點頭，他抿了一下唇，之前說不想的時候，他說的挺溜，現在說想，他反而張不開口了。

秦霧年看着他這個靦腆的樣，心裏像有爪子抓似的，有點癢。

這輩子沒當過別人的哥，看着比自己小的宋澄，秦霧年覺得自己好像也能體會一把當大哥的快樂了，他痛快的點頭，「沒問題，周六……」

宋澄：「周四，我只有周四有時間。」

秦霧年：「……」

這個小弟比一邊上學一邊出道的自己還忙呢。

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還沒說完，秦霧年的電話響了，他走到一邊接電話，宋澄耐心的等了一會兒，後來實在等不下去了，因為上課鈴都打了。

宋澄轉身就走，恰好，秦霧年也聽到了鈴聲，他回來正想跟宋澄說讓他先回去，然後就看到了宋澄頭也不回的背影，還聽到了他小小聲的嘟囔。

「害得我遲到，沒禮貌的大笨蛋！」

秦霧年：「……」

發愣的看着宋澄一路小跑進了校門，過了好一會兒，他噗的笑出了聲。

連罵人都不會……你有禮貌，你了不起。

電玩城宋澄還是沒看見。

因為秦霧年是穿着禮服過來的，他明顯是剛從哪個活動上退下來，臉上還帶着上鏡的妝，看着有點妖冶，他自己開一輛跑車，一個勁的讓宋澄上來，要是平時，宋澄絕對不上去。

但今天不一樣，這幾天他都是數着分鐘過的，那個他從沒體驗過也沒見過的電玩城，在他心裏的地位一再升高，三個小時前，他就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如果今天不能出去，如果讓他現在打道回府，宋澄覺得，自己這心氣都要散了。

像是跟自己較勁一樣，板著臉，宋澄上了車。

坐進開着空調的副駕駛，周圍的噪音頓時消失，他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秦霧年，而秦霧年一直都在看着他。

畫著眼線的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不易近人，宋澄這幾天把秦霧年出道以來的所有新聞都看了一個遍，此時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認，網上說的真對。

秦霧年長了一張天生就會爆紅的臉。

美貌可以讓人轉不開眼，也可以極具攻擊性，宋澄覺得他的長相有點灼人，其實，他只是不適應和其他人距離這麼近。

秦霧年：「車上沒有衣服，我先回家一趟，換點低調的，一會兒你跟我一起上去？」

宋澄眼睛微微睜大：「去你家？」

秦霧年：「不遠，就十分鐘，而且我自己一個人住，沒別人。」

說到底秦霧年也只是剛剛十八歲，駕照是今年拿的，高中也是上半年才結束的，他想的還沒宋澄多，而宋澄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最後也點頭了，「那……那我就上去看看。」

他沒誤會，都這麼大了，好歹也有一些分辨能力。他看得出來秦霧年只是不拘小節，說話可能不怎麼好聽，但壞事，他還不至於做。而他是真的很想嘗試一些新東西，去朋友家裏做客，他也想試試看。

這一試，就把整個高中都試過去了。

高中一共有三年，而這三年，對他來說也是涇渭分明的三個部分。

灰暗但平淡的，是家裏的生活。

五彩而寧靜的，是學校的生活。

明媚而熱烈的，是秦霧年帶給他的生活。

季行淵擔心的事情好像只是開了一個頭，然後就自然而然的停下了，宋澄的眼睛不再盯着沈寒疏轉，他看到了更加宏大和自由的世界，也認識了能真正讓他快樂的人，曾經掌控他並佔據他整個人生的沈寒疏，現在只有當他在家的時候，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討好他是為了能出去看一看，現在他看到了，那麼，討好就不需要再進行了。

宋澄其實是個特別謹慎的人，每周他和秦霧年都要見面，每周他都會提前做好準備，核對好每一個細節，所以沈寒疏不知道他周四下午會離開學校，即使讓保鏢進去找人，宋澄也會收到消息，立刻回來。保鏢能盯着他，他也能找人盯着保鏢。

如果生活能一直這麼平安無事，宋澄一定會非常開心，跟以前二十四小時的灰濛濛比起來，如今的他已經可以定期看到太陽，而他的要求不高，如今這個模樣，已經是他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了。

宋澄從沒說過自己的處境，但如果他說了，別人的回答，他也能想像到。

無非就是，你怎麼不反抗呢？你為什麼一定要聽你舅舅的呀？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啊？

反抗，拒絕，爭氣，問宋澄想不想，當然想啊！

可是，被監控的不是那些人，是他。

從小被教育要聽話，不聽話就挨打的不是那些人，是他。

形成了身體上的記憶，腿部彷彿痙攣，怎麼都邁不出去那一步的不是那些人，還是他。

勇氣誰不想有，但他的勇氣早就在衣帽間的黑暗當中被消磨乾淨了，他甚至連小時候的離家出走都不記得了，彷彿是大腦刻意忘掉了那些，讓他不再記得徒勞無功的努力，讓他忽視掉，自己已經除了舅舅這裏，就無處可去的處境。

成年人會有自己的骨氣，因為他在成長過程當中被灌輸了很多的正義思想，一點點的形成了如今的人格。而宋澄，他的人格形成的那些年，就是他的骨氣被打碎的那些年，成年人連敢反抗老闆的都是少數，又為什麼要苛責宋澄這樣的一個孩子呢。

所以，說宋澄懦弱，一點錯都沒有，他就是懦弱，很多事情他都不敢。連跟秦霧年出去玩，他也是藏着掖着，生怕被發現，其實苛責他的不是外人，是他自己。

看的越多，他就越知道自己這種情況有多畸形醜陋，也許在秦霧年眼中，他很優秀，可在他眼中，秦霧年擁有的比自己多太多了，一開始是防止被舅舅發現，到了後來，宋澄最在乎的是不讓秦霧年發現。

他怕的又多了一項，他怕被秦霧年發現，他其實是這麼不堪的一個人。

還是那句話，如果生活能一直這麼平安無事，那該有多好，可是，那怎麼可能呢，時間一直在往前走，萬物都在變化，他在變，秦霧年在變，沈寒疏也在變。

沈寒疏注意到了宋澄身上的變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已經有了危機感，本來說好了讓宋澄自己選學校，只要學他要求的那幾個專業就可以。但沈寒疏突然改了主意，要求他必須上指定的學校，指定的專業，另一邊，秦霧年比往常更加執拗，一定要宋澄在暑假裏出來，去看看他準備的驚喜。

意識不到即將發生什麼，那是言情女主角和真的遲鈍的人才有的待遇，偏偏宋澄不遲鈍，他已經大約知道秦霧年為什麼這麼堅持了。

他……是想要告訴自己，他喜歡自己吧。

畢竟他那麼忙呢，要上課，還要趕通告，有時候睡覺都沒時間，還雷打不動的來找自己，帶自己出去玩。要是不想玩，就帶自己去公寓，哪怕只是坐着看自己寫作業，他都願意。

如果不是喜歡，誰能有這麼多的善心，用在同一個人身上。

雷打不動的人不止是秦霧年，還有每一次都冒着風險的宋澄，到了這種程度，如果換做別人，肯定已經幸福的快冒泡了，這回不是言情女主角才有這種待遇，只要是人，正常人，都會經歷這個。

但是，宋澄的人生，跟正常兩個字早就沾不上邊了。

所以，當他意識到這件事以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感到很幸福，也不是想要拒絕，而是突然一下子，他想到了舅舅。

他想到舅舅知道這件事以後會是什麼反應，會打他吧，會讓他退學，還會把他關起來，讓他一輩子都出不去。

那他就不能去，他不能聽到秦霧年對他說那句話，不能，不能，絕對不能。

認識外人也好，跑出去玩也好，這都沒什麼，被發現了雖然很恐怖，但他還扛得住，而聽到秦霧年的告白不一樣，哪怕聽到的人不是舅舅，只有他自己，他都覺得接受不了。世上的秘密本就如此，只要有一個人知道，那麼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

而他永遠都沒法接受，再被打回原形的生活。

更不能接受，連最後這一點可以忙裏偷閑、跟秦霧年短暫的相聚都被抹殺掉的可能性。

連想一想，他都不願意。